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她叽拉着拖鞋踏踏踏得踩在黄土路上,回家的路格外漫长,她又是断了一条腿的丑瘸子,额头的汗刚抹完,又沁出了汗。
路边人家院子里栓着一条大黄狗,大黄狗趴在地上,伸着长长的舌头喘息,看见她路过也不叫唤一声,倒不是乖巧,只是太热了,人和狗都被折磨得不想发声了。
她望见那低矮的瓦房,脚步就不由自主的加快了,瓦房前有一池塘,鸭子们躲在树荫下的水域里乘凉,她看着越发口渴心燥了,想立刻脱了衣服进水里凉快凉快,可这想法刚出来,一声男童的叫唤便追了过来。
“妈!妈!我肚子饿死了!你快回来做饭阿”男童躲在木门阴里,拿着竹扇子不住的给自己扇风。
她只好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刚迈进大门,气都没喘足就被男童推进了厨房,她抹了抹汗,就抱起地上散落的青菜,就着水仔仔细细搓了起来,后山的蝉又叫了起来,空气中又都是燥热的气息,弄得她越发烦闷起来,她一边偏头,手上动作却丝毫未停,瞧着男童不耐烦的神情,腆着脸笑了笑“儿子,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妈热死了,你给妈扇扇,妈做事也能更快点”
男童斜睨了她一眼,像是没听到她的话,直接出了厨房。
她苦笑一声,却又听到一浑厚的声音,整个人吓得一个哆嗦,手脚更麻利了点,那男人话里夹杂着气,骂骂咧咧就进了屋。
“你妈呢,死哪去了”
男童看到他瞪大的眼睛,立马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回答“妈在屋里做饭呢”
那男人踢了那男童一脚,男童却只敢闷哼一声,他冲厨房里粗声喊到“快点,磨磨唧唧的是不是想挨打,老子他娘的饿死了”
她连忙应声回到“快了快了,就快熟了,小荣你给你爸倒杯水”
没多久,她就左手端着一盘青菜右手端着豌豆,小心翼翼的把它们放在陈破的木桌上,又立马小碎步跑回厨房给爷俩盛饭。
明月高悬,把大的小的都安顿好了,她才踮着脚小心关上门,给浴桶里灌了水,就窸窸窣窣的脱了衣服,全身浸在水里,她这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她把肥皂搓出泡沫,往自己脖颈上抹,抹着抹着她才发现自己很老了,生了一堆颈纹不说,连触感都是粗糙的,甚至还有些鸡皮疙瘩。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画面,那白皙细腻又修长的腿,是那个刚被拐进山里年轻大学生的腿,真美阿,美得让她想要把它切下来接到自己身上。
那样年轻美貌阿,就被拐进了深山里,听说她都快要结婚了,有一个相恋多年的男朋友,家里好像也有点钱,像是前途无量的样子。
可那又如何呢,她低低得笑出声。
还不是要被讨不到老婆的痦子三操,还不是要乖乖生儿育女,来了还想走,哈,真是白日做梦,可惜阿,她通传早了,否则那双腿,也要和她一样断上一条。
真是可惜阿。
竖日一早,她就感觉下体被异物侵入,整个人痛的一个哆嗦,额头冷汗直淋,她勉强睁开了眼睛,就看见男人伏在她身上,而她衣物尽褪身上也不及寸缕,男人节奏加快,在她身体里冲锋陷阵,她只好咬紧牙关强自忍耐着,头偏过去,却看到儿子在眼睁睁看着他们做爱,男人还骂骂咧咧要她配合,她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体不由自主的挣扎了一下,瞬间就被赏了一个巴掌。
多久了,她没有感受到如此清晰深刻的屈辱感。
像一个牲畜,被剥光衣服,被扯开双腿,没有任何前戏没有任何遮掩的,毫无颜面被他的丈夫当着年幼的孩子操,什么做爱,这只是欲望起来的交配罢了。
她不知道男人在外面受了什么气,才又对她这样凌辱。
她只是,不想在儿子面前。
到底,这是她亲生骨肉。
她却只能腆着脸对男人微笑,同他低声求饶。
等男人心满意足的离开,她这才哆嗦着手穿好衣服,放下一点头发遮挡住红肿的左颊,跑到她儿子面前,低声同他说话。
“小荣,刚才是,是爸爸妈妈闹着玩呢,今天好像凉快了点,你去找村东头的小贵玩吧,忘了这些事”她伸手想理一理她儿子的衣服。
他却躲开了,看着不远处一只母狗被公狗压着交配的一幕,淡淡道“你说闹着玩就是你像母狗一样被爸操?”
