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主题＂一夜北风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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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顺着那条泥泞小道走了四五百米，陈明月终于见到了一排低矮的房子。房子一半是红砖砌成，盖着破碎的石棉瓦。挨着它的是另一排土坯房，土坯房和红砖房一样矮，盖的是草垛屋顶。如此破旧的房子，还是在小时候见过，去乡下爷爷奶奶家，户外的旱厕就是盖着这样的草垛屋顶。

土坯房正面只有一扇门，看上去有一些年头了，黑黢黢，剌着几条缝隙。门扇明显歪了，关不严实，也没有锁，似乎也没有必要锁。

门洞有些矮，陈明月刚好可以进去，刘川不一样，他个高，进去的时候还略微低了一下头。土坯房里铺了一张床，蓝色碎花的被子非常整洁，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这是陈明月始料未及的。

＂你晚上住这里吗？＂，陈明月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抬头问刘川。

刘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说：＂是啊，在这睡半个月了。晚上有黄鼠狼偷鸡，不放心，就住了过来。＂

＂可边上就是鸡舍啊，你住在这里味道不大吗？＂

刘川说：＂习惯了，其实晚上没什么味，你看我这通风挺好的。＂

说着，指了指门对面那一堵倒塌的墙。原来的土坯墙倒塌了，刘川用竹篱笆又重新给堵上。然后在竹篱笆上面盖了几层塑料薄膜，这样可以档风。

＂晚上睡觉可冷吧？＂陈明月又问。

＂不冷，你看我被子，厚实着呢。再冷一点的话，往被窝里面扔俩热水袋，搞定。＂

看完了住的地方，刘川就带着陈明月来到隔壁的红砖房里，看他的鸡舍。那红砖房严格的说不算是一间房，三面有墙，另外一面敞开着。等鸡进来之后，就把边上的竹篱笆一档。第二天天一亮再打开，鸡就飞往树林里。

这里有十几亩的山林，被刘川用竹篱笆，还有各种塑料网，圈了起来。在这里养了300多只走地鸡。鸡舍的另外一边，用竹篱笆围起来的是羊圈，里面有十几只山羊。一股很冲的膻腥味，刚刚走近就闻到了，陈明月不自觉地捂住了鼻子。

虽然来的时候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这破败的一幕，心里还是凉了半截。

刘川似乎看出了陈明月的心思，说：＂现在还早，送你去镇上坐车吧?＂

陈明月把脸拉了下来，说：＂怎么?我刚来就赶我走啊？＂

刘川说：＂去县城最晚的班车是5点，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陈明月说：＂谁说我要走了?我今晚就住这儿。＂

刘川见她如此坚持，笑了笑说：＂那好吧。＂

（二）

说完，就带陈明月下了山，山下五百米就是刘川的家。一栋一层楼，三开间，两进的红砖黑瓦房。虽然破旧，但是被收拾得格外整洁。他和爷爷住在这里。

刘川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父母一直在外务工。前些年奶奶过世，爷爷一个人守着这间屋子。去年爷爷摔断了腿，他爸爸在外务工，妈妈要照顾哥哥的小孩，加上爷爷又不愿意去城里住，所以刘川决定来农村老家，照顾爷爷。

想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些时日也不能在家闲着。于又借了几万块钱，开始在家养鸡、养羊。

刘川是一个有闯劲的青年，一旦有了想法，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可不知道为什么？干了几个创业项目都亏了钱，如今负债有四五十万。

就是现在养鸡和养羊，也遇到了问题。养鸡一开始还非常顺利。鸡苗抓过来之后，给他们都打了疫苗。据说，养鸡最怕的就是生病。在这方面刘川做了不少功课。买书看，在网上看视频。做了各种防范。

鸡虽然没有生病，可最近老是少，一天少两三只，每天都会少。一开始以为是黄鼠狼，也确实有黄鼠狼，被刘川抓到过一只。后来刘川发现，并不完全是黄鼠狼，还有人为的因素。于是刘川就在鸡舍旁边，破败的土坯房里铺了一张床，睡在那里。晚上盯着，一旦有动静，他就会起来查看。自从他住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丢过鸡了。初步判断是人为的，有贼盯上了他。

他决定在上面装一个监控系统，可白天忙着喂鸡、喂羊，还要做饭给爷爷吃。间隙时间，他才有空着手装监控。慢慢地把电线和网络线都拉上去。由于没装好，所以一直在上面睡着。

吃完晚饭之后，刘川给陈明月新铺一个床，翻出了新的被子和被褥。床铺好了，天也暗了下去。刘川说要上山，回鸡舍清点数量，陈明月也跟了上去。

等关了鸡，喂了羊，天突然下起了雨。刘川和陈明月只得躲进那土坯房里，关上门。

上面还没通电，刘川点了一盏煤油灯。因为风大，把灯罩也盖上了。陈明月对这个煤油灯有了兴趣，不停地摆弄着。她说：＂这种煤油灯，小时候在爷爷奶奶家见过。＂

刘川说：＂我也是记得小时候用过，在我家阁楼上找到的，添了一点煤油，还能用上，很好，不怕风。看天气预报，今晚又会降温了，你看现在就刮起风来。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冷的话，要不钻到被窝里面去，会暖和一点。＂

