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啰嗦,还是讲故事吧——
夏天里的雪
99年的夏天,大学校园里的夏天,是要比别的地方更美,美得是青春,还有存放青春的回忆,包括我的青春,也要存放在这儿了,不甘心也不行,带走的只能是,回忆。
连续几天,一起床先帮同寝的兄弟收拾行李,宿舍乱糟糟一片,地上都是酒瓶,每年这段时间,楼下的小卖铺,周边的饭店,超市,酒的需求量巨大。每天轮着请客,喝醉了哭笑表白,咒骂,发疯,这都很正常,还有拎着棒子找人单挑,纵酒狂歌在操场跑圈,小旅馆里打分手炮的,也很正常,要毕业了大家需要倾泄。
等酒醒了,天亮了,就该说再见了
同寝有两个死党,小伟和巴特,小伟与我一个城市,高中也是同班,自然走的很近。巴特是个奇人,音体美,样样都有过人之处,据说他之前的老师,是草原画派大师 妥木斯的同学。爱好也广,快毕业了,大家都忙着毕业设计,大哥迷上美声,天天早晨起来吊嗓子,甩够了舌头再刷牙,后来竟然跑到学校播音室厮混,每次刚要吃饭,学校大喇叭里突然发出他又寡又腻,普通乌盟话时,集体作呕!
放心,他不是重点,但没有这小子的怪癖,也就没下面的故事,继续。
播音室,巴特有个女搭档,炎,样子平平,是我们下一届的学妹,经贸系,炎有次跟巴特闲聊,说你们同寝室是有个帅哥,跟你关系挺好,长的挺高,叫啥名?我们寝的一姑娘注意他很久啦,他有女朋友吗?
…………
去!估计巴特当时心里是崩溃的,但他还是理智的,啥是兄弟,就是想兄弟之所想,急兄弟之所急,迅速收集到这位姑娘的基本信息。
学妹,身高一米七四,这点很重要,呼市本地人,身材匀称,爱好不详,等等,极其神秘得向我汇报。
“嗯!不错,可惜有点晚。”
“别扯,姑娘意思见面聊聊,给个话”巴特有点急,他一着急就冒东北话。
“不见!”
“去,再问一遍,见不见”
“个人原则大学期间不谈恋爱”
“我去,体育系小师妹,见不见”
“那——必须见!”
哈哈哈,想得美你!
体育系小师妹,是传说人物之一,高一届的背影女神,身材修长健美,一双美腿魂牵梦绕,但寝室这几个怂炮,没人敢追,连人家正脸都没见过几回,就毕业啦。所以被定为青春遗憾的标志,聊起姑娘,必须拿小师妹收尾,这是传统。
还有几个挂在嘴边的姑娘,都是系里的同学,大卷毛,本名红霞,玲珑娇媚,唇红肤白、小卷毛,温柔可爱,小巧动人。两个姑娘都爱烫头,所以就给起了个亲切的名字,叫起来,像养着两只宠物,呵。
大概女生宿舍也这样,给心仪的男生取个小名,没准她们聊的更深。
自从巴特提了这事以后,本人还是相当“得意”,表面装无所谓,心里还真是挺想见见这位姑娘,但话说出去了,那就忍着吧。话说回来,谁不想佳人相伴,赶走孤独寂寞冷,但为了减少开支,减轻家庭负担,早日自食其力,在校的这几年,已经是一忍再忍了,但快到毕业,有点忍不住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巴特时常大小包往回带零食,不用猜,必定是来自女生宿舍楼的糖衣炮弹,还真管用,整寝人心沦丧,边吃着小熊饼干,边讨伐我。这也怨不得他们,主要是我军物质太匮乏,每个月,都要吃几天方便面调料汤就馒头,抽烟都不舍得扔烟头,那时学校的床铺都是钢管焊的,中空的部分,塞得都是烟屁,饭可以几顿不吃,烟要是短了粮,那就要命啦!所以,见到补给,一帮穷炮必然叛变,不过小伟到是有不同意见——
“青,你要挺住,再忍忍”
“为何再忍?”
