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这一年,上海的夏天格外的热,街上来往的人们都行色匆匆。
此时的世界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让人难受得喘不过气。
追忆抬头望向天空,这样的蓝天白云,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看到。
哥哥的死,成了她的心魔,那场车祸,如梦魇一般在她脑海里反复重现。
三年的时间,带走的不仅是她灿烂的笑容,也磨平了她的棱角,让她越来越自卑。
狱警看了看她的吊牌,“秦追忆,刑满三年,你可以走了。”
见她还愣在原地,原本就炎热的天气使得狱警更加不耐。
“喂,你怎么还不走,接你的人呢?”
接她的人?
哪儿还会有人接她?
整整三年,现在,她出狱了。可是她去哪儿呢?
爸爸妈妈恨透了她,她哪还有脸回去,他们大概也不想认她这个女儿了。
第一次感觉,酷暑难当的夏天,心却能这么凉。
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路人不时用异样的眼光打量她,头发乱乱的束在脑后,身上穿的,还是三年前的爆款。
就连街道的模样也变了不少,以前那片儿的小矮楼,早就成了开发区,变得高楼林立。
追忆有些茫然,全新的上海,她不熟悉且感到陌生。
她沿着小路试着想找找以前自己住过的福利院,一边走一边回想这三年。
起初,姐姐还偶尔来看看看她,后来,姐姐干脆不来了,爸爸妈妈更是从来没有来过。
她不敢奢求,只希望得到原谅。
她的案子是私审,所以除了家里人,很少有人知道她进了监狱。
当时,这个案子对爸爸的影响很大,爸爸妈妈对外宣称,自己受了刺激,神志不清,被送去美国医治。
可她怎么怪他们呢?
如果三年前那年,她没有开车和哥哥去郊外,没有和哥哥赌气。
哥哥就不会死,她也不会进监狱,一家人还是和原来一样好。
这不就是她咎由自取的结果吗?
红灯,她停住。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
未来的日子再难熬,她也会走下去。
part2
孤儿院还在原来的位置,除了加大规模之外,其他都没怎么变,所以很好找。
这里一直都是一些被父母遗弃或是有先天缺陷的孩子,像这样的机构,现在已经不多了。
好在政府给与支持,所以这个安静的地段一直都是孤儿院。
看着房顶上“星光孤儿院”几个大字,早已泛黄生锈,追忆不由得心生温暖。
她苦涩的笑笑,追忆回忆起自己曾经在这儿生活的日子。
半晌,她看见一个小男孩眨巴着大眼睛冲她笑。
追忆有些不知所措,刚想开口解释,小男孩抢先一步,“姐姐,你是来找院长妈妈的吗?”
追忆被这个小男孩故作深沉的样子逗得有些忍俊不禁,忍不住笑出来。
“是啊,那你可以带姐姐去找院长妈妈吗?”
小男孩点点头,牵着追忆的手往里走。
孤儿院里面的摆设几乎没怎么变,院长是个念旧的人,这些物件都还舍不得扔。
沿着楼梯一直往上走,到了三楼的阁楼,小男孩停住脚步,指了指靠里的一间房,然后一溜烟的跑走了。
门没有锁,追忆还是下意识的敲了敲门,推开,进屋。
“院长。”
中年女子见进来人,放下手头的工作,扶了扶眼镜,起身打量追忆。
“你是?”
追忆见院长似乎并没有记起自己,接着说:“院长,我是秦追忆。”
“十六年前,在这儿,被秦志国夫妇找回来的那个小女孩。”
追忆声音微弱,几乎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院长走上前,把头微微探向前,情绪有些激动。
“你说你是追忆?”
追忆点点头。
院长心疼的揽过她,“怎么这么瘦了?而且这几年,怎么一点音讯也没有啊?”
不是她不想给音讯啊,只是三年的与世隔绝,让她也有心无力。
她实在不忍心让心地善良的老院长知道自己近些年经历了什么。
“院长。”追忆顿住,“这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现在还不能告诉您,但请您相信我,这几年,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所以......”