白天的时候，陈明月还感觉这间屋子又脏又乱，又有异味。现在点上煤油灯，倒是感觉十分温馨。于是就脱了外套，躲进了被子里。刘川将两个暖水袋一并塞给了她，感觉全身暖暖的。

刘川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被子上并没有鸡屎味，也没有羊的膻腥味，倒是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

（三）

陈明月想起了她和刘川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时候她还在上大三，在网上跟一个网友聊的非常的投契。那网友的名字叫＂我不是流川枫＂。为了方便，她反而叫那个人流川枫了。

聊着聊着，发现流川枫就在她的城市，于是相约见了面。

相约在一个公园里，流川枫穿着一件冲锋衣，又瘦又高，但是皮肤黝黑。他鼻梁很高，眉目间能感觉是一个很温柔的男孩子。第一面，陈明月就喜欢上了这个男孩子。感觉他很干净，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香皂味。

见面之后，他们才相互知道了彼此的真名。那时候的刘川和哥哥合开了一家饭店。哥哥负责炒菜，他负责跑堂、收银，闲暇的时候还跑外卖。有很多外卖就是送到陈明月的学校里。

没谈恋爱的时候，陈明月对心目中的男朋友充满了很多幻想。当然，在外表上，刘川很符合她的想象，只是黑了一点。可是因为黑，显得他憨憨的，很质朴。外表她很满意，可刘川高中肄业，没上大学，这一点上她感觉是不足。刘川也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喜欢上了这个姑娘。她又高又白，不施粉黛，却落落大方。

也许是自卑，也许是看出了陈明月的心思。见了面之后，他们两个非常默契。陈明月不找刘川，刘川也不找陈明月。

就当刘川失望失落的时候，陈明月突然来找了他。相互之间没有什么表白的言语，但是刘川知道，这是上天对他的垂青。没有相互表白，自然而然的就成了男女朋友。

后来陈明月毕业，回老家市区做了老师。刘川因为哥哥得罪了社会上的一些人，在那里开店开不下去，被迫离开了那里，去了上海。去了上海之后，刘川在一个公司里面做电工。虽然分隔两地，但是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

再后来，刘川决定来到了陈明月的城市。尽管工资低一点，但可以在一起，不受相思之苦。在做这个决定之前，陈明月带着刘川回了家，见了她父母。父母非常反对，觉得刘川家境不好，学历不高，也没个正经工作。

可陈明月非常坚持，跟父母闹了半年别扭。父母拗不过陈明月，决定接纳刘川，尊重女儿的意愿。

来到了陈明月所在的城市，刘川和朋友一起开了一个食品加工厂。一开始做的不错，后来跟合伙人闹掰了。不仅没有赚到钱，还亏了十几万。

正当刘川准备重振旗鼓，自己单干的时候，爷爷摔断了腿，就回了家。

回家之后，刘川突然提出了要和陈明月分手。陈明月生了大半年气，最终还是放不下，就来到了刘川的老家。

（四）

陈明月在被窝里露出两个眼睛，突然问刘川：＂你是因为欠了钱，才决定和我分手的吗？＂

刘川没有马上回答，说：＂你听，外面的风。＂

陈明月说：＂风好大，你冷吗？冷的话也到被窝里来。＂

刘川依然没有接话，自顾自的继续说：＂我非常喜欢《红楼梦》里的一段，芦雪庵争联即景诗。大家都齐聚在大观园里，赏雪景、吃鹿肉，还联起了诗。

凤姐突然来了，从来不作诗的凤姐起了一个头。头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

我跟奶奶也说过这一段，奶奶没什么文化，虽然识得几个字，但是没有看过《红楼梦》。但听我说凤姐出＂一夜北风紧＂的时候，奶奶问我，这个凤姐是不是当家人?让我非常讶异。

那个时候我也像你一样，躲在被窝里，奶奶坐在床沿上。奶奶说，只有当家人才会一晚上睡不着，听一夜的北风。为什么睡不着呢？要计算一家人的生活啊。

那时候我还不十分懂。后来奶奶过世了，爸妈自顾不暇，哥哥结了婚还需要他们的帮助。我成了爷爷的主心骨。

辍学之后，在外面打拼。因为没有学历，又没有背景，也没有钱，做过很多工作。也自己尝试着创业，到头来却欠了银行四五十万。

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北风呼呼地吹了一夜，心思重重，怎么也睡不着。

以前我喜欢刮风下雨的晚上，躲在被窝里面，奶奶坐在我的床上，感觉很温暖，很安心。有时候第二天早上起来，看到外面下了雨，我非常惊奇。奶奶可以具体的告诉我，是几点下的雨，雨有多大，风有多大。因为奶奶要算计着一家人的生计。

现在我都快30岁了，一无所有，所以和奶奶一样，要想着生计，一夜一夜地睡不着，一夜一夜地听着北风吹。风大了，我还要披着衣服起来，看一看那些鸡怎么样，看一看那些羊怎么样。

小月，你真是一个好姑娘，不嫌弃我穷，一直跟着我。可是我不能太自私了，我不能给你安逸的生活，你也大了，二十五六岁是一个女孩最好的年纪，我不能再耽误你了。＂

陈明月想说什么，可又咽了下去。

后来雨停了，刘川把陈明月送下山。

那一晚没有下雨，可风越刮越大。刘川和陈明月都整晚没睡，听了屋外一夜的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