“你想阿,这都是饵,等你这条鱼上了钩,人家还撒球饵,没饵,我们吃球呀”
“去!小伟,你这呼市话说的可以,注意发音,球,要发做,个球!哈哈” 巴特旁边打岔
“对,我们吃——个球!”
“行,牺牲我,就为了换点吃食,看你们这点出息!”
“哎,要是换个人,你就不用再忍球啦”
“谁”
“小师妹,呀”
“滚”
传统要保持。
师范学校艺术系的毕业季,也有个传统,毕业设计展,对于我们这一拨非正规军,也要参与,也就是最后一次作业,给自己几年的学习,画个逗号,或者句号。这是对内,但对外就涉及到了对于这次展览活动本身的包装与策划设计。当时这个重任,交到系主任眼里的几位红人。当然了,红人的手活还是不如嘴活,最后还得依靠我们这些,实干型人才,展览才得以顺利,其中的细节就不展开来讲,等手闲了,慢慢补上。
巴特为了感谢我,帮他做的毕业展作业,做东请客,稀里糊涂竟然和仰慕我很久的姑娘见了面。现在想来,我是中记啦。也罢,就是出台费有点可怜,校门口的小饭馆里整了几个小菜。我是见到姑娘就怂的那种,还必须装的一本正经,这估计和家庭教育有关。曾经巴特对我有句评价,说我一身正气,什么邪门歪道近不了身,还是比较中肯。所以呢,也没好意识使劲看人家姑娘,也就是夹菜的时候捎两眼。
姑娘名_雪,个真是高,一般男孩都不愿意靠太近,当然和我站一起还是比较般配,所以说女孩想要扮孤冷,首先高度要有。短发,身材偏廋,仔裤T恤,直观女孩的性格应该不是那种小鸟型,眉眼间隐约有种知识家庭特有的神情。
要按小说的情节,应该是一见面,四目传情,羞涩无语,不小心一起捡起筷子,碰头摸手,先搞点暧昧,然后该干嘛干嘛。但现实很骨感,饭吃完了,也就散了,以至于对那次的见面,很模糊,反正是见着了,估计那段时间天天醉酒,影响了记忆。
最后把小伟也送走了,宿舍里一下宽敞啦,我一直是个悲观主义者,眼下的冷清,也符合给自己的场景设定。接着把同学剩下很多蓝格床单收了,洗净,校外租的小破屋,墙皮发霉掉渣,糊了报纸但房顶还往下掉土,正好把拼起来的床单遮住房顶,把立构作业做了个灯罩,折腾两天小屋焕然一新,别有情调。但睡了一晚就后悔了,潮得厉害。
至于留下来不走,也是自己还没想明白,对于未来的路,往哪走,第一步该落在哪里,都没有头绪。巴特被安排回家落实工作,看,这就是区别,教育体系有编制那就是嫡系,不过他情况也比较特殊,说完事就回来看我,要陪我一阵。这也算多出个理由吧,万一再有个艳遇啥的也未可知。
近校生活有种魔力,你可以装还是个学生,享受青春。也可以装涉世社会的学长,来享受“青春”。还可以装有故事的过客,可以装探索艺术的自由业者,装个性潮店小老板,纹个身装社会人,有无限可能。
有人说这些更像刚断奶的孩子,天天围着妈妈屁股后面哭闹,就是还想啅两口,不愿长大,逃避现实的表现。是,说的对,但能远远听听校园广播,吃饱了操场边上抽颗烟,瞄瞄风舞轻扬的身姿,长不大就长不大吧,我喜欢这样生活。
但,好景不长,一场大雨把刚收拾好的小屋,打回原形,墙报纸掉了,布顶塌啦,鼓个大包,还他妈漏水,只能换地了,不过在小屋毁容之前,还是接待了一位客人——雪。
这姑娘也挺神,神奇的找到我的位置,那个年代还没有位置共享,手机也稀罕,有个bb机那就挺牛的,都别后腰上,bb一响,就知道有人在抠你了,满大街找电话。所以,当时没有这些高科技,两个人要是能遇上,只能是缘分,要靠意念。
雪来了没空手,又带了一大包吃的,看看当时还健在的小屋,表情有点复杂,
“你俩住这?”
