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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后,李艳和刘平的再次相逢,是她绝没有想到的事,而且乍一见面几乎惊掉了她的下巴,她无法言语,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
1
李艳上班时一直工作很忙,没有闲的时间到处逛。自年初退休后,便多了一个爱好,和一帮年龄相近地朋友爬山。一来可以回归自然,二来可以锻炼身休。何乐而不为呢?
李艳在家没事,下午三点多钟就把晚饭吃了,和朋友说好在山上多走一会儿。她着一身轻装,穿一双蹬山鞋,将一顶太阳帽往头上一戴,便和朋友们一起穿过尚冒着热气的街面,快步地插入田间的小道。只要走过前面小河沟上的渡槽,过了山下面的水电站就踏上了上山的路。虽然此时陡峭地山路上,太阳依旧还能照着她穿着短袖的光膀子,但只一会儿的功夫她娇小的身影便淹没在密林中。
进入林中,便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那袭人的热浪,行走在郁郁葱葱的林间让人顿觉舒心凉爽。四周很静,静得能听见树叶落在地上的声音。湿润的空气中挟杂着山里特有的泥土的气息和野花的芳香。满是落叶的地面上杂草丛生,有才长出几片叶子,泛着褐红色的鱼腥草,有绿绿地青蒿,还有刚冒头没有展开叶儿,头顶上还打着卷的蕨类……
走出这片林子,她以为就到了山顶。同行的人告诉她:“还不到三分之一,继续朝前走,走一段平路又得爬山,再走一段平路又爬山,直到你看见了下山的路就到山顶了。”
“唉呀,好累,真不知道住在这山顶上的人是怎么生活的。”她一边走着一边嚷嚷着踏上了一条窄窄的铺着石子的机耕路。所谓机耕路就是仅拖拉机能走的路,当然比那密林中的小路要好走多了。这条路也是住在山上的人为了出行方便而修的,只是走这样的路比走山间的小路要远得多。为了快一点上山,她们又插入到林间的小路上。穿过椿树林,便进入一片茂密的竹林。一根根又粗又高的竹杆苍翠挺拔,竹叶碧碧翠翠,阳光透过竹叶,散散地飘下来。微风吹过,它纤细伸展的枝叶就随之轻舞起来,真是一个忘忧之地。
从竹林中出来眼前是一个长满枞树的陡坡。她们不得不放慢脚步,有时还得用手攀着树枝才能爬上去。快走出枞树林时,抬头仰望,阳光就像一根根金色的丝线,从前方路口树冠的缝隙中直射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终于爬上了山顶,站在山顶的机耕路上,李艳突然有了一种胜利者的自豪。刚蹬山时,她感叹山高路难,虽一路别有洞天,却也是举步为艰步步艰难。当她站在山顶一览无余地将城市尽收眼底时,却是那么地轻松愉悦。终于她征服了大山,也征服了那个畏难的自己。
2
沿着这高低不平的土路走过去不远处,一栋农家木房出现在眼前,木房的前面是一个大院坝,一棵大梅子树在它的右边,树的下面有零星的鸡毛和散落在地的一些鸡吃剩下的苞谷,一群散养着的鸡正在四下啄食。
房子的左边,一眼就能看到的是一大片经济林。有开着白花的李子树;开着粉红色花朵的桃子树,前面还有绿色柑子树和柚子树,柚子树林边有几只白色的羊在那里吃草。
李艳走近农舍见大门开着,便想讨一口水喝。女主人是一个年近五十的清秀女人,见有人进来她忙笑着招呼:“快,院坝坐着歇一会,”说着便动手搬椅子,一边搬椅子一边问李艳她们:“你们要喝点热水,还是凉水呀。”
“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喝口凉水就行。”李艳一边阻止着女主人一边自行进入房中。
房间陈设很简单,堂屋里正中的板壁上贴着一副神龛对联,横联是:“福禄祯祥”两边的上下联是:“日照香炉生紫烟,夜点油灯结彩花”,中间是:“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大字。它的下面是个约一米高的方桌,桌旁放着两把高脚椅子。另有一个矮方桌在屋子的中央,十几把椅子摆放在边上。堂室左边的一间房和右边前面的第一间房关着门,后面那间门敞开着的是灶屋,一口大柴火灶紧靠屋边,灶门口堆着一堆柴火渣渣和木柴,灶头挂着炕好了的腊肉。离灶不远处的大水缸上盖着木盖子,盖子上放着一个木瓢,李艳掀开盖子,从缸里舀了一瓢井水,清凉可口沁入心脾。从灶屋出去右边的偏房是一个独立的猪圈还有茅厕,猪圈里的猪见有人走来便发出了“嗷嗷”地叫声,借着喝水李艳把这个农家院参观了一遍。
从屋里出来,女主人已经给在院坝里坐着的人每人倒了一杯茶。(此文追梦钰儿简书首发)一次性的塑料茶杯中,有几皮绿色的茶叶飘在其中,淡淡地茶香从杯中飘出。
“老板,你这里还给人做饭吃?”李艳笑着问女主人。
“也不是天天给人做饭,有些在山上来玩的人,想吃一口农家饭,吃一只土鸡、腊肉和地里才扯的新鲜蔬菜。只要打个电话预订,我们就给做。”女主人笑着解释道。
闲聊中一阵“嘟嘟嘟”地摩托车声音从土路那边传来。循声望去,一个身着牛仔服的男人骑摩托车正向这边过来。车在农舍前停下,男子从摩托车上下来,卸掉车上驮着的树苗,对在坐的各位笑着说:“来了,没事在山上走走,山上的空气比城里可要好多了。”
“说得好啊,我们今后每天上你这坐坐。”李艳接过话笑着说。
“好啊,你们这些城里人平时请都请不来,”男人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他用手指着李艳,瞪大眼睛说:“你,你不就是李艳吗?”