追忆垂眸,她有些说不下去。
这算什么?用来搪塞别人的借口?还是为自己犯下的错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院长似乎察觉到了追忆心中激起的阵阵涟漪,握住她的手,“孩子,你不想说就算了,从小到大,追忆一直是一个好孩子,院长相信你,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院长不经意的小举动,却温暖了追忆受伤的心。
“这儿孩子不多,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住下来,正好可以陪陪我。”
院长是个善良的人,没有再旁敲侧击的追问追忆什么,就这样单纯的只是因为爱的信任,着实让追忆觉得安心。
可是谁又看不出,如果不是因为家庭的变故,一个市长千金,怎么会走投无路住在孤儿院?
良言一句三冬暖。
这是中学课本上的一句话,到现在追忆都记忆犹新。
她心中被说不出的感动充斥着,在这种时候还会收留她的人,她实在想不出。
追忆淡淡的笑,“院长,谢谢您。”
午后慵懒的阳光透光窗子,照在米白色的围墙上,明媚了后方纷飞的梧桐。
孩子们三五成群的在草坪上欢乐的玩着游戏,追忆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孩子们。
追忆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书,书上说的不假。
时间,的确可以改变一些东西,但那些温暖的人或事,只要你相信,就永远都不会变。
刺眼的光芒渐渐退去,只留下几缕金色的温暖,安静又美好。
Part3
以前追忆总觉得,时间似乎那么漫长,她总是有用不完的青春可以挥霍。
她可以任性的和哥哥撒娇,可以挽着姜辞的手走在校园里。
追忆忽然就很想他。
不知道此时正在做些什么,在哪儿念大学,甚至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
整整三年,和他断了联系,追忆很想告诉他,自己很想他。
离开监狱,又有些不适应外面的生活。以前,简单的只有吃和睡。
现在,好像一下子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追忆在一家咖啡店打工,老板过分看重她会咖啡雕花这件事,令追忆很不安。
“这不算是技术,只是以前闲暇时间学着玩的。”
老板一头时髦的金发,胖胖的,笑起来十分和蔼,“哈哈,追忆。”老板亲切地叫着她的名字,“你这算不算是在自夸”
老板的幽默多少缓解了追忆的不安。
就这样,在上海安定下来了。
现在她不仅外貌上发生了改变,就连性格也与三年前迥异。
三年的牢狱生活使她明亮的双眼蒙上一层阴霾,挥之不去,她已经安然满足现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害怕回忆过往。
今年,秋天比往年来得都要早,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已经变得发黄。
正想着把落叶清扫干净,门铃忽然响起,追忆顾不上摘下手套就跑去开门。
推开门,追忆怔住。
是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果真......
他似乎没怎么变,依旧干净明朗,眼中却多了几分沧桑。
姜辞就这样定定的看着追忆,眉头轻蹙,神情复杂,却充满了悲伤。
与他一同前来的女子似乎察觉到了气氛微妙,挽住姜辞的手。
“不去看孩子们吗?还给孩子们带了礼物呢?”说着,提着礼物的手微微扬了扬。
“走吧。”
多么久违的声音啊,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听到他和煦如风一般的声音。
这声音,她多怀念。
擦肩而过。
心莫名的疼。
听院长说,他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吗?
抱着这种可笑的猜想,追忆想起以前,自己说过会建一个大大的福利院。
“建一个大大的福利院?为什么?”
即使是身为建筑师的姜辞,也不是很能理解追忆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她骄傲的扬起小脸,“你不知道了吧,我小时候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就是之前我们去做义工的那家孤儿院。”
“那些小孩子那么小就失去了父母,真的很可怜。最好是建一个像家一样的孤儿院,很温暖的那种。我还想在墙壁上画上松鼠和蘑菇,草坪上有秋千和滑梯。”
追忆在脑海里天马行空的规划着自己对孤儿院的设想。
见她想得出神,姜辞从后面悄悄抱住她。
“以后我陪你。”
追忆拿起桌子上的设计稿打姜辞,“喂,谁说要你陪了?”
“那你要自己建?会吗会吗?”
......