这句话的意识有多种理解方式,1.打听了半天你俩就住在这儿呀。2.这地方又潮又暗咋能住这儿。3.两个大男人,一起住在这儿,是不是有点那个...
“哦,便宜”
我还是一本正经,心里还在努力理解上一句话的意思。雪虽是主动上门,却努力避开对方的目光,证明是害羞的,这是女孩可爱的一面,对喜欢的人,可以放下矜持,这需要勇气。这勇气不是谁都有的,反正我就没有,从小到大暗恋过不少,但怂到没有一个当面表白过,唯一一次提笔写了封信,姑娘委婉的回了句,要把精力放到学习上,那以后这胆就更小了。
估计这时她也不知道该说点啥,目光顺着小屋扫了一圈——
“收拾的还挺干净,但有点潮,不会漏雨吧”
“……漏雨” 这个时候,镜头应该突然转到两天后的晚上,一个霹雳砸醒了我,雪说的这句话“...不会漏雨吧,不会漏雨吧”就在耳朵里绕,有个大哲人说,只要事物有坏方向的可能性,几率再小,也一定会发生,何况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根本拦不住。
好啦,小破屋完成了它的使命,第二天请雪吃了个饭,表示感谢这一段时间的补给,同时祝贺她的预言又快又准。顺便转告她我已经般了,上楼了,离学校不远,有个工厂闲置的宿舍楼,好多没走的同学都聚在那,房租比这稍贵,但不用操心漏雨湿被,也比较干净,欢迎来做客。
能看的出来,雪挺高兴,聊天的时候能感觉到,她对我下一步的计划很在意,回家,留呼市,去北京,热情帮我分析。知道我暂时不走,小表情还是能看的出来的。不过,我是有些伤感,我知道换的新地儿,也许就是离校的最后一站,坐在对面的姑娘,就像是所有留恋的化身,面临选择,是走,是留。
那些年,我们因为一个人,而走过了很多城市。这个句子,瞬间把我的记忆,又拉回到那个小饭馆,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叹相遇太晚,但谁也没说出口。
邻居
新住地的宿舍楼和学校一个样,加上周围的同学,感觉像是换了个地方住校。地方不大两层楼,临街,楼梯在靠北一侧,上来先是公共卫生间,正中是通道,左右两侧各一排房间,我住在中间位置。现在想起来那段日子,简直是奢侈,是,没工作,没钱,没姑娘,但有的是时间。
每天混饱饭瞎琢磨,在搬家的时候,有幅画被路过的一位大哥看上了,非要买,心里挺高兴,就是舍不得。按我们班主任的话,那幅作品属于创新类,剪纸的技法,年画的构图,插图的表现,也得过些小荣誉,以为找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重要的是还有人要买,证明他有市场,这是艺术与市场的完美结合呀。
好,思维转变,决定复刻一批来买,以解燃眉。
你看,注定做不了艺术家,想的太多,想要得太多,好在没有把时间浪费。每天赶工,成批裱纸,拓样,上色,装裱。拿着样品到处找画廊聊,结果,没人愿意收。
当时画廊对于学生的东西,都是不屑,尤其是对这种所谓创新类的东西,不符合他们的口味。不过油画,如果画的好,是有收的,但收益极低。也和这些画廊的定位有关,面对层次比较低,那时他们卖的好的是行画,有专门一批画手,成批的临摹世界名画为主,也有创作,什么风格买的好,就画什么。基本都是那种色彩艳丽,田园内容,裸女内容居多。现在的行画制作,都先机器喷绘,然后手绘上色,更省事儿。