“你,你是。”李艳努力地在脑海中搜寻,这神情、这眉眼在哪里见过?可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
“我是刘平,你的同桌,我们小时候一起玩,还一起睡来着,”
刘平的提示让李艳一头雾水,“刘平,这怎么可能呢?刘平是个女同学。”李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这节奏也太快了,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痴痴地看着刘平,张大嘴巴竟不知道说什么。
3
李艳和刘平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刚入学时还是同桌。那时刘平长得很漂亮,小麦色的肌肤,浓眉下一双大眼睛象两颗黑葡萄一样亮晶晶的,一条如李铁梅一样的大辫子乌黑乌黑,头顶上还扎着一根红色的毛线结,显得英气十足。
刘平家住园艺场,父母是园艺厂的工人。从家里出来到学校要从李艳家门前过,因为同桌,两个小姐妹很快就混熟了,上学时走到李艳家门口,刘平会喊一声李艳,邀她一起上学。后来这就成了习惯,放学后先到李艳家把作业做完,然后再回家。到饭点了李艳妈妈留刘平吃饭也是常有的事。刘平的爸妈也都知道此事,孩子没回家肯定在李艳家。小学时,刘平不像其他的女孩子,喜欢跳皮筋、玩跳绳,她喜欢打乒乓球、跑步,喜欢田径运动。
到了初中,李艳的小胸脯已经开始发育了,李艳的妈妈还特地为女儿买了一个小胸罩。而刘平的胸脯还是一马平川,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妈妈只当她比一般孩子发育得迟,并没有再意。
上高中了,刘平的身高冲得很快,转眼就比李艳高了一个头,可却迟迟不来例假,班上的女同学几乎都来例假了,唯独她例外。刘平属于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她性格开朗,似男孩子一般,喜欢打抱不平。遇到有同学欺负李艳,刘平会冲上去:“怎么,想打架?打得试一下,我看谁敢动李艳。”说着她两眼一瞪,撸起袖子亮出了紧攥着的拳头。她这一闹,班上的很多男同学都怕她,背地里叫她“恶婆娘”,当着面却不敢吱声。
下晚自习到家将近十一点钟。刘平经常是跟妈交待一声:“妈,我今天下自习不回家,就在李艳家睡。”便直接跟李艳回家,两人同睡在一张床上,如同姐妹一般。
直到高中毕业,李艳考取大学去外地读书,而刘平则因为没有考取学留在了家乡。刚开始李艳隔三差五地就给刘平写信,鼓励她复读再考,可不久她就收不到刘平的回信了。学校放假她去刘平家找她,她家铁将军把门,一个人也找不倒。邻居说他们一家都出门去外地了,自那以后李艳再没见过刘平,也没有她的任何信息。刘平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4
“李艳,你是不是看到我是个男人,不敢相信呀?我本来就是个男人。”
“慢,慢慢,你本来是个男人?”李艳打断了他的话,伸手示意他暂停,然后不解地瞪着两个大眼睛问道。
“是啊,读中学时,我妈以为我发育得迟,没有在意,直到我高中毕业,妈才带我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我本应该是男性,因性畸形让我具有了女性的很多特征。因为本地的医疗水平有限,爸妈带着我去了省城医院,并在那里接受了手术。我由一个女儿身变成了男人。基于多方面的原因,手术后我们一家没有回来,而是去了广州打工,一去就是这么多年。我在广州碰到了邻县的一个女孩,就是我现在的老婆,你们看到的,我们俩生了三个儿女,他们都长大工作了。由于父母想回家,我们便一同回来了,我承包了这片山,我们俩口子长期住在山上,种树、养猪、养鸡,日子过得很自在。过去因为那件事的一些阴影早就不存在了,我已经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说完这些刘平轻松地笑了笑:“老同学,么时候带上家人一起到山上来吃农家饭,多年不见我们大家相互认识一下。”
听完他的话,李艳仿佛从梦中惊醒,她忙说:“要得,要得,下周我一定带他们上山来玩。”
从山上回来,李艳对丈夫说起这件事时,心情竟然还是有些激动。可以想像刘平最初被确诊为“两性人”时,内心一定是很难受。“两性人”即民间俗称的“阴阳人”,虽然是一种性畸形疾病,但却不被大众认同和理解的。
做了差不多20年的女人,突然被告知自己居然是个男人,让人怎么接受得了啊。由于自己的与众不同,使她一时间羞于见人、自卑、茫然、甚至逃避。于是她选择了在外地做手术,离开家乡让自己凭空消失,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唉,也是真不容易,她的这份痛不是每个人能体会的。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她战胜了自己,迈过去了这个坎。从他释然的表情和眼下的生活状况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好,他喜欢这种回归自然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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