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寒的夜

凄寒的夜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还没有停下的意思，晚上八点多街上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她口罩，围巾，捂得严严实实，一个人走在冰冷的街上，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可是她不饿。

快到家了！她感觉这条路今天走得好慢。通往家的路，街道又窄又长，寒冷把她包裹得只剩眼睛露出，她向两边望了望，店铺大多都关了门，只有几家小烟酒百货店灯光闪耀，广告牌霓虹灯映照着铺雪的路面，红一块儿黄一块儿，她拉严了围巾，几乎要把眼睛遮住了。

路上没有车辆，她更加走在路中央，甚至担心烟酒店里突然会有人看见她，“嫂子，大哥欠下的烟酒钱你给结了吧！”她加快了脚步，路面上冻了，差一点就滑倒，稳了下身体，脚下一深一浅，走过了那些小店。到底他欠下多少，她已经帮他还了多少，她微薄的工资几乎都帮他还了债！这条小街，吞没着她的自尊。

躲是躲不过的，避是避不开啊！仰天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她感到天旋地转，冰凉的雪落在眉睫，眼里是憋屈的泪。此时的仰天长啸，捶胸顿足又有什么用？雪在飞，借着路边街灯可以清楚地看到，飞舞的雪花是从容的，而某个风口的雪片儿却在打旋翻转，找不到飘落的方向，或是被寒风刮得晕头转向。她也想找一个出口，她知道，有些东西她将背负一生。

到了家门口，这里是远离闹区居民自建房。寒气逼人的晚上，家家户户早早紧关了房门，偶然听到谁家狗狗一两声叫，周围安静得有些害怕。“她的男人喝醉冻死在雪地里，不管他以前做错什么，这个女人也太过份了，她的心好狠哪！”“那么冷的天，她竟然忍心撵他离开家！”

她要赶快进家门，她似乎听见身后有几个人对她指指点点，眼里是寒冷的光。冰凉冰凉的手掏出愈加冰凉的钥匙，颤颤巍巍地扭动已经被寒冷冻得僵化不灵敏的门锁，突然门前树边嗤的小动静，她惊抖了一下，一只猫路过。瞥了一眼，这是他曾经种下的柿子树，树下的欢乐早已远去，光秃秃的枝桠孤立无援。此时此刻，她再也不能听到那个“小梅，开门！”的声音了。

踉踉跄跄进门后她扔下钥匙，扶着门口鞋柜，一声叹息，犹如重锤砸在空气里。屋里冰窖一般，放下围巾，她迫切需要烟的安慰。在茶几上找到打火机和香烟，点燃。从这个男人的不争气，她就从烟雾中聊以慰藉。

她大口大口吸进肺里，像是要把苦痛和问责全部吞下！短短几天时间，消瘦得不成样，本来大而有神的眼睛，此时像两个黑洞。烟雾弥漫缠绕着她的心事，咽下去的，是她的委屈。一支烟，整理着她繁乱的思绪，直到整支烟化为灰烬，熄灭了！

走了，这个男人今天被她和他唯有的亲人哥嫂送走了。从此再也没有他的气息，她把他当作的累赘，她的嫌弃，恩恩怨怨纠缠不休……而她自以为维护尊严的堡垒也随之崩塌。

开了灯走进卧室，墙上还有他的笑容，一起走过的十多年……如果不是他下岗后没有好好找事干，如果不是他沾上了小型赌博，如果不是他到处借钱让她失去尊严，如果他早一点懂得作为男人的担当……如果……如果当时开了门！

她就那样呆呆地立着，抱着自己浑身冰透的身体。不想回忆，回忆她怎样被小卖铺的人喊着要他赊的烟酒钱，被邻居敲门要回他欠下的一千两千，朋友，亲戚，他能借到的三五百……她都得管。虽然吵闹，生气，但她能还的都尽力去还了，哪怕她为自己更加节俭一些，哪怕日子因他而拮据她在公司多辛苦些，挣些加班费。毕竟，她要脸面。

门紧紧关着，窗户紧紧闭着，可是她总感觉到哪里有风，风从哪里来？她打着冷颤。有没有这个男人是一样的，却又是完全不一样啊！人没有了，就是如今再想吵架，也没有可以吵的人了！深陷在强烈的自责之中，她感觉心在紧缩，越收越紧，她只有捂住胸口，喉咙里有水在上漾。泪眼模糊中看着屋里的一切，突然盯住了那双雪地棉靴！

她想起了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她说如果你再赌咱们就离婚。他说已经改了，她不相信。他们就又吵起来，她倾倒着自己的委屈，数落着他的总总不是，几乎把他剥落得体无完肤，男人自尊丧失殆尽。她用力拉扯着他，一边说找不到正事做就不要回来，一边把他推出了门外，把门反锁。

他找到了正事干，找了管吃住的货车司机活。那天下着大雪他敲门说想回来，他使劲喊使劲敲就是没人答应，没人开门。他走了，去喝酒。

打开门她发现一双雪地靴在门口，鞋里塞着他带回来的一个月工资。望了望门口四周没有人，想他等一会儿会回来的，可是听着他一声又一声“小梅，开开门！”她是孤独而倔强地靠在门上的……

怔怔地，抚摸着她的雪地靴，颜色式样都是她曾经喜欢的。

而她此刻最担心的是，没有告诉高中住校的女儿，孩子回来怎么说？怎么说啊！黑沉沉的夜将她淹没，她嚎哭起来，像是从冰井里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