失望是肯定的,不像现在艺术市场虽不规范,对青年艺术家培养还是有的,先包装你5到10年,待成名后,早期作品的收益率极高,数量也有保证。所以现在好多画廊,手底下有一大批年轻画家。
刚出校门吗,做做梦是可以的。
第一步没成,也不怕,周围的那些货没几个成的,互相打岔,也不怕丢人。隔壁的王同学老来串门,偶尔带点家乡特产,他家在乌兰花,离呼市100多公里,后来知道父母是当地干部,有地有羊有钱,是我们当中隐藏的富户,老要邀请我们去他家包的农场看看。
有一天,两人聊的挺晚,我是一直睡的晚,学校里就养成个毛病,每天要把自己累到瘫痪,才肯上床睡觉,要不然心里觉得不踏实。要不说人笨呢,也挺勤奋,但到现在也没啥成绩。
王同学嚼着奶皮着说——
“对面的艺术家,作品被博物馆收啦”
“牛x呀!”
“听说给了不少钱,女朋友都搬过来住了”
“谁?”
“谁”
“女朋友呀,是谁” 我说
“就是那个谁谁谁吗”说着王同学狠狠得咬了口奶皮子。
“哦!……”我顿时也对对面艺术家恨得牙根痒痒。
这个谁谁谁也是寝室传说女郎之一,人长的漂亮,身材完美,打扮的精致,但别聊天,一张口浓重的巴盟口音,就有点出戏。据说是临河的,出美女的地方。来历更特别,最早知道这个人,是因为上人体课,
“听说,一班请来的人体模特,巨漂亮!”王同学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口水都要喷出来了,
甲:“这系主任手下的红人,有两把刷子阿”,
乙:“你见过没就说漂亮”
王同学:“当然见过!晚上系里有活动,听说那姑娘也去”
甲:“那还聊啥,赶紧走阿”
王同学:“青,别画啦,赶紧,走!”
“哦,走走,看看去”
一帮人,年把辈子也不参加一回系里的活动,这次都来了,
甲:“哪个!”
“边上,边上,白裙子,披了件风衣,长发,大眼睛,大长腿,你看那皮肤多白……”王同学小声说着,荷尔蒙都快喷出来了。
不承认不行,的确漂亮,那时这几个没用的货,唯一的夜生活就是,学校旁边的录像厅,演到下半夜,老板就会给加点料,记得有部舒淇的片子《碧血蓝天》,这姑娘就有点那个意思,风尘中却透着股如水致真,迷茫里能嗅得到万种风情。
王同学,费了半天劲也没请到我们班来,结果后来成了系里的学生,可想系里的红人,手法了得。这等姿色那哪是我们这帮吊丝们,近得了身的,就像隔岸观花,想象她的美就好了。
至于起名 谁谁谁,这里边包含的信息量太多,发挥你的想像就好。
“他俩怎么就勾搭上啦”我有点好奇
“他俩一个地方的呀”
“不对,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啥问题?”
“只能说明我们太普通了”
“不对,我也不差呀,他艺术家不就留个小辫吗,”王同学挺激动
“再有就是怂人怂胆儿,想吃嫩草,还不想起早,你天天睡到太阳照腚,那嫩草,早让别人啃啦”
“……”
再说这艺术家,也是个奇人,就像巴特拒上人体课,理由是修为未到。而艺术家是就画画,别的什么课都不上。开学我们都上了半年课,艺术家才报道,身穿摇滚皮搂,黑弹裤,陆战靴,一头长发飘逸,叉着腿再男厕所撒尿的背影,瞬间成为交点。
而后,这飘逸背影,成了同学形容不切实际的背影,冠以艺术家的称号来鞭策他,没想到,这鬼魅的背影,把全系男生心头草给拔啦,天理何在,那一个月都不洗澡的身体,怎么能和那谁谁谁,那啥啥!
