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梦人

一、

造梦人没有名字，他生存的意义是在每个夜晚给不同的人送去各种各样的梦。

海洋最中心处的小岛是他的家。每天夜晚月亮浮现在天空之上时，造梦人便把梦放进泡沫里，顺着海水流向天空，再被风吹被风吹进千家万户。

这项工作日复一日的重复，造梦人却不觉得乏味。不仅仅是因为每天将梦放飞的时候可以看见太阳沉入海底洒出的变幻的光斑。他有一个秘密。

在夜晚最后一颗星星亮起的时候，造梦人会乘着星光织成的小船，去海的沿岸看每个人的未来。

他活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算不清楚。许多古老的智慧沉淀在造梦人身体里，让他有了看见未来的能力。这决定着在第二天夜晚，他会给一些人什么样的梦。

暗示、隐喻、明示……他将这些作为调味剂添加进梦中，让那些迷茫的人找到方向。

“梦是很神奇的，”造梦人这么说：“每个事物的存在都是很神奇的，只是很多人不能去发现。他们把这些当成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造梦人掌管梦，但他却从来不为自己准备梦。造梦人看不透自己，正如万物都不曾十全十美一样，他并不知道该给自己什么样的梦。

每个星期五是造梦人休息的时候。在这一天早上，他会将前天就准备好的梦放在鲸鱼背上，由它们帮忙在晚上运送到每个人的梦乡。接着乘着日光出门。

四处旅行是造梦人最喜欢的事，这个世界上变幻的景色怎么也看不够。看遍了形形色色的人，美景便成了转换心情最有效的方式。

感情是造梦人所不具备的。也许是因为活的太久，也许是因为看的太多，也许是因为忘记了什么。得到一些东西就会失去什么，这句话造梦人明白。

但有一件事他始终想不通，他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为了什么。天赐的生命，是礼物还是惩罚？

只是造梦人隐约记得，在他还不是造梦人的时候，在他还没有来到小岛的时候。他也住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有一个名字，像所有人一样在寻找什么。

寻找什么呢？造梦人只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很温暖的字，说出口时心跳会变得很快很快。

可惜，造梦人始终没有回想起来。

二、

这天的造梦人像往常一样在星期五出门，他来到了一处集市。有很多脸上刻满生活痕迹的人在售卖造梦人看起来很熟悉却又不了解的东西。

造梦人穿过集市，看到了一家没有挂招牌的十分老旧的店。他推开门，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奏出好听的乐曲。

“先生，要问些什么吗？”

柜台后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和蔼可亲的笑着。也许这儿是贩卖答案的店，造梦人第一次见。

不知道为什么，造梦人突然觉得他会从这里明白什么，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

“请问，这个世界上的人们都在寻找什么呢？”

听到造梦人的提问，老妇人笑了，像是早就知道造梦人会问这个问题一样。

“我想你说的是爱吧。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在寻找爱。喜欢可以很轻易，但爱却很贵重。这就是每个人都想得到它的原因。”

“那么爱是什么呢？”造梦人依旧不解。

“它可以是一封带着泪痕的信，一只芳香的手帕，是气味是照片是风是阳光……他可以是任何东西，这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造梦人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他开始好奇，想要自己去寻找答案。

“那么您要什么报酬呢？”

老夫人看了他一眼，眼神变得温柔。

“我老了，已经好久没做梦了，也好久没有梦见想梦到的人了。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好梦，请你替我仔细挑选。”

惊奇感从造梦人心底涌上来。他觉得老妇人了解这世界上的人，正如他了解每个人的梦一样。他答应了这个请求。

走在街上，造梦人会想起他曾经看到的未来而给人们的带有暗示性的梦。开始他不明白做梦后人们产生的快乐、悲伤、绝望和希望。现在他认为，这大概都是爱在作祟。

那么爱究竟是美好的还是丑恶的呢？

它能让人快乐，也能让人悲伤；能让人对生活充满希望，也能让人丧失所有信心。它是这样的变幻无常，却又让所有人想要得到。它究竟是什么呢？

造梦人开始好奇，他觉得除了梦之外自己的生活又加入了别的东西。他想要了解它。

记忆的闸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让他感受到了一些温暖的感觉。那个读起来身体就微微颤栗的字。

“爱。”

三、

星期五的早上，造梦人照例回到了小岛。再检查每个梦是否都被好好运送时，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变成造梦人？爱是什么？这三个问题不断在造梦人的脑海里盘旋。他回想起老妇人的眼神，仿佛在说他曾经在那个世界上生活过，他有着过去。

