第八章 专题会议

作者: 涂鸦童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6-04 21:50 被阅读31次

    郑南偶尔也会有雅兴相约方舟到省图书馆。因为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方舟很谨慎地查阅着某路车的站牌,仔细数了数,要坐十站路之多,心里却暗自得意跟郑南打交道什么事都要想在前面。招呼郑南下车之后,方舟却恍然发觉他们还得再坐一站路。原来是有未计入其内的临时停靠站点。

    他们只得冤枉多走一站路,然后还得再转下一路车。“你骗我。”郑南顿时按捺不住气咻咻地责难方舟道。

    再上车时,售票员同志吩咐各位乘员买票。方舟说了声“月票”,售票员便未再纠缠。轮到郑南时,他也依例说声“月票”,偏偏售票员让他出示月票欲验明正身。郑南不得不掏出月票递过去。女售票员发现还真是学生月票,便格外认真地审视着郑南那张饱经沧桑的老脸,虽然说相片并不错,但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年纪这么大了还学生。”

    “大什么大,硕士、博士,不都是学生吗?”郑南不服气地辩解说。

    在方舟的印象中生活在城区的人们说话普遍分贝值都特高,以显示高人一等的派头。他们分辨外来乡下人也是一看一个准,谁都别想逃过其火眼金睛。郑南属于那种“富人钱多,穷人气大”的一类人。时不时便会和城里人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待他们查阅好资料准备回家时,郑南却忽然提议道:“我有个表妹就在这附近打工,要不我们一起上她那去耍一耍。”

    方舟只得尾随着他去寻访这从天而降的表妹。两人在附近溜达了百多分钟,却始终只是在原地逡巡。

    “这个地址应该没错呀!”郑南替自己辩解说,“肯定是她在骗我。”

    “那,找不到就算了。”方舟有些不耐烦地说。

    “反正也没什么事,再找找。”郑南摆出一副不灰目的誓不罢休的阵势。

    继续寻找的过程中,郑南介绍说她的这位表妹其实是个不大懂事的女孩,诸如在热辣辣的夏天甚至于会光着两只大膀子只穿条大裤衩在他跟前晃来晃去……这让方舟终于领悟到郑南此行的真实目的了。

    “给你十分钟,再找不到我就直接回去了。”方舟下着最后通牒。

    十分钟之后,郑南依旧没找着表妹。又过去半个钟头还是杳然无踪,方舟不想再给他机会了,便想分道扬镳,郑南这才悻悻然跟在方舟后面打道回府。

    到学校,晚餐时间早已经过了。方舟只得格外破费约请郑南吃顿便饭。聚餐中,于酒酣耳热之际,郑南倒是掏了一番贴心窝子的话:“先前我对你一直都看不顺眼的。”

    方舟自觉此话不假,惊惶之余却不知所为何来。

    “你总是和那些城里鸟兵(具有城区户口的那部分学生)搅在一起。”郑南强调说。

    “和他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好,都是同学,还这么泾渭分明。”方舟不解地问。

    “都什么德行?”郑南愤愤不平地说,于是历数及“城里鸟兵”种种轻浮卑劣的行径,其中诸多辛辣忿詈之辞,令方舟感觉着胸膛容纳着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抓心,仿佛他在指桑骂槐一般。

    “我们班主任也不是货色,专门宠着城里鸟兵和我们作对,”他开始扩大及打击面。看来他对于“上层建筑”之类的总不大感冒,诚如他以前言必称“色鬼老师”一样,“上学期末,她(班主任)来监考我们,城里学生抄袭她屁话都不放一个,还故意放水。对我们却盯得死死的,防贼呀!到末了,居然指点其他老师抓了我们(乡下学生)好几份卷子。哼,真不是东西。”

    郑南更是百无禁忌地谩骂着,聊以出一口恶气。一直被诟骂的这位班主任在他眼里顿时显得比最下贱的女人都更为不耻。

    “那你的试卷被抓了没有?”方舟取笑道,心里未必没有如此疑虑。

    “让她逮着还能活命?我从来不抄袭。”他颇为自负地说,又嚷嚷道,“任命班干部全是城里的,生活委员也是。一放学都跑回自己的狗窝,又不和我们待在一块,一时有了困难上哪儿找去。”

    方舟简直无法想象班干部会同自己有什么瓜葛。不过联想到郑南的艰难时世不能不说这确实是个问题。但郑南哪里知道当下的班干部任命不过是为老师心目中的优等生,尤其是“城里鸟兵”将来参加工作增添一份政治资本而已,并无其他实质内容。

    令郑南始料不及的是这位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的班主任的上述种种表现还只是雕虫小技,更为拍案叫绝的阴谋还在后面。

    这次聚餐一个月之后,时值一九九六年六月,系里专门约请(2)班的几位同学座谈,其核心议题是讨论郑南经常旷课缺席的种种劣迹,以决定他是否有资格留在学校继续他的学业。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班主任也让仅一班之隔的方舟和陆璐列席了会议。