两人正聊得气愤,停顿的同时,楼道里传来一声娇喘,门没关严,听的比较真切,王同学一摆头骂了一句
“大晚上的,谁他妈看毛片儿哪”
“晚上看,没毛病”我补刀
“自己爽就完了呗,整这么大声,挠球呀”
说的中间,又传过来一声
“阿~”
王与我对视了一眼,王同学冒出一句,我差点笑喷了
“...听口音,像巴盟地”
“哈哈哈,像”
“哪儿买的片儿,有点意思阿”
但当楼道里传来第三声时,彻底把我两点着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巴盟口音,夹着喘吸,明显是运动中发出来的
“~往上点~~”
空气凝结了,这次听得太真切了,声音的来源,在门的斜对面,那……就是艺术家的屋,那这声音就是——谁谁谁呀!
也就一眨眼,我俩已经位移到门边,一上一下,王同学贴着门缝,我站在门边,竖着大耳朵,把呼吸调到静音模式,听得面潮澎湃,百爪挠心,我估计王同学那时也是个处,可想荷尔蒙喷溅的状态,脑补画面吧,不多言表。
声音时短时续,跌宕起伏,那种憋着怕别人听到,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失声状态,太过诱人。艺术家还是慷慨的,隔着一道墙,给我两上了堂实践课,持续了十几分中,渐渐平息。
而后,两人先后起来上厕所,透过门缝,瞥见艺术家的背影依然飘逸,那谁谁谁……哎!
这事王同学嘴巴大,传到也老来串门的赵同学耳朵里,赵同学本地人,梦想成为漫画家,急需这样的素材,于是大老远跑来听,熬到半夜没动静,第二天还不死心,真是没招,也不好意思撵他走。之后借口去王同学家农场散散心,赶紧躲,这地方没法待,心灵的摧残,远比肉体上,更残忍!
乌兰花
没想到此行,才是离校的最后一站,大巴车拉着一帮怂炮,自呼和浩特向北,100公里开了近4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中间车停在一个像《新龙门客栈》的地方,吃了碗攒羊肉,我提着裤子,跑到羊圈边撒了泼尿,让凉风好好吹吹,湿答答的裤裆。草原退化的像戈壁,太阳照着大地蒸腾,把原本奚落的草,晒得爬在地上,像一条条干瘪的蚯蚓。我出生在草原,闻见草味就格外情切,看着眼前一片荒凉,犹如心境,有点后悔出来这一趟。
此行的目的除散心外,要帮助农场主王老板同学的庄稼地除草,记忆还是在小的时候,在奶奶家帮着干过农活,到是不陌生。正好,让体力劳动也除除心草,弄干净了,心苗才能长大。
目的地是个小村儿,记不住啥名了,估计都没名儿,略略溜达了一下,村里还在的,也就十几户人家,都是土房,进村后,几条狗先迎上来,后面跟着个老汉,晒得黑黑的,看不出年纪。老汉自我介绍是本村的村长,兼小学校长,姓徐,也是本村的大姓。接着又解释了一下,年轻的大多都外出打工,地都荒废了,王老板家来包地,是雪中送炭,双赢互惠,只是村里老小两头多,年轻的劳力少,给钱也雇不上人。相当欢迎我们来这一趟,看的出来对王同学格外情切。带着我们看了小学,几间稍规整的土房,带个小院,从门口的大铁门上能看出,村政府对学校是下了大力气了,铁门上有颗铁五角星,刷着红漆,铮亮。
徐校长把我们安置在一间稍好的院子,一间土房,大通铺,被褥现给凑的,又把校长夫人,安排来给我们做饭,接待工作基本完成,王同学假装很感激的样子,握着徐校长的手说
“基层干部不容易呀,辛苦你们了”
“……”同行的牛牛,差点在后面踹他一脚,徐校长憨厚一笑,最后补了一句,
“哦,忘了告诉你们,村里还没通电,晚上黑,别瞎跑,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们,下地。”
对,那时三叔还没写成盗墓,下地还是下地干农活,不要想多。
没电!
