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刘霞来找我。穿过上班高峰期的烟尘,迈着轻盈的步伐,脚尖微合,穿一身红,带着以往的笑容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是来找我借书的。我不怎么读书,或者说我读书很慢,一年也读不了十本书。我问她借什么书?她说《金瓶梅》,我想了想说:“我的这本《金瓶梅》是烂书,不知道是哪位野狐仙写的,错别字满篇,语言不通,放在书架上完全是为了滥竽充数。不敢拿出来见人。”
她咯咯咯地笑,说没关系。还有别的事。我问她什么事,她说想给我介绍对象,我说我已经名花有主。看来她真是来找我借书的。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不是很熟的朋友家里。这朋友是个老海归,六十多岁,高度近视,背总是佝偻着。他说这样觉得舒服。我表明了来意,他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进了书房。我跟了进去。
“借什么版本的《金瓶梅》?”
“最近的就行,别拿你的藏品。”
就这样我借到了书。于是我打电话给刘霞。这天她换了一套衣服,看起来年轻了十岁。我说她变年轻了,她说为了看书当然要打扮漂亮一点。我问她为什么看《金瓶梅》,她说伟大领袖说的,金瓶梅可以看。我点点头,看得出她知道《金瓶梅》是好书。
几周后,我打电话给刘霞,电话没人接。又过了一周。我又打电话给刘霞,是一个男人接的。我刚说我的名字,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哭声。
“刘霞走了,车祸。她准备第二天把那本《金瓶梅》还给你的,可是……”
电话那头的男人已经泣不成声,我不知所措,耳朵里嗡的一声,然后语塞了。
刘霞的丈夫叫张大柱,早年在石棉矿里工作,后来得了肺病,在医院住了半年院,把全家的积蓄都花光了。身体不行了,石棉矿干不了,出不了大力。年纪大,谁都不要,只能捡破烂。后来捡破烂也不行了,因为肺病的折磨让一个强壮的男人变成了废人。
这么多年,张大柱一直在家养病,赚钱的的任务就落在刘霞的肩上。刘霞是县医院的护士,她一个月工资的工资仅仅够一家人的基本开销。女儿已经15岁,各种开销越来越大。还有张大柱每月的医药费用。几年下来,刘霞容貌比我刚认识她的时候苍老许多。
我和刘霞是普通朋友,我们是在医院体检的时候认识的。由于我腿受过伤,每到雨雪天的时腿就格外疼痛。她知道后帮我联系了医院一个很有名的中医大夫,这人医术精湛,为人谦和。不仅缓解了我的疼痛,还帮我省下了一大笔医药费,所以我很感激刘霞。我好几次想要谢谢刘霞,刘霞都开玩笑说:“如果这种贿赂成功了,以后真做不了朋友了。”请客吃饭她也拒绝,说是为我省钱。我们就是这样的朋友,毫无金钱关系,淡淡的如一杯白开水。
现在刘霞走了,去了另一个地方。去找她的妈妈和爸爸了。她不用再为生活奔波,可以好好歇歇了。
一个月后,我想去刘霞墓地去看看。我联系了张大柱来,他说陪我一起去。我们在墓地呆了很长时间,我不想这么快离开,看得出张大柱比我更不愿意离开。回来的路上我很好奇的问张大柱刘霞为什么要借《金瓶梅》这本书。张大柱思考片刻说:“她想看看古代的女人是怎么生活的,一定要真实,听说《金瓶梅》讲的真实,所以就想看看。她有时间就看,还给我讲。看她认真的样子,我其实很高兴。”
张大柱的讲述这些事的时候很平静,我也很平静,似乎在讲我们从新闻上听来故事。我送张大柱回家,张大柱说不请我上去了,因为家里很乱,多年的疾病让他变得很懒。
又过了一年,我又去体检。遇到了县医院另一个朋友,我们说起了刘霞,这位朋友眼睛湿润了。我劝他,他说张大柱也去世了。原因是肺病引起的其他并发症,走的很痛苦,火化前身体轻的像一个小学生。我听到这里混身抖了一下,耳朵里一阵耳鸣,呆呆的站了一分钟才缓过神来。那一天我没有说一句话,关节炎似乎又回来了,浑身无力。
几天后,我梦到刘霞,还有张大柱。他们慢慢的走在河边。刘霞穿一身红裙子,张大柱很精神,腰板儿很直,没有病痛。我看着他们走向一束光,天蓝蓝的,水绿的没有倒影。西边的大雁一排排的飞过来。水里的鱼儿偶尔跃出水面,远处山坡上有一群羊,悠闲地在吃草。微风吹起了他们黑色的头发,忽然又变成了金色。我听到歌声,还有人在讲故事,声音温柔的像窃窃私语,一切都可以成为现实。我感觉现在才是真实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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