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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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资格

文/胖喵一九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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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琳抵达上海的时候，恰是清晨，阳光温和地洒在每一个路人身上，有人脚步匆匆，有人悠闲惬意，就像她。

慵懒散漫地漫步在早晨的老街道上，陆小琳凭借着从前唯一的一次旅程的记忆来认路，那是2010年世博会期间的事了，卸下高考重负的一群少年不顾父母老师的反对，乘坐廉价的火车，从南方长途跋涉来到了上海。

时间会让记忆发黄，记住的东西愈发模糊了，那段只有快乐的时光，和关于这次旅途的一切，如今感觉起来已是遥远而陌生的了。

这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路人，都陌生得好像只是这个繁华的摩登都市中不断轮换着的风景，也许会有一天，累了，想要停下来了，人才会去伫足仰望，找寻那处让目光停留的地方。

陆小琳还记得，当初那群少年中就这么一个人，只是现在想来，已是许久不曾联系了，这位老同学自两年前就好像消失在朋友圈一样，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

一声清脆的叫唤和一张纸将陆小琳飘远了的思绪拉了回来，原来在这座广场里，是刘一凛的个人玻璃艺术展览会，陆小琳曾经在一份杂志上看过关于他的介绍，他的神秘感让她记住了他。

陆小琳兴致盎然地走进展馆，顿时被眼前这些琳琅满目、斑斓光彩的玻璃艺术展品给怔住了，它们或形状各异、或纹路鲜明，别具风格。可无一例外的是，当光束投射过来时，它们会将其折射成各种线条，光线相互交织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朦胧感，仿佛是要编织一个又一个属于它们的故事。

翻开手中的小册子，陆小琳心中不由肃然起敬，这里面的每个故事，都让她心中对这些看不透的艺术品多了一份了然。

突然，陆小琳的目光定在了册子的末页，上面印着一个通体透亮的玻璃球，没有名字，也没有故事，但它却和这里其他的所有展品都不一样，玻璃原色，形似球状，看上去单调却又丰盈。

让她惊讶的是，这个展品她并不陌生，宛如昨日的尤新记忆升腾而起，那个温和有礼的男孩和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仿佛是两个鲜活的记忆体，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占满了她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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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想求证自己的直觉，陆小琳满场寻找工作人员，却发现，这里除了观众，只剩下满屋的玻璃。

放弃了最直接的途经，陆小琳在最靠里的角落找到了这件展品，它近距离看上去比图片上还要丰盈。

“丰盈”一说绝不夸张，这是个像极了玻璃球的东西，两层透明易碎的外壳包裹着其空空如也的中心，底部是一大一小的两个小脚，看起来像用尽了力气才支撑起了这个玻璃球。

甘愿用生命承受着虚有其表的重量——这是陆小琳的第一个念头。

当年她第一次见到它的设计图时也这样的感觉，只是成品给予她的压迫感和无力感更加的强烈。

这个角落里异常安静，陆小琳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一个人正在悄悄靠近她，直到那人的声音响起。

“可能有些冒昧，可否劳烦小姐给它起个名字？”一把听起来颇有磁性的男声响起。

“可否先给我一个理由？”陆小琳仿佛终于等到了验证答案的时刻，目光依然注视着那颗玻璃球，声音极轻，唇角微微上翘。

男人轻笑一声，并无嘲讽之意，而后用一个不可拒绝的理由回答了陆小琳，“您是第一位在这里欣赏了超过十分钟的人。”

“那是因为我知道它的由来。”陆小琳声音中带了几分笃定，也有几分怅然，“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可也永生难忘了，刘枫，你觉得呢？”

陆小琳突然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男人有些不知所措，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还有一丝惊喜，他惊呼道：“陆小琳，居然是你！”

陆小琳露出会心的笑意，伸出手轻轻拥抱他一下，啧啧几声，揶揄道：“老同学，好久不见！想不到你成了出名的艺术家，连名字都换了啊！”

刘枫有点不好意思地将手放到后脑勺，憨笑了一声，含糊其辞地解释道：“你就当这是艺名吧！”

“我倒是无所谓，名字不过就是个代号而已，只是，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陆小琳装出一副为难地表情来。

“都可以，随你。”刘枫应道。

陆小琳饶有兴趣地打量他，其实刘枫还是她从小认识的那个有风度的温和男子，可她又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现在的他好像总透着一种疏离感，对所有人。

陆小琳看了看身后的玻璃球，又看了看刘枫，好似突然明白了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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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颗空心玻璃球仿佛有着魔力一般，只一眼，陆小琳眼里的时间好像回到了七年前，她曾见证过这一抹美好。

那是春天的某个午后，在中心广场附近的便利店门口，抱着画架和画板的刘枫一不小心撞到了正走出来的顾瑜，她手里捧着的书全掉地上了，但她先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其实不是刘枫没礼貌，只是他已经看傻了，顾瑜那张柔美不张扬的脸上有一双迷离潋滟的大眼睛，叫人过目不忘，不过是匆匆一眼，刘枫便一见钟情。