这都神马年代了,竟然还有没电的地方。话说大家是做好苦脏累的准备,但是这没电,还是让人有点诧异。好在校长夫人的疙瘩汤做的地道,才稍稍缓解了一下这帮怂货的心情。
一夜无话,磨牙,梦话,放屁中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起来刷牙,蹲在院外,看着笼罩在晨雾中的村落,有点认不出来了,远处错落的土屋像雨后草地上拱出来的蘑菇,有点神秘又那么和谐。朝霞底下羊群还未走远,牧人伸着懒腰,吆喝了一声,走喽!于是,有羊的院子,打开栅栏门,三三俩俩的羊,摇着大尾巴缓缓加入队伍,越聚越多,慢慢走远。
“这才有点牧区的样子吗”我自语道,起身把位置让给啄食牙膏的小鸡,回屋吃早饭,准备开工。
坐着徐校长的拖拉机,绕出村子,一路欢歌到了庄稼地,徐校长吧咂着嘴,蹲在地头点了颗烟,望着这片玉米地出神。
“这地垦出来不容易,乌兰花这几年荒的不行,夏天雨少沙多,滩里草勉强够羊吃,种地太费劲。这片地共二十亩,要不是那眼井,也是白忙乎呀”
顺着徐校长指的方向,远远望见在地头的另一边,藏着一间小砖房,旁边堆着几个大油桶。
“够奢侈的,村里还都是土房”牛牛有点惊讶,
我心说,这个时候该王同学得瑟得瑟啦,果不其然,这怂货已经开始介绍上了,
“阿哈,大家好,我先给简单介绍一下,这块地只是我司承包范围的十分之一,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共有百亩良田,光是这样的井就打了二十多眼,采用大功率水泵,保证全天后灌溉。
将来我司还计划在村里投资建厂,助力地方经济快速发展,争取早日把,电!拉到咱村里!”
王同学喊得脖子粗了两圈,徐校长鼓掌拍的啪啪响,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没电咋抽水!”
“你个愣球,那油桶干甚用地,柴油发电机呀”
王同学一轮胳膊,更来劲了,站在地垅上,接着喊“我司正在筹备几个大的项目,预计投资几千万,旮瘩村方圆百里,就是我司其中一项农产品基地,将来还要……”
我心暗骂,吹吧!
原来这地儿叫旮瘩村,也对,徐校长夫人手艺可以为村里代言啦。这时王同学的誓师讲话快要收尾了“……所以,我司热切欢迎,像一你们这样,有知识,有想法的热血青年,投入到我们大力发展地方经济的伟大事业当中,来!”
临了热泪盈眶的徐校长补了一句“娃们,干吧!”第一个冲进玉米地里。
拔草这活儿没技术含量,就是考验你的耐心与耐久力。玉米长得有小腿高,还算健康,杂草比它矮些,也不算太密。应该在他们小的时候已经被消灭了一批,躲过一劫后,上面就不敢长的太快,尽量把根往地里钻,拔起那个费劲。
怂货队定了个计划,共二十亩,一天4亩,一个星期干完,休息两天收队。先科普一下,现在的城市人儿对一亩地的概念都拿房子论,那就那房子做比较,一套3室一厅大概120平方,要在北上广那就是豪宅,有一套就千万身家。一亩地官方数据为666平方米(如长30米宽18米,或长35米宽15米,平米够,长宽没有限定),看没,老祖宗也玩双击,双击666,地种的好记得点个赞阿,老铁们!🤑
所以一亩地=5到6套三居室,但耕地不会给你按三居室分,眼下这块地,肯定是机器开荒,每垄长足有一公里,垄与垄间距有半米左右,正好站一个人。
本来是来玩的,结果一上午下来,怂货累成怂狗,开始没觉得,边干边聊。要说便捷的生活方式,会让人类的生存技能严重退化,比如场景换到现在,到地方,先拿出手机来个自拍,“出来透透气真好,诗与远方我来啦!”配个剪刀手,发,朋友圈。
二十分钟后,自拍大脸+棒子地,配文“阳光与我的秘密,为自己带盐,晒死啦!后悔没用BB spe42”表情嘟嘴,发,朋友圈。
一小时后,还是自拍,勒红的手拿着把草,配文“万能的朋友圈,救救宝宝吧!”