走在街上,夜幕下的上海,华灯盏盏。
东方明珠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像是诉说着一个城市背后温暖的故事。
追忆忽然从回忆中抽离,完全清醒。
抬头,望向天空,许愿。
从此,忘掉过去,放下回忆。
Part4
她打工的那家咖啡店离孤儿院不远,隔两条街就是。
“追忆追忆追忆。”
和追忆一起打工的女孩雅玲看上去急急忙忙的样子,“我到处找你呢”
“找我?”竟然还会有人找她做什么。
“我男朋友约我吃饭...”雅玲冲追忆嘟嘴卖萌。
看她这样子,追忆已经猜到,“知道了,帮你盯班嘛,不过...好处呢?”
雅玲双手合十,作膜拜状,“好追忆,一定请你吃饭。”
见此情形,追忆不禁好笑。
于是晚上的班,就只有追忆一个人在店里,这个点客人很少,追忆算完一天的账,打算提前关店。
门忽然被推开,“不好意思,我们已经下班了。”追忆赶忙提醒进来的女子。
女子似乎有些不悦,“我一周前在这儿定了咖啡豆,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到?”
女子取下墨镜,不经意的看向追忆。
“阿枘?”追忆忍不住叫了出声。
这个人是苏枘吗?
的却很像,可是为什么,又那么不一样。
女子走向追忆,情绪有些激动,“追忆,是你吗你回来了”她摘下墨镜,流露出比追忆更多的不可思议。
坐下。
苏枘从口袋里抽出一盒烟,拿出一根,大口大口的抽起来,样子熟练的像个老烟枪。
“我听说你去美国医治了,我看你没有神志不清啊,这不清醒吗?”
她略带讽刺的挖苦追忆。
她不明白了,为什么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就是这样?他们根本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啊!
“阿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疯,也没去美国,这三年,我进了监狱。”追忆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
她冷笑,“不会撒谎这个习惯倒是没有变。如果你真的进了监狱,你的秦叔叔一定会动用自己的关系保你出来。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苏枘声音越来越高,桌子上咖啡的雕花因为震动也渐渐散开。
“阿枘,不管你相不相信,可事情就是这样,我没有骗你。当时,我没有时间去找你和姜辞解释。”
追忆拿出自己的出狱证明。这份证明,她一直随身带着的,她想时刻提醒自己哥哥的死,因自己而起。
苏枘没再说什么,掐断了手上的烟头,扔进烟灰缸里。
“这三年,你真的...一直在监狱?”
追忆没再说什么,点点头。
“那,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
追忆缓缓开口,“我爸爸找人压住了这件事,你知道的,仅仅是我在美国养病,实际上,我进了监狱。”
这三年,追忆也没能想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动用自己的关系保她出来。
父亲很疼她,她想要什么,父亲都会给她,算得上溺爱。
可能,父母恨她,恨她害死了他们唯一的儿子;或者,是他们想让自己赎罪,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这三年,他们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
当过往一次次的被提及,追忆的心就像刀割那么疼。
伤口,没法再愈合;心,早已千穿百孔。
Part5
夕阳的余晖斜斜的照到姜辞的脸上,而他似乎并不在意,只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画。
画上一身白衣的女子,在花丛中灿烂地笑着。这是三年前的追忆,一个像光一样的女孩。
助手推开门,看到姜辞对手里的画发呆,有些不解,第一次看到姜总这样出神。听到开门声,姜辞起身,“小王,什么事”
“哦。”小王停止思考刚才的问题,“姜总,张总已经在接待室了。”
“我知道了。”
姜辞把手里的画放进抽屉,拿起会议材料,向接待室走去。
好不容易结束了会议,姜辞疲倦的靠在沙发上,放空大脑。
高跟鞋身骤然响起,姜辞抬头。迎面进来的美人,柔如丝绸的黑发直直的披着,略施粉黛,涂着淡淡的桃色口红。
姜辞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字:风情万种。
姜辞起身进到茶水间,“喝什么?咖啡还是茶?”
“不用了。”
苏枘把手包扔到沙发上,“姜大建筑师,每次来找你都这么忙吗?”
姜辞喝了口咖啡,揉了揉太阳穴,“抱歉,今天临时安排了一个会议,没让你等很久吧?”
