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一)

作者: 帅气迷人的凉糕大人 | 来源:发表于2017-12-06 23:57 被阅读0次

    我从记事起耳边就一直响着驼铃声,这声音从白天一直绵延到睡梦里,伴随着漠漠的漫天黄沙,就构成了我的整个幼年记忆。

    再后来就被个大胡子的男人从爹娘身边带到师傅这里,和十多个差不多大的姑娘一起长大。

    我早就忘了爹娘长什么样子,依稀记得我娘是个和蔼的女人。

    有时躺在床上试着回忆她的长相,白皮肤,大眼睛,高鼻梁,上挑的眉毛——左眼下边有一颗痣…就要睡着时,一个完整的女人终于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却顿时清醒过来——这人不是我娘,这是白天才刚刚打了我二十多鞭子的我那一点都不和蔼的师傅。

    躺在我左边的这姑娘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叫卡木桑,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们常常在一起回忆小时候我们其实没什么深刻印象的事,只能记得我家那只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的老骆驼,因为每次爹带我坐上去都会硌得我屁股疼。还记得她娘手艺好,所以她家的烤肉总是比我家的好吃。我们都各有两个兄弟姐妹,时间久远,也不记得具体是兄还是弟——我个人感觉应该不是姐妹,毕竟我记忆中能叫姐姐妹妹的就只有我身旁把我挤得快喘不过气的这位了。

    我俩是同岁的,不记得生辰,但按师傅的说法,我俩现在都已经十四岁了。之所以记得是同岁,是因为她那次生辰过得特别盛大,她爹给烤了半大不小一只小羊犊,我也受到了邀请,啃得满嘴流油,回家就给我娘说,我娘把我抱在怀里哭,好像没多久就到我生辰了,我爹也烤了一只羊,我记得是比她家那只大,但她说我记错了。之后没多久那个大胡子男人就来了,把我俩一左一右牵走,送到了师傅这儿。

    大胡子男人还经常来师傅这儿看我们,他一般是坐在椅子上,让我们两个,还有其他人在他面前弹琴跳舞,然后给师傅咕叨几句话。我们几个就互相大眼瞪小眼,在心里猜着哪几个倒霉蛋又要挨打了。

    师傅是个漂亮妇人,但这不妨碍她的软鞭会把人打得很疼。

    我每次都会一颠一颠的回到我们的小破屋,然后颐指气使的指挥卡马木桑给我倒水捏腿还送饭。有时我俩都挨了打,就只能对着其他小姑娘颐指气使——好在大家都有挨打的时候,也不会拒绝互相的要求,等着下次颐指气使回来就行了。

    于是这就遇到了一个很扰人的问题——到底是挨打还是不挨打呢?

    虽然挨打不挨打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但我们枯燥的生活也总是需要自己找点儿不那么有趣的乐子。

    有次我们一个叫苏努尔的朋友连续7次表现良好,次次担任端茶倒水的角色。第八次故意跳错舞步,也被师傅说是太过疲惫,舞蹈整体还是强于我们全体的。

    给我们共12个除了她的全体送饭的她终于忍不住了,气鼓鼓的跑去师傅房间,让师傅鞭打她。师傅看她这样子以为她犯了什么惊天大错,让她自己承认错误。她一边哭一边拒绝,说希望师傅能够打她几鞭子。师傅生气了,拿出鞭子就打。打了没几下,她就疼得说够了够了,要回去躺着。师傅疼她,见她还是不肯松口,也只是让她自己面壁思过,想通了就自己去认错。

    她没想到不仅享受不到被服侍的待遇,连趴都趴不得,还得在这杵半天,越想越委屈的对着墙哭。师傅看她这样子,来我们房间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一个个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和她关系最近的那小姑娘猜出了她的想法。

    我们一听都乐了,师傅都笑了,把她劝回来也趴在床上,然后对着13个乌龟壳宣布以后受罚者禁止使唤别人,在我们一片叫苦连天中就她一个人笑得开心。而我们中叫得最大声的是古力曼,她最近舞跳得大不如从前,刚刚实现由聪明丫头到苦命小姐的转换。