看看,这他妈还叫干活吗,棒子熟了,这草也拔不完,机位!赶紧拉回90年代!
越拔越费劲。最惨的就是我和牛牛,牛牛也呼市人,身高一米八五开外,校队篮球健将,体格好,有点憨。我比他稍矮,两人先是蹲着拔,一会腿酸、站起来弯腰拔,腰酸、再蹲着拔……,最后一百米,两人跪在地上,往前挪,也没话,汗就不用说,脖梗子都快熟了。靠天吃饭不容易,靠地吃饭更不容易,农村讲,出苦大力,单调乏味重复,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这一刻,完全理解出去务工的年轻人,他们逃了,换作我,我也逃。
地头边是个小坡,徐校长叼着烟卷,笑吱吱盘腿坐着,看我们狗一样爬过来,瘫在地上
“娃们累了吧,喝水,一会你婶子拿烙饼来,多吃点,咱们中午缓缓,下午凉快了再干”
谁也没搭话,都在那倒气,默默想着,上午拔过来,那下午还得拔回去……
“啊!——宝宝要累死哪!”
第二天,更惨,身体开始抗议啦,晚上出去拉屎,腿疼得坚持不住,差点坐在上面。王同学在地里发现了只兔子,一帮怂货死追,也没抓住,导致当天计划没有完成。
第三天,徐校长有事,说傍晚来接。上午还好就是热,一点风都没有,衣服粘在身上难受,都脱了,光膀子干。下午往回拔,牛牛站起来直腰,盯着远处发愣,王同学凑过来,踢了一脚牛牛,掏他兜里的烟。
“瞭甚呢,傻牛”
“你看那是啥?”牛牛指着远处一道墙
“土墙吗,有甚”
“放屁,草原上哪来的墙”我也没抬头,干得有点累,怼了王一句。
过了会,发现王同学嘴里叼着烟,也没点,站那不动了,和牛牛一起看着那堵墙。我也奇怪,也就站起来看,其它几人看我们三,杵在那不动,以为见了鬼啦,也都放下活,站起来看。
“这是啥呀,黄不拉几的”
“墙吗……”
“哪有这大堵墙,还会动”
“它这是往咱这边来了吧”
“好像是”
“……”
我小的时候,有一次跟小伙伴在草滩上打鸟,遇到一只黄鼠狼,跟我对峙。我拿弹弓瞄它,它看着我身后,双手祈祷,也不跑。我好奇回头,发现一堵白墙扑面而来,两人急往回跑,白墙化雨,浇了个痛快。后来明白,那是雨云。那现在这黄墙里边是什么?草原上除了草,还是草,那应该是绿墙阿,浩克来啦!这阵式,那绝对50000万达IMAX组合起来,才能有的效果,遮天蔽日。不对,现在草场都退化严重,沙土外露……里面是沙子!
我大喊“快跑!墙里是沙子!”