    会场火药味很浓,绝不亚于郑南的愤世嫉俗:系领导对其定性之严峻是空前的,学生代表都是班主任精心甄选过的,其中不乏与郑南多有龃龉之人。自以为得计的班主任有意识地回避了这次会谈,系领导因此特别寄希望于同学们的正义感。不必赘言,这样的事例一经郑重提到议程便是铁板定钉的事情,不容更改。

    学生们的评议迅速地朝着预定方向在发展,犹如驶入快车道一般容不得蜗行龟步,更不能急刹车调头另去,自讨没趣。惶急间,方舟自感爱莫能助,发言并不积极。

    首先,系领导找方舟来只是表明其慎重态度。作为陪衬,除了尽代为受过的义务而外并无其他任何应充分享受的权利,方舟感觉到这是班主任老师苦心孤诣构筑的一种陪斩制度,一如封建时代一般。这也是他们绕过当事人而选择他们俩人在场的根本原因。

    其次,郑南确实是屡教不改。人们可以同情其遭遇,却不能否认既成事实,原谅其过失。

    最后,班主任留给方舟的印象是公平而公正的,能够出现在这样的一种场合,充分显示出人家对自己的一种信任态度。说实话,方舟隐隐觉得自己的确不便辜负班主任对自己的这种信任。

    倒是一向腼腆谦逊,仅作为友情演出的陆璐居然奋起抗争,炮制了一出舌战群儒的历史剧幕。她慷慨呈辞,洋洋洒洒,犹如在做毕业论文答辩。或者说其毕业论文答辩也未必有如是之精彩。

    关于其不断辍学,陆璐的解释是:他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谋生,当然谋生也是为了求学,更是为了养活他姐姐,他的外甥们。是啊,那一家人虽然勤俭持家,可山区天道艰难,孩子们濒临失学乃至生死之困境,他能作何选择?难能可贵的是在很多时候他宁肯自己节衣缩食,忍饥挨饿也要尽力地照顾好这一家人。然而他与受助对象之间甚至并无任何血缘关系。

    悲戚之余陆璐竟至于嗓音都在颤栗:“大家不妨设身处地地想想,假若我们处在他那样的环境又该如何?能否做到像他一样即使自己朝不保夕挣扎在死亡线上也要努力地承担起整个家庭的责任。何况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啊!

    “我很难想象我姐姐的孩子病了,我能置若罔闻!那么小的孩子流失于学校的大门外自己能心安理得?他能如此舍己为人,乐于助人,难道不应该,又有何不妥之处?”

    总之,陆璐过分地强调另外一部分的事实,或者说事情的另一方面,这是为大家所不熟悉,也是为大家所不愿意知悉的。它引起每个人良心上的极度不安。

    “他要帮助他姐完全可以辍学嘛,学校又不是菜园子门,想出就出,想进就进。”

    “有些情况我们可以理解,不过他这样违反校纪校规,不是要影响到其他的同学吗?”

    同学们侃侃而谈,话锋很明显地具有针对性。他们的话未必不近情理。陆璐一时惊得哑口无言,自感回天乏术,因而格外悲切地注视着一直保持静养姿态的方舟。

    方舟甚为惶恐,如临深渊,心里始终无法撇开陆璐诚挚的乞怜的目光。方舟蓦然感觉到自己已陷入风声鹤唳之困境,无法独善其身。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班纪律这么乱,都是因为他在捣乱,”一位同学更如此责难道,“是该狠狠刹一刹这股歪风邪气了。”

    如是之鲜明立场,赢得系主任的颔首赞许,夯实了会议的基调。方舟看到系主任向陆璐投来冷漠的甚至是嘲弄的目光,终于他愤愤不平而字斟句酌地说道:“我倒觉得遵守纪律固然是美德,不过舍己为人、扶危济贫更是美德。因此郑南这样做是无可非议的,处在他那样的环境大概也只能如此作取舍了。‘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只能舍鱼而取熊掌。”

    “就是嘛,”陆璐当即腾地站起来说道,“如果一位同学因为乐善好施,乐于助人不但没有得到应有的肯定,反而面临不应有的非难与指责,我觉得这是不正常的,不可理喻的。”

    出乎意料的是陆璐还石破天惊地道出如下结论:“我觉得郑南所以不能像我们一样安心学习,有一个比较稳定的环境,学校是要负一定的责任的。我们是社会主义的学校,有责任也有义务关心爱护和帮助每一个贫困学生,为他们创造必要的学习条件。”

    陆璐慷慨呈辞,掷地有声,郑南的满腹牢骚经由她道来却也是一番肺腑之言。

    随即陆璐受到了义正言辞的责备。是的,怎能设想学校会因为一个屡犯校纪校规的学生承担失察和失职的责任呢?

    一位同学愤而走出会场,叫来陆璐和方舟的班主任,俩人被礼送出境,显然继续待在这里是不合时宜的,让人无法接受的。

    会议最终议而难决,胎死腹中。郑南只是受到一次空洞的因而也是异常严厉的批评,俗称“口头警告”。据此,郑南得以再续无涯学海。

    需要安抚的倒是陆璐,在此之后的相当悠长的时日里,她一直有如惊弓之鸟一般为此而忧心忡忡,倒仿佛郑南的无穷忧虑都让她给担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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