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

火车驶入山洞的时候，正是早上8点钟，温热的太阳落在车窗上不久就消失了，一点一点地，一列火车都被黑暗吞噬了，但她和女孩们依然热烈地讨论着照片要怎么p才好看。

她总是这样的讲究，即使在火车上也早早地梳妆打扮好了，细长的柳叶眉画得甚是精致，随着她灵动的大眼睛温柔地摆动着，仿佛一不小心就可将人的魂魄勾了去。在这颓废凌乱又暗淡的火车上，她脸上的色彩常常使得人们的停步瞩目，无论男女老少。

一个小女孩从那边冲了过来，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充满了整列车厢，双马尾摇来摆去地甩打着她的肉嘟嘟的脸庞，但她毫不在意，短小肥圆的小手一把拨开又继续往前冲。

“哎呀！”小女孩发出了尖叫声。

“我刚p好的照片又没了，”她懊恼地嘟起了嘴，低下头来看见了是个小女孩瞬间又堆起了笑脸，“有没有撞疼啊？”

“才没有。”小女孩撅起了嘴巴就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又跑了回来，“姐姐，你真漂亮，来给你一颗糖，这是我刚刚带回来的，这是我老公给我买的。”

“你老公？”她一脸诧异，随即就大笑了起来，终于把手机放了下来，认真端详着眼前的小女孩，“你真可爱。”

“谢谢！”说完，小女孩又跑开了。

这一切都在钱先生的眼里，他好像一直在看着窗外，其实，进入山洞后的车窗其实如同电影一般播报着车厢里发生的一切，这人生百态，钱先生看得太多了。

可是小女孩的一声“我老公”着实引起了太多关于过去的回忆了。

她走了过来，把手机伸向了钱先生，“这张照片好看吗？”

钱先生瞥了一眼，又把头转了过去，“修得太过了。”

她又凑了过去，撒娇道，“人家修了快一个小时了，就只看了一眼，还说不好看，你真讨厌。”

钱先生头不回答，她就又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火车已经行驶了快30个小时了，距离终点还有25个小时，但是这25个小时对于钱先生来说太短暂了，他所期待的终点在25小时后就会到来，他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去年的一场疫情彻底击垮了他，小女孩的这一声“我老公”把他又拉向了过去。

路过的小推车上贩卖着啤酒花生和薯片，他都要了些，然后抓起了一把薯片，递给了小女孩，浑然不管还在一边生气的她。

“你老公有没有给你买薯片？”

“没有，我老公给我买了好多种口味的糖，特别甜。”

“你老公对你真好啊。那你妈妈叫你老公叫什么？”

“我妈妈叫我老公老公啊。”

“哈哈哈哈，”他端起一瓶啤酒，一饮而下，又丢了几颗花生进了嘴巴嚼了嚼，又举起啤酒咕咚咕咚几口。

“我老公喝不了这么多。”小女孩端详着他，又用手指了指那几罐啤酒。

“那你老公能喝几瓶啊？”

“我老公只能喝一瓶，妈妈会夺过他的酒瓶不给他喝的。”

“她在的时候，我也只能喝一瓶。”这时她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仿佛刚刚的气全消了，眼里满含温情。

“那她去哪里了呢？”

“她走了，把我的孩子也带走了。”

“为什么要把孩子带走？不过我妈妈和我老公去哪里都会带上我的。”

“因为叔叔进了监狱。”她震惊了一下，灵动的双眼瞪了起来。

“监狱是什么呢？”

“叔叔欠了好多的钱，本来叔叔也是一个很有钱的人，也可以买很多的糖。”她竖起了耳朵，在一起了这些天，她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些。

“像我老公一样吗？给我买了好多的糖。”小女孩跑开了，一会儿背着一个小书包又回来了，“叔叔，给你尝一下我老公给我买的糖。”

“真甜。”

“还有这个口味的，这个，这个。”小女孩兴奋地分享了她所有口味的糖果，“我老公给我买的，好不好吃？”

“好吃。叔叔的公司里也有好多的糖，如果没有破产的话，那段时间她也一直在我身边呢，10年。”

“那叔叔也应该吃过好多的糖。”

“是呀，我20岁就买了我人生中的一辆车，23岁创立的公司，27岁公司即将上市。”

“叔叔几岁了？”

“叔叔今年29了，28的时候公司破产了，几个月前她就离开了，我的孩子也死了。”

他把剩下的几瓶啤酒全喝了，再也不吃一粒花生米。她有点惶恐地看向他，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一周前她才认识的他，他温柔体贴在旅途中细心地照顾着她，就这样她沦陷了，还要跟他去他的城市里。

“死是什么啊？”

“死啊，可能就是像现在一样，火车驶入山洞，一切都变得黑暗了。只不过火车出了山洞又会光明，但是死就是一直在黑暗中了。”

“好可怕啊，叔叔你再吃一颗糖吧。”

“谢谢你了，叔叔不吃了。叔叔也不怕黑暗，叔叔更怕的是黑暗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叔叔不用怕，我在这里啊，还有好多的人啊，叔叔不会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的。”

她听了终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过来抱住了他，非常地用力。

钱先生拍了拍她，又挣开了她的拥抱，轻轻地说了句，“对不起。”

轰轰轰，火车从山洞中出来了，那耀眼的太阳直愣愣地冲进车窗，洒在钱先生的半边脸庞上，钱先生转了转头，整张脸又陷进了黑暗中。

“他是你老公吗？”小女孩转向了她。

“不是不是。”她有点害羞地低下了头，这个问题来得有点突然。

“我经常这样抱着我老公的。”小女孩自豪地昂起头颅。

“我欠了好多的钱，但我毫不在意，我知道我还是可以站起来的。”

“我也相信你是可以的。”她终于插进去了一句话。

“叔叔，我薯片吃不完了，可以还给你吗？”小女孩用手握着那一沓薯片，有点为难地说。

“你老公经常给你买薯片吗？”

“我老公只给我买糖，偶尔会买薯片。”

“哈哈哈哈哈。”钱先生露出了他在火车上的第一个笑容，眼前的8瓶啤酒也喝完了。

“叔叔，你什么时候下车啊？”

“明天早上。”

“这么早啊。”

“叔叔也不想下车呢。”

“我今晚就下车了，我妈妈说下车的时候是晚上，很黑的时候。”

“好久没有黑暗中睡过觉了。”

“叔叔，再见。”小女孩突然就跑开了，后来再也没有回到这列车厢。

钱先生一直坐着也不说话，但偶尔给她提点意见。而她终于p好了她旅行中的所有图片，非常满意地发了一条朋友圈，她和他的合照放在了九宫格的中间，一切不言而明的样子，钱先生给她点了个赞。

又是早上8点钟，火车又走入了黑洞，光在一点一点地消失，还有十几分钟火车就会到站。

钱先生拿出了医生给他开的安眠药，他一股脑全吃了，然后爬上了他的床躺了下去，他也一直存在于黑暗中了。

火车还在轰隆轰隆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