那时候还没听说过沙暴这个词儿,春天时也有刮沙子的天,但没见过这么个刮法得。说着话,这堵黄墙已经把玉米地边缘淹没了,外延的气流先顺着地面传递过来,拔下的草竖直着就飞起来,覆土细沙像听到召唤,纷纷向大哥靠拢,然后再猛得反扑过来。当你站在一个巨大的物体面前时,你会感觉重心不稳,比如小行星会被大个头吸的团团转,体积,就是绝对因素。原理不同,视觉感是一样的,况且这巨大的墙在向前推动。
“往哪跑!”牛牛大喊
“水泵房!”王同学干活不咋地,这时候跑的贼快,狂沙漫天翻滚,已到了身后,没敢回头看,要是看一眼的话,没准后面的黄沙会瞬间变成张巨嘴,口中打着漩涡,把这几只小蚂蚁吸如腹中,而后才恢复原貌,原来是张巨脸,翘起嘴角露出大黄牙,有点像系主任,我的天!毕业啦,还阴魂不散。
等都躲进泵房时,互相看了一眼,大笑不止。光着膀子都是汗,沙土一过来,就和泥了,糊得严严实实,只有眼睛,鼻孔,嘴巴,形成三个圆圈,又像非洲土著,又像唱盐白菜的双簧。
我们躲在里面听动静,泵房的铁皮门,被砸的噼啪响,感觉是有小石块的撞击,这要是在外面有生命危险,感谢泵房,感谢系主任保佑。
后来徐校长打着手电,把我们寻到时,一帮人被冻成茄子样。去过草原或戈壁都知道,昼夜温差大。你想这,沙暴呀,白天都能遮云蔽日,汽车双闪,大灯雾灯全开,还撞呢,何况当天已经入夜。难以想象徐校长,是怎么把拖拉机,开到泵房的。
我们光溜溜得依偎在一起,相互取着暖,那场面,就差一排老母猪的乳头。当徐校长缓缓打开铁门,一道温暖的光,射进来时,我们抬头仰望,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亮了。
“哎!一群怂货”
走了
从乌兰花回来,有点找回了自己,该要去面对的,躲到哪都没用。工作!工作!我要养活自己,定下目标,千禧年的钟声我要在北京听。正好,给母亲打电话说家里要翻新房子,让我先回去帮忙。也好,回去准备一下,再出发吧。
巴特听说我要走,特地赶回来送我,两人喝酒聊了一夜,我说他这段错过了很多精彩的片段,补不回来了。他竟然告诉我回去这段,把婚订啦,“太快了吧,你!不是肚里都有娃了吧”
“去,我们还没那个,哪来的娃”
“真订啦”
“活骗你干甚”
“那你完啦,人生刚开始,就结束啦”
“额觉得挺好,省事啦”
行吧,自己的人生,自己能做主也算好事,但多年后,事实证明我当时的预感是对的,这里暂且不提。
雪和炎来看我们俩,两姑娘脸色都不好,雪,不用问那肯定是因为我要走,两人儿刚有点感觉,就天各一方,可叹缘份弄人。但炎的眼圈红红的为了那般,也不舍得我走,不会吧!
从她看巴特的眼神里,一下明白了,行阿,巴特,黑了吧几的,好几个才女都死心塌地。可惜了!
按传统,我走也得请一顿,我是不喜欢这种形式的东西,悄悄走得了。不过剩下的怂货们非要坐坐,那就坐坐吧。
喝,必是大醉,吐的胃酸都出来了,迷迷糊糊那晚,像是喊了雪的名字。想说的话,如果有后来的话,那就以后再说吧,所以只喊了名字,然后就死过去了。
这段故事到这基本就结束了,至于第二天,怎么烟雨蒙蒙,怎么依依不舍。雪在站台上,强忍眼泪,挥手告别,就不描述了。我不喜欢送站,也不喜欢被别人送。不知道说啥,想留的人留不住,想走的人不舍走,还不如不送。
(时隔多年,记忆难免模糊,其中人物,时间,事件,有出入的,就当看个故事吧。2018年5月于北京,希望还有续,如果你愿意听我的故事——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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