其实每个人在豆蔻年华都会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悸动，在那之前的不久刘枫刚说过，中学时期没有对女生心动过是种遗憾，看了他要留遗憾了。

可谁曾想，在那个本该心无旁骛的阶段，他居然在期遇到了一个让他心动不已的人，他没有留下遗憾，反而留下了一段“励志”的佳话。

刘枫认得女孩身上是二中的校服，而顾瑜正巧就是二中那位出了名的理科学霸，这使得刘枫打听起来毫不费劲，很快就拿到了她的联系方式。

刘枫有着女生都喜爱的风度与才华，他只用了短短一个月就与顾瑜成了朋友，顾瑜说她想去上海念大学，可是这个时候刘枫早已通过了美院专业联考。

在临考前的两个月，所有考生报名前一天，刘枫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放弃了艺术生这条路，选择大多数人共同的起点。

可是天不作美，刘枫不能如愿考取心属的院校，两难的选择下，他顺从了家人的安排，以艺术生的身份复读。

而在复读前，他和一群同学一起去上海玩了一个月。这次的上海之旅上，是陆小琳第一次见到顾瑜，也是最后一次。

陆小琳的脑中闪过无数个猜想的可能，最后都化作了一声最普通的问候：“她还好吗？”

刘枫答非所问：“你一个人来上海的吗？”

陆小琳也不恼，笑着反问：“似乎是我先问的？”

刘枫默不作声，出神地看着前方，眼里似是空洞，又似在凝神，仿佛他面前有一个可以通往过去的玻璃球，他在那长河里流浪着。

所有的事物，只要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都会被幻想出致命的诱惑。

陆小琳看着这样的刘枫倍感震惊，印象中的那个玻璃球浮上心头，也许真的是它将刘枫困在过去的。

陆小琳想起两年前她第一次看到这作品的设计稿时，刘枫得意洋洋地向她炫耀的样子，却原来在她不知道的两年里，那段本该被无限放大的美好，改变了。

她改变不了她的好奇心，以及对老同学的关心，她希望能将刘枫拉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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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枫将陆小琳带到吧台坐下，给她点了杯马天尼，自己要了杯开水。

旧友重逢于陆小琳而言是值得高兴的，于刘枫而言是矛盾的，他既感到喜悦，又感到羞愧，原因无他，就因为他在自己最伤心欲绝时将所有一起长大的朋友的推开了，这对他们而言，是不信任吧！

两人都相对沉默，气氛透着一些尴尬，可陆小琳毕竟是陆小琳，她打破了这份安静。

“你在这里这么久了，给我介绍一下上海有什么好玩的吧！”

刘枫收回思绪，沉吟了几秒，才问：“他没有陪你来？”

“我这次出来就是想一个人走走。”陆小琳尝了一口酒，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刘枫白了陆小琳一眼，说道：“你们俩可是我们这群老同学里唯一还在一起的一对儿了，时光匆匆，能在一起这么多年不容易，别到时候真的各走东西，就来不及后悔了。”

“啧啧，你知道的还挺多。”陆小琳嘴上逞强，可心里十分明白，要真的是不喜欢，不爱，怎么会为了他一次又一次地改变呢？

“废话，我可是你的青梅竹马。”刘枫得意地笑了笑。

“发小就发小，什么青梅竹马！”陆小琳干笑几声，岔开了话题，“对了，你刚才说要取名字，难道你那件作品还没有命名？”

“它于我而言有些沉重，我不想带给别人消极的情感。”刘枫说起艺术品时总是会带着对艺术品的敬意，收起自己的感性，他没有其他艺术家的那股孤芳自赏的气质，却有他们没有的理性，这也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其实你是希望有一个能看到它的美好的人赋予它名字吧？”陆小琳的语气笃定，刘枫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陆小琳继续说道：“玻璃就像是一面透明的镜子，既能看到观者的内心，也能看到他的背面。事实上，只有创作者才有资格赋予它意义。”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灵感了。”刘枫不着痕迹地苦笑一声，然后喝了一口水。

“干嘛要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你都开展会了，来，为你干一杯！”陆小琳不想看到刘枫这个样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酒精划过喉咙的灼烧感掩过了心头的一丝心疼。

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年少时总是喜欢幻想，会有什么样的悸动落在自己的心尖上；等到年龄再长一点，又会思索，会有什么样的爱恋腐蚀自己的情感。

可是这些是没有答案的，年少时曾经幻想的好多好多美好，都将会被现实和时间狠狠的敲打一通，最后伤痕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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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陆小琳在展览馆呆到很晚，刘枫始终没有提及当年那个让他爱得任性妄为、不顾一切的女孩。

陆小琳没有再联系刘枫，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四处逛，避开了所有的景区，去寻找一个可以拍照的地方，可整个人都兴致缺缺的，刘枫的电话在她准备离开上海的时候打来了。

“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了，老同学赏不赏脸再来一趟？”