    我们十三个都是大眼睛高鼻梁白皮肤,而每个人又都有各自不同的特征。有的是头发是淡金色的,有的鼻梁上有浅棕色的小点,而我的特征是最明显的——在一众金色棕色黑色眼睛里,我的眼睛是在我们那儿不太常见的蓝色。

    差不多是卯时的天的颜色。

    在家里爹娘还算宠我,每次醒来天都已经大亮。来到师傅这儿第一天一早被叫醒,披着厚厚的羊皮衣裳站在屋门口起尘的空地上,第一次注意到那时候的天。卡木桑挽着我,她当时比我矮一个头,便仰起头看着我,指了指我的眼睛。

    蓝色眼睛虽然算罕见,但也不是没有的,而师傅之所以那么宝贝我,我想是因为蓝色在我们那地儿算是个吉祥色,肯把自家蓝眼睛的女儿送出去赚钱的人还比较少。

    于是我就叫库兹希,是眼睛的意思。我们全都抛弃了原来的名字,用上了师傅给我们新取的名字。除了我的名字,其他人的名字含义我们都不太参得透,许是她胡乱取的罢。

    师傅教我们跳舞弹琴吹箜篌,还教我们说汉话。她什么都会,我们偷偷猜测她已年逾三十,但纤腰宽肩,常常着一件橙红的披肩,头发用簪子马虎的别起,站在堂厅中间等我们。

    我们每日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说汉话,我们用汉话向彼此道早,用汉话日常对话,尽管音调奇奇怪怪的,但师父说到时候就好了,到时候是到什么时候?我们问了她很多次,她从来没回答过。

    我最喜欢的是琵琶,我对声音从小就很敏感,驼铃声,风声,一年没几次的的雨落到黄沙上的声音——这些都是很悦耳的声音,却都在我第一次听到师傅拨动那奇妙的乐器时乖乖让位。

    琵琶是我们的必修课,师傅给我们的琵琶和她的那把不同。必须得承认,我第一次抱起这块沉甸甸的木头时心里是很失望的。师傅的琵琶是光滑匀称的,上面雕着花雕着草雕着奇奇怪怪的动物们,而我们的琵琶是粗糙泛黄的——远看像块大姜,近看是个木桩。

    然而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大同小异的,师傅握着我的手,给我摆弄手型,带我调音拨弦。第一次发现不同的位置居然可以发出不同的声音,我好奇的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把师傅教给我们的那首最简单的小曲儿弹了上百次。

    师傅总说到时候就会给我们都换好看的琵琶——又是到时候。我已经会弹几百首曲子,也学会了伴着它唱些我不太懂意思的曲儿,有我们的,也有汉人的。大家都说我是唱得最好的,师傅也常常夸我,也总说我的旧琵琶和旧衣服和这些小调一点都不搭,但在这之前也从来没有说给我换过。

    之所以是这之前,是因为今天早上,师傅破天荒的给我们带来了“我们肯定喜欢的东西”。是裙子,橙的红的绿的新裙,纱的丝的绣着花的,我们只在画里和书上听说的。她清清喉咙,告诉我们每件衣服她都想好了要给谁,让我们不许争抢,要不然什么都得不到。果然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乖乖的站成一排,只有眼睛还贪婪的盯着这一堆瑰宝。

    我分到的是一件烟青色的衣裳,各样的花从袖口一直绣到肩膀,而腰带是湖色,上面也绣着花,师傅说是梅花,她说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我们能像梅花一样,我不太听得懂,但是1我很喜欢这件衣服。除此之外,我们也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我们的新琵琶,很是漂亮,抱起来却不如以前那把顺手。

    我们欢呼雀跃,把师傅围在中间拥抱她亲吻她,师傅却没说话,直到带我们来的大胡子男又出现在了门口,我们知道,他这回又要带我们走了。

    我转过头,看见师傅摇着头挥着手。

    我知道,这就是到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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