“我的过去里有什么？难道我也是因为爱的缘故来到这里的？为什么我会把记忆弄丢了？爱又到哪儿去了呢？”

那一夜，造梦人久久不能入睡。他第一次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不能给自己一个梦。

就在太阳快要升起的时候，造梦人模模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朦胧中他看到了一个背影，长发垂肩，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醒来后，泪水打湿了他的脸颊。这是这么多年来造梦人做的第一个梦。关于过去，属于他的梦。

那个背影让造梦人感到了莫名的悲伤，在他心中这样的情绪初次产生。造梦人觉得自己可能要想起什么来了。离去的人是谁？曾经的他被爱抛弃了吗？

造梦人开始有些不安。他即将了解过去，却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但他知道可以承担所有后果，向着他的过去进军。他义无反顾。

这是初次造梦人开始期待做梦，他想他的梦或许也是自己给自己准备的东西。毕竟那是他曾经拥有的，虽然失去了。

梦的时间越来越长，内容也越来越丰富。他看到了那个姑娘的脸，是很熟悉的感觉。暗恋，告白，拒绝，离去。从此以后姑娘再也没有出现，他也就来到了这个小岛上。

造梦人想起了自己之所以成为造梦人是因为自己许下的愿望。他希望别人不会像自己一样为爱受伤，他想在事情发生前给别人一个提醒，一个可以回头的机会。

愿望的实现不是没有代价的，他得到的能力要用记忆作为交换。如果造梦人开始重新寻找自己的记忆，那么他也将失去作为造梦人的资格。

可他感受到了姑娘离开前爱给他带来的美好感受，这让他不愿再放弃寻找，永远做一个造梦人。是对爱的疑问让他不想回头，哪怕失去现有的一切，失去平静的生活。

对于爱与选择，他还有好多疑问。为什么在有爱的前提下会有人选择离开？为什么有些人得到了他三番五次的暗示后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还有很多的谜题，造梦人没有解开。但是他知道自己该走了。寻找记忆的举动正让他一点一点失去造梦人的能力，他不想因为懦弱不敢离开而被永远留在孤岛上。

这天夜里，造梦人最后一次乘着月光离开，回到了集市。

四、

夜已经深了，集市中的小摊也都陆陆续续散去。造梦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亮着灯的小店。

叮铃，风铃声响起。昏暗的灯光下，老夫人依旧坐在柜台后，读着一本厚厚的古老的书。

“你回来啦？我想，你已经不是造梦人了吧？”老妇人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在上岸以后，他便失去了所有造梦人的能力。“这次的问题又是什么呢？”

许多疑问一下子涌向嘴边，竟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老妇人伸手示意他来柜台前坐下，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红茶。

“每个人都受到过爱的打击，每个人都品尝过爱的甜蜜。有些人像战士，受了伤也要站起来勇敢的追寻。有些人很脆弱，受过伤后就想要忘记一切，就像你。

但爱是不会消失的，就算你决定放弃它它还是会在某一天回来温暖你。爱在你身上存在过后你的心便永远不愿离开它。倾尽一生也要寻找它，哪怕忘记也会想起。

爱并不可怕，它是有很多样子，却也很美好。之所以会受伤那是因为你遇到的不是对的人 ，错误的爱会让双方都受到伤害。爱也是需要保护的，两个人为了一个爱而心甘情愿去努力，这就是美好的爱的开始。

所以，欢迎你回来。回到这个世界上，重新相信并去寻找。”

杯中热乎乎的红茶已见底，他听完了老妇人的话若有所思。谢过老妇人后，他转身告别。

推开小店的门，一片车水马龙，人间繁华。他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对自己，也对这个世界说：“我回来了。”

五、

多年之后，他的身边也有了陪伴他的爱人。是在那个集市上卖花的姑娘，拥有美丽的心灵和温柔的脸庞。

他们一起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如今都已白发苍苍，携手在门前的躺椅上看夕阳。

有时候他还是会想起自己是造梦人的日子，虽然容颜和年龄不会改变，可是他觉得在那段岁月里他不曾真正的活过。而现在，尽管要接受死亡，他却觉得自己是重生。

他老了，和爱人一起慢慢老去。但爱能让他坦然面对他会消失这个现实。他不知道那座岛上有没有新的造梦人，但是他真诚的祝福着，希望爱能去到每一个人身边。

任凭时光变换，岁月流淌，爱总能让人找到方向。

这一点，他一直一直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