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
上铺的漂亮妈妈带着一对姐弟，母亲安静优雅，子女欢乐热闹，用刻意的回避和沉默维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不难想象他们父亲的模样，有点羡慕这样的孩子，开心与不开心神色都飞扬恣意。回想起我的童年时代，大概是妄为任性严苛斥责。不提也罢。
生理期伴着低烧，只觉得周遭聒噪，因而倦怠。透过车窗看周遭风貌，榆中，已是塞外了。从《梦中人》听到《谈杯》，矫情点描述，戴上耳机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也羞与人言。有时候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骨子里聒噪偶尔安静还是骨子里安静偶尔聒噪。
雨后的山川满目烟波。如果我满脸风霜还有赤子之心，就为自己烧出一个春天，有青山含笑林深鹿隐才算是成全这半生的粉黛春秋。若有天涯老友来推杯换盏纵情声色，就苦酒买醉有何妨。只是俗世艰辛诸行无常，声色犬马也惶惶不可终日，一腔热忱便慢慢冷透了。
天色未明，还没有机会好好看一看小时候知晓长大后多次经过的嘉峪关就要不回头地去往另一座城市。诗里究竟是怎样描述的，是西出阳关无故人还是春风不度玉门关。那唱到千千遍的四叠阳关也只是弦断曲残的荒芜，想象山河孤绝下的劫后余生，从心底里沁出湿意，有透明的薄如蝉翼的凉，蔓成一滩青苔就面目全非。
临时停靠的列车，一望无际的荒野，旁若无人哺乳的母亲。不禁骇然。这是母性的光辉还是羞耻心的缺失。如果这就是母性的光辉，我不要成家不要生育不要抚养，还有对婚姻和性的恐惧。情欲是最下等的快乐，这世间的男欢女爱究竟有多少真情实意?安妮在《眠空》里说，即便无爱，人仍能够在孤独中优雅而有尊严地老去。有何不可。骄傲地自处，胜于在关系中卑微而损伤地碎裂。如果没有深切的爱恋，宁可独活。这般警觉。写到这里列车广播前方到达车站瓜州。是京口瓜洲一水间的瓜州么。那京口又是哪个京口?
仅仅依靠情怀怎么抵抗黄沙漫天里阳关和玉门关衍生出的失望。贰婶的声音真好听啊，他就唱着春风啊别出玉门关俘虏了我，春风果真不曾吹过玉门关，它才满目荒凉也隐约有沧桑之美。若说阳关玉门关是风沙里铁骨铮铮的北方汉子，那月牙泉便是不慎流落异乡的江南弱女子，重新描眉画眼便可以假乱真。于是我也喝饱了鸣沙山的风沙，衣服内外甚至头发都灰蒙蒙，月牙泉依旧清亮一泓，千百年如一。
队伍黑压压一片，人们献祭般涌向石胎泥塑的弥勒坐像和八十岁的释迦牟尼涅槃像，一边被呵斥不能触碰不能停留不能拍照一边尽力探出身子向一千两百年前靠近。终究只是走马观花的遭遇，天南或者海北跋涉而来，也有萍水相逢的一刻温情。可白山黑水看得久了，便看山不是山，遇水不是水了。就像《金刚经》里写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六祖坛经》又说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入夜，大巴车安静迅疾，寥寥星子。在旁人指点下艰难辨认牛郎织女北极星，矫情到给朋友发一句牵牛织女，莫是离中。车上有个小哥哥像极了你，也曾短暂交谈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想起你就像烈酒灼喉又如三万里单刀赴会，终是此身不在，无处可栖。与人说起此刻的情绪，有一种古井无波般的平和寡淡，因而深夜里刻意的插科打诨有一种深刻的抚慰，周遭暗淡，只眼前手机屏幕晕出暖烘烘的光线，也感动几乎落泪。庆幸还是遇到了这般好的人，即使是枯枝蹿火的零星暖意也足够温热了。
想起《近距离恋爱》里的台词，明天或许不会到来，所以今天的心情一定要今天就传达出去。我是如此心怀秘密感觉茫然又太过怯懦，注定在将来某天偶然听闻你与某处的某人结婚，那个时候我又与谁相遇结缡做着什么工作。梵高在给提奥的信中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如果你是我心中的那团火，就让我死于窒息燃成灰烬，连烟都别让过路人看到。
太过情绪化了，就连关于塞外的描述都变得矫揉造作起来。可是感情这样发泄，变得太琐碎，又戚戚然似小人模样。
列车轰隆隆来又轰隆隆去，运送了多少希望与失望。如果我步子再快些或者日子更久些，太阳就慢些落吧，把风景都深深记住，路途所见，不论是连绵无垠的荒漠戈壁还是三千年传说的胡杨——生而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或者夜市里卖唱的帅气小哥哥，唱《我要你》的时候尤其迷人，还有莫高窟里历经朝代更迭的微妙比丘尼反弹琵琶伎乐天。这都不是结束呀，前路遥迢，我知道我还会向更远方跋涉，去观山揽海，纵然只有半盏残阳，也不负我来世上走一遭。
频繁的临时停靠耗尽了所有的耐心，多日不曾好睡，疲惫也无处可躲，手机里存了些日剧间或与友人牢骚，还是消磨了大半时间。近日进疆出疆的火车有不同程度的晚点，长久的等待让人变得没脾气，除了克制的微笑只能叹息。从吐鲁番开往阿克苏的列车在又一次停靠里轰轰烈烈地离开，我就在冷气充足的车厢里观望四下无人的荒原，这就是西北啊。
列车停在焉耆的时候有雨丝落在车窗上，模糊了视线，车厢几乎变得空荡荡，是了，归途有期。掐着指头算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到达阿克苏，夜里两三点或者更晚，看了看自己单薄的夏衣，大概会冷得瑟瑟发抖吧，算了，吃橘子吧。实在喜爱橘子，虽然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夜色森冷，抬头看到远方的零星灯火，歌里在唱风月如雪泥鸿爪，蝇头细字终潦草。
2018/9/1
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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