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栾等人皆直身定坐于案榻前,屏住呼吸。毕竟宜相奚言的点拨并非当今弄权者随意便能得到的,各国君主虽赏识其言论,却都可遇而不可求。
如今昭邯因机缘巧合得到奚言指点,怕是其他三国君王都羡之不己。
众人见昭邯将那纸笺展开,才发现不止那外面的锦囊,就连这纸笺虽看似平常,实则另藏玄机。
单说自取出纸笺时,座间便萦绕起一丝丝木香,不似寻常熏香那般馥郁浓重,其香自成一格,淡不可觉,及五分荷香之清、三分芳草气味之沁,剩余两分佳木独特之香,此香若佩于隐士身间,倒增几分仙风道骨。
倒是辰王尹宿少时曾游走四国,博文广识,一言道破其中玄机,言:“此纸莫不是燕国紫云木制成?”
“辰王不愧见多识广,邯也是前几日才知晓此纸来历,确为燕国紫云。”霓君昭邯看一眼座间一脸明了的燕君,浅笑道。
紫云,燕国上古奇木,无花无果,其叶四季不凋,每棵树都至少经历过百年春秋,四国中现唯独存于燕国东土之域,方圆百里一棵难寻,燕君曾派人找寻记录,如今记录在簿存于世间的不过百棵,实为珍稀。
故也唯有四国极其尊贵的人才偶尔得紫云木制成的纸张,但都视为至宝,不敢轻易下笔,也唯独琪言能淡然落笔成书吧。
琪言的墨色小楷,浓淡适宜地呈现于纸上,飘逸腾飞,如凤舞九天,欲摘星揽月。
除却座上像潘颐这样的小辈,其他人都见物思人,忆起当年宜相琪言的美名以及宜国旧时的鼎盛风光。
说起琪言,世人皆知其为宜国旧相,有辅佐之才,四国君王都视之若宝。所以各国民间关于他的传言,也都传得神乎其神,仰为天人。
四国君主真正与其逢面时,已是宜国鼎盛凌驾于其他三国之上之时,琪言立于宜国先皇姬曦身侧,如灵兽白泽降世,着一身白衣巍巍如雪中修竹,助姬曦安定天下。
而在琪言以宜国名相的身份扬名四国前,他的书法早已被名士们争相模仿收藏,那时琪言不过还是个年岁未满六岁的稚儿。
先是宜国国内有权贵族附庸风雅,为求琪言的一副墨宝,登门拜访,初时来客不多,琪言还能以礼相待,一一应允,但久而久之,琪府便门庭若市,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于是琪言只好闭门不出,拒不见客。
但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真迹不可得,那仿品总有吧,果然不出月余,四国集市与字画铺中,满是琪言墨宝的仿制品,一时名士书生皆以模仿其笔风为荣,落笔蹴成却都缺失了几分风雅神韵。
更为夸张的是,当时还是霓国皇子的昭邯竟为一求墨宝,亲自前往宜国琪府,却还是不例外地被拒于门外,后来还是宜国大皇子姬曦出面,昭邯才得以揣着一副墨宝回霓,昭邯为此事耿耿于怀,伤心了好几日。
也因此事,天下人皆误以为神童琪言恃才傲物,终究会陨落。
直到一年后,刚满七岁的琪言独自前往洪涝地区治灾、安抚灾民,人们才知琪言的才能并非区区写诗作画那么简单,他的能力远不止如此。
琪言治灾有功,回京后虽未被立即封侯,但被姬攸祖父姬菽召于身侧进谏忠言,直到十二岁称相,先后辅佐姬菽、姬曦两代君王,直至如今姬瀛谋君篡位,他才怒而辞官归隐。
如此这般的奇人能臣,解昭邯之惑必不在话下。但昭邯得其锦囊,却未能破解其中深意。
“锦囊中当真只有这几个字?”待昭邯把纸展开给众人看时,众人却有些丧气了。
素纸墨染写上的不过寥寥“璧、泽”二字,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此二字便作那第二道题,各位可有解?”昭邯一敛衣袖,盘膝坐回案前,只待宴上有人作答解惑了。
“这……”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哑口无言。
却是作为主人的辰国国君尹宿先作猜测,言:“此二字莫不是暗喻人才?正所谓良君纳才,天下兴盛,譬如琪言之于姬菽,使宜国兴盛百年。”
“故辰王的意思是,宜相是在劝吾多招揽有才之士?”昭邯放下手中酒樽,目光投向宴席之外的黑夜,眼中带着几分黯然,“有才之士易寻,可此世间怕是再无白泽了。”
众人闻昭邯此言,皆面露惋惜之色,唯独现今的宜君姬瀛面色青黑,处境十分尴尬,其他三位君王话中的暗讽之意他自然听得明白,他在心中暗自记恨,此番羞辱,他日他姬瀛必当一一奉还。
片刻后,待心绪恢复平整,众人才回到正题。
辰君尹宿与燕君宫栾二人一唱一和,相视笑道:“霓王,此题你可是又输了,方才所允的条件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君子一言九鼎,何况邯贵为一国之君,若轻易食言怎为我一国表率?”昭邯十分洒脱,起身一摆衣袖,命下人道,“取墨与纸来,寡人即刻便能立下字约,许三位的津渡一个也不会少。”
于是,两个侍女速往内室去取纸墨,但二人归来时却两手空空,未奉上纸墨,只敛眉垂首,屈膝跪于案前,欲张口解释,但见那几位君主的脸色,又一字未敢说出口。
尹宿脸色早已黑了大半,只觉在其余三位君主面前丢了脸面,难道他要让昭邯等人以为辰国连区区笔墨都用不起吗?辰国虽重武轻文,草野莽夫远多于读书子弟,但亦不至于受如此讽刺。
在座中除了辰国君臣,其他三国的人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瞧着这一幕。
尹宿大怒,正欲下令处死二人之际,却是一声稚嫩的声音及时出言阻止:“等等,你不能杀她们!”
众人皆十分好奇地朝帐外望去,入眼便看见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孩童,自内室走出来。
那孩子着一身红色小棉褂,又生得玲珑俊俏,明眸皓齿,叫人看了欢喜。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快吩咐乳母带下去。”燕君见此孩童有些眼熟,又与爱女宫千婉一般大小,不由心生恻隐,担心尹宿将怒气牵连至幼童身上,便立刻示意随从带孩子出去。
“邯倒是佩服此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胆量呢。”昭邯眉眼一挑。
“若无知也能称为胆量,那天下岂不盗侠颠倒、乱不可言?小儿无知,霓王怎也看不透呢?”姬瀛正为方才琪言之事心中烦闷,今日正巧碰上一桩好戏,他怎会放弃这个出气的机会,“顶撞一国君王,显是素日缺乏管教,谅在这小儿年幼无知,姑且能饶他一命,但子不教父之过,其父母可是要上殿赔罪,不然岂不是不把辰王放在眼里?”
听至此处,燕君宫栾与霓王昭邯不忍皱眉,果然,姬瀛此人心胸狭窄,连一小儿都能拿来泄愤。
姬瀛添的这一把火显然更是把辰王弄得怒气中烧,还好宫栾在尹宿降罪前及时求情阻拦。
而昭邯见那孩童在如此场面下眼中竟无丝毫畏惧之色,不免惊奇,这让昭邯想起了一年前的宜国小公子姬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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