他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不像是对自己母亲,反倒像对家里养的一只狗。
“哦,小贵他妈好像病了花了不少钱,妈你以后要是病了,就立马投塘死吧,家里没钱给你糟蹋,爸还要喝酒,我以后也还要娶媳妇”
明明是炎热的夏天,她却仿佛置身在寒冬腊月,平白冻得她脑子发蒙,一双手抬了起来朝着她儿子脸上招呼,她儿子却麻溜的躲开,顺手给怔住的她狠狠一巴掌,个子不大力气不小,只打的她一个踉跄,还是扶住墙还没摔倒。
她看着冷笑的儿子毫不在意出门去玩的背影,心里发苦,那么多年积攒的怨念突然击溃了她的理智,让她想拿了菜刀将这一对父子挆成肉泥才方消她心头之恨。
她是母狗?哈,可不是嘛,这么多年,她任劳任怨,又何时被当成人对待过。
妻不是妻,母不是母,她不过就像顺手的工具,没用了就当垃圾丢弃,连眼神都不会给予一个。
哈,凭什么!凭什么就因为她一时心软,就轮到现在这个下场,凭什么!
这老天狠毒,一丝活路都不肯留给她!
她正拔完地里的豌豆,正提起袖子擦着额头的汗,却没想到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找上门来。
是前几天被拐进来的年轻大学生,却没想到她几日就把痦子三哄的那样好,只说什么黄道吉日结婚,做到出门也没有人跟着。
啧,聪明。
只是她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知道她前几日对她暗地里下的黑手?
不可能的,她这种事又不是一回两回,别说外面人,就是村里人也以为她是个不敢造次不敢使坏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她看破。
于是她装作被吓到,表现出被管教后遇到陌生人应该有的怀疑,她似乎打量完她后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她连忙装作要喊人的样子立刻就被捂住了嘴巴,“嘘,你乖乖的,我知道的你和我一样,是被拐进来的”
她眼神一黯,像是被捉住七寸的蛇,再也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耳边的声音仍在谆谆善诱“你难道真的甘心困在这里,困在这个腐朽罪恶的山沟沟里,你不想念你的父母吗,他们或许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你,难道你甘心今生都再见不了他们一面吗”
她突然就淌了热泪,神情恍惚。
“我进来时,就已经有了计划,外面也有了接应的人,只不过我不熟悉这里的地形,所以才找上了你,你去说也无妨,没有你我也可以出去,只是要花时间而已,而现在…”她叹了一口气“是看你可怜”
她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她没料到眼前的女人会帮她,更没想到自己还有重获天日的那一天。
只是她还是怀疑这个女人的可靠性。
等她听完了她的计划,眼睛立刻便发亮了。
她攥紧手里的豌豆,仔细听那女人说话“你现在立刻回去好好找找,最好有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这样逃出去你也能快点到家,没有到了下午一点也立刻在这里汇合,听清楚了吗”
那女人放开她的手,显然也是要回去准备了。
而她遥望着自己的“家”时,正好看到了在池塘边一个人用石子打水漂的儿子。
一个念头陡然出现在她脑海里,骇得她双手都出了冷汗。
倘若她出去了,那男人一定会被关起来,而她儿子,这个不把她当母亲的儿子,却会因为失去父亲而被判到她的名下。
她的余生,又会被另一个魔鬼给牵制住。
怎么办呢。
她张头观望,见四周都没有人,就连小贵家的狗被带走了。
她悄悄走到她儿子的身后,一个手刀立刻将他击晕,一脚将他踹进池塘里时,一颗心全窜到了嗓子眼。
那是她的儿子,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她亲手杀死了他。
她这时候才想起后怕,浑身颤抖。
但她却并不后悔,因为只有他死了,她才能真正的毫无累赘。
她儿子呛了水,立刻在水里扑腾起来,看见她立马大喊,但水流汹涌,他又似乎被水草缠住了脚,他脸颊紫红,渐渐体力不足,连妈字都喊不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水流漫过他的头顶,一瞬间想跳出去捞他出来,但回忆到某些画面,狂跳的心脏便渐渐平静下来,面无表情的离开。
她回望那毫无波澜的水面,她那亲爱的儿子,算是死绝了。
龟缩着坐在旧大巴闷声不语的她,看着那湛蓝无云的天空,一颗心像是跟着风飘上了云层,无拘无束。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那些阴暗又丑陋的过往,终究离她远去了。
她看着前面挺着肚子的孕妇,看着她嘴角温和的笑容。
当年那个把她拉入地狱的女人,也是用这样的笑容迷惑了她。
呵,一时之间,但真是想念,只可惜,她早早就被她戳穿偷情的丑闻,一胎两命,死的很惨呢。
到了目的地,她被那女人送到了最近的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察问她“请说出你的具体信息,我们可以帮你找找你的家人”
她低头攥紧洗的发白的衣服,喑哑着嗓子磕磕绊绊回道“苏,苏旎”
她多久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她险些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家住xx省xx市…”她已经习惯了那里的生活,忘记了普通话要怎么说得流利,一出口就是令她恶心厌恶的方言。
对方沉默良久,才颇有歉意的回复道“不好意思,可以再复述一遍吗,我…”
“好”