陆小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刘枫半带玩笑的语气真是久违了。

再次来到展览馆，陆小琳发现架子上很多的展品都不见了，一次展览就能卖掉那么多，她很为自己是这位艺术家的老同学感到自豪和骄傲。

陆小琳挑挑眉，笑着说道：“厉害了我的老同学，要不以后我当你经纪人，你给我分成呗！”

“你拍一辑照片都比我吹两个玻璃赚得多，好吗？”刘枫心情似乎不错，都会开陆小琳的玩笑了。

陆小琳不以为然，随着刘枫的脚步，两人又来到了那个没有名字的玻璃球前面，刘枫突然诚恳地请求道：“小琳，能不能帮我给它撰篇稿子？”

“征名？”

刘枫摇摇头，“其实除了你，当年还有一个人看过这份设计稿，当时我的能力始终做不出满意的成品送给她，于是我直接将稿子送给她，有一个人替我转交的，我想也只有他才会知道她最后赋予它的名字。”

“你要找这个人？”

“对。”

“我帮你，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和她到底怎么样了？”陆小琳的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问出口了。

“脑癌晚期，顾瑜她两年前就离开了。”刘枫神色黯然，这是他送给她最后的东西了，却只是一张空有想象的图纸。

陆小琳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怒了，她懑忿地瞪了刘枫很久，才质问道：“你因为这件事和我们都断了联系，那你告诉我，你把朋友都当成什么了？”

刘枫无力反驳，他的目光转向自己的手腕，每次看到这条疤痕，他都会后悔不已。

每每回想起那段煎熬难过，不能自己的岁月，他都会自言自语，如果有朋友陪在身边，一个也好，他就不至于与深夜为邻，与酒精为友了。可是，那是绝望的他将所有人都推开了。

“其实，说出来也许会好一些。”刘枫沉吟了许久，目光始终留在那颗玻璃球上，脸上有出现了那副游走在时间长河里的神情，等到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可我真不知该从何时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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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枫还在思索，陆小琳没有理会他，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相机，为那颗玻璃球拍了一辑“写真”，而刘枫始终安静地站在那里。

陆小琳确实是生气了，可她又气不起来，试问谁在爱情里，不曾这样失意过？那些难以言喻的疼痛在被放大了数百倍后，又该向谁诉说？

白了一眼刘枫，陆小琳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陪我去趟外滩。”

汽车在街道间疾驰，陆小琳看着车窗外飞快闪过的风景，有种说不上来的更咽感，她看了眼认真开车的刘枫，没有说话，他却突然就开口了。

“我在复读的时候她一直在鼓励我，最后我被这里最好的美术院校录取了，后来我们就确定了关系。”

实际上，刘枫和顾瑜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三年不到的光阴里写满了他们之间的相互爱慕，刘枫一次学校的一次交流会上喜欢上了玻璃艺术，在几经求教，终于成了一位老艺术家的徒弟。

刘枫在学习玻璃艺术品的设计和制作的时候，顾瑜永远都陪在身边；顾瑜在四处游玩的时候，刘枫再忙也会抽出时间陪她。

刘枫在艺术上的天分让他一直备受老师和前辈的关注，因此也有点心高气盛，他自己设计了一款难度极高的玻璃艺术品，希望能在顾瑜毕业时送给她。

可是羡煞旁人的甜蜜引来了上天的嫉妒，顾瑜大四的时候突然在学校晕倒，被查出脑癌晚期，只能等待死亡一天比一天接近自己。

这种事情自己受不了，爱你的人更加受不了，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顾瑜执意将刘枫推开，将他推离自己的人生。

“她是这样好的一个姑娘。”陆小琳感叹道。

“可她却不知道，她这样做反而把我逼疯了，就连她的最后一面我也见不了。”刘枫的轻描淡述，不带半点的怨，说起她，他的脸上总是带有一丝幸福的笑意。

那追不回的流年芳华，那刻入生命里的破碎昔日，看着这样的刘枫，听着他诉说的往事，陆小琳的眼眶湿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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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年少时，有能力幻想所有的美好，有资格放大所有的快乐与痛苦，就好像那个只有两只小脚支撑的空心玻璃球，载满了少年的喜与悲，为了那个住在心房里的人，即便不能承受，只要能有一丝快乐，也是甘之如饴的。

然而，当十年后回想起来，年少轻狂不过就是人生最肆无忌惮的岁月罢了，爱过，痛过，失去过，疯狂过，你的年少轻狂不枉过。

陆小琳扯着哽咽的声带，朝风里大声喊道：“我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个人的。”

“小琳，我相信你！”刘枫看了眼哭笑不得的陆小琳，学着她的样子大声回答她。

两人相视一笑，发自内心，咸咸的海风不仅吹干了陆小琳眼角的湿润，也吹散了刘枫的脸上的忧伤。

在通往下一站的路上，陆小琳写下了这个动人心弦的故事，通过网络的传播，她很快便知道了顾瑜为这颗空心玻璃球取的名字——年少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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