苏旎一字一字的复述了一遍,这才过了。
一位女民警将她带进了休息室,并且出去买了饭给她。
苏旎连忙装作惶恐不安忙不迭连声道谢,听得女民警心酸不已,低声温和安慰她“一切都过去了,你不要怕”
见苏旎似有所感,这才轻轻关上门,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
苏旎低头看着饭,低声笑了。
自然一切都会过去了。
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夫妻向她走近,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她的父母?她明明记得,记得走时…却低头看见了自己的粗糙的手掌,顿时了悟,阿,对,七年了,七年,足够把她从一个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妻子一个母亲一个浑身散发着沧桑气息的丑瘸子。
她的父母,又怎么能不老呢。
老太太眼里含了一热泪,双目紧紧的盯着她,一步又一步的靠近她,最后颤抖的手才真正死死的握住她的手。
苏旎浑身僵硬,满腔情绪不知道要如何舒展。
“我的女儿阿,旎旎阿!你的腿,你的手!那些畜生那些畜生害了我的好女儿!这么多年,你得多苦阿”
苏旎心里顿生心酸,她顿时想大哭一场,嚎啕一场,即便没了体面也不想管,可这么多年被打怕了,她只能瞪大眼睛流泪,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自持的父亲,拄着拐杖,红了双眼,只低低叹一句“回来了,就好”
她回到了家,却感觉到一丝违和,或许是自己的穿着,或许是自己的乡音,让她重新回到这个繁华都市里,却发觉到自己已经和时代脱节太久。
身边人所提及的日常话题,却是她要费尽心思才能弄懂的难题。
她提笔写字,字也是歪歪扭扭。
她好像,因为待在山里的七年,被时代远远的抛弃了。
身边人也因为她的不同寻常,而处处对她照顾,她便更加努力,努力汲取各种知识,以求能重新适应快节奏的都市生活。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之处,便是熙熙攘攘。
就像那些明着说关心她,实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心要挖掘她过去种种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顺便表示高高在上的怜悯感。
要说苏旎她毫不在意,也绝无可能,七年的圈禁生活让她养成了谨小慎微草木皆兵的病态个性。
而在她准备找个工作,一则新闻突然打破了她的美好前景。
那男人被抓了,不止,就连那村子的人都被抓了。
多少年了,这个魔窟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了。
可那个男人在新闻里声嘶力竭的控诉声就这样穿破重重屏障,炸在苏旎的耳边。
“我儿子一定是被她害死的!我儿子从小游水!要不是被人突然袭击怎么可能会溺水而亡!除了那个女人,还有哪个人这么恨我父子!更何况,我儿子就死在她走的那一天,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有的人,就算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谁”
苏旎捏紧了手机,脑子里嗡的一声,对,她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但她没料到电视会放出那男人毫无证据的揣测,纵然知道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证她是凶手。
因她当时正好带着手套,而手套已经被她烧干净了,那地方又没有监控,他不过是一面之词。
只是,她想到前几日夜里梦中她儿子那涨得紫红的脸庞,耳边仿佛又出现梦中那声凄厉的哭喊声“妈!”
她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身边人只当她是因突然得知丧子的痛苦,并没有对她产生任何怀疑。
毕竟那满脸的泪水不是作伪。
她便装作痛苦难忍的回了房间,可一闭上眼,就是那张紫红的脸庞,就是那声痛苦的嘶喊。
她再也不敢闭上眼。
此后多日,在她每每要压制心绪做其他的事情时,那男人的诅咒便犹言在耳仿若跗骨之蛆,折磨得她日日噩梦缠身,不得安宁。
她这双手,确实害死了别人。
先是那孕妇和她孩儿,又是一个被她暗地里通传被逮回来后自杀的女大学生,最后,是她的儿子。
那个一出生第一个会喊她妈妈的亲生儿子。
她亲手,杀死了他。
在她不知多少次错叫别人家孩子叫小荣时,她终于意识她再也活不下去。
或许早在当初被拐时就应该自杀了,那就不会有小荣,也不会,让她的家人再承受一次丧亲的痛苦。
她回家写了遗书,放在床头的柜子上,用台灯压着。
她甚至开了窗,给房间通风,更是拿起前些日子买的化妆品,在她这苍老的脸颊上涂抹起来,挑了最好看的裙子穿上,再穿上高跟鞋。
一脸平静的坐车。
途中,还送了一个迷路的小孩去派出所。
她摸着他的头,面带微笑,低声同他道“日后,不要乱跑了,你妈妈在家会担心的”
他向她乖巧的点点头,“阿姨,我一定会记住的,谢谢阿姨,希望阿姨以后能一直有最好的运气”
运气吗
苏旎转身向公交车站走去,她这一生,也不过如此了。
被伤害过,也害过人。
善良过,最后仍是妥协着拿起了屠刀。
运气,她配不上,倘若要谢,便全部送给她的双亲罢。
三个小时后,她看着那被杂草围堵的池塘,纵身一跃。
临死前,面带笑意。
真好,她什么都没有,她终于清净了——她临死前,最后一句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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