话毕,姜辞双手合十抵在眉间做抱歉状。
苏枘耸了耸肩,坐到桌子上,拿起桌子上的摆件把玩,“算了,反正我都习惯了,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苏枘顿了顿,见他平静依旧,继续说下去。
“她回来了。”
“你去见她了?”他没有正面回答苏枘,而是反问。
苏枘先是惊讶他从何得知,但还是先回答他,“几天前,在咖啡店,无意间碰见的。”
“姜辞,和我们想的一样,追忆没有疯,但我们想错的是,她没去美国,而是进了监狱。”
监狱?
追忆怎么会在监狱?
姜辞猛然抬头,望着苏枘,“她怎么会在监狱”
“一言难尽。”
他没有再说什么,他现在只想见她一面,“那家店的地址在哪儿?”
“南安街136号”话没说完,姜辞推门而去。
苏枘叹了口气,像是自嘲,像是安慰。是谁说,时间能一个人改变心意的?
这些年的陪伴,还是抵不过一句,她回来了。
没什么后悔的,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一厢情愿的感情,不过是徒劳。
Part6
从公司出来,没等下班就开车去咖啡店。
苏枘的那一番话,像是解开了姜辞心中的一个结,所有想不通的缘由,也像是有了一个结果。
透过茶色玻璃窗,他看到追忆一个人鼓弄着咖啡机,微笑。
悄悄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走近。
“你好,请问您......”还没说完的话就这样被凝结在半空,追忆愣在原地。
店里安静的似乎可以听到夏虫语冰的耳语。
“一杯拿铁。”
见她尴尬的站着,姜辞提前开口。
“哦,好。”
追忆有些不知所措,手里的咖啡杯打碎在地上。
姜辞蹙眉,她怎么还是这样喜欢闯祸。
“我来吧。”他把地上的碎片扫起,倒进垃圾桶。起身便看到追忆拾碎片的手被划伤,“我看看。”
“额,我没事。”追忆把手从姜辞手里抽回来,“你快去坐吧,一会就好。”追忆脸颊泛红,急忙跑去打咖啡。
姜辞坐到窗边,远远地看着她,她似乎没怎么变,一直都是那副乖乖的模样,让人想把她揽进怀里抱一抱。
却似乎又变了很多,是哪里变了呢?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感觉变了。以前的追忆有着小孩子未脱的稚气。
现在,似乎更冷静了。
追忆缓步走向窗边,脑海里思索着自己应该对他说些什么。
“坐吧。”
追忆坐到姜辞对面,把头扭向窗外,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
“这么久没见,你不想和我说点什么”
姜辞一抬眼,对上追忆清亮的眸子。
她该说些什么吗
说自己其实进了监狱
听他的语气,似乎饶有兴趣的等待着自己交待下文。
“看样子,你过得还不错。”追忆一时语塞,用上了最俗套的开场白。
“的确不错。”
的!确!不!错!
真的是,这么不谦虚...那她要怎么接下去。
姜辞只是想捉弄她一下,看她的反应,确实很有趣。
“你呢,这些年在美国,还好吗”
姜辞想听她亲口告诉自己。
追忆的思绪还没从刚刚的话题中飘出来,反应显得有些迟钝,“呃,还好,我前几年去那儿养病,现在已经好了......”
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饮料,无论是三年前还是现在,姜辞都善于看穿她的谎言。
“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
姜辞不像是在回答她,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哪又为什么跑过来问她呢?追忆不明白了。
“你都知道了,是苏枘告诉你的”
追忆盯着桌面,看不见她的表情,“那她应该都告诉你了,三年前,我进了监狱。那时候,我根本联系不到你们,而大家,都以为我去了美国。”
这样叙述着曾经带给自己伤痛的过往,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姜辞想,她大概是真的放下了吧。
“那天在孤儿院遇到你,听院长说,你现在住在那。”
“住我家吧,我在静安区有套闲置的公寓,离孤儿院很近。”
追忆笑了笑,“不用了,住在那儿很方便,离我打工地方又近。”
“那好。”见此情形,他没再继续,“有什么事情,一定记得麻烦我。”
追忆点点头,“姜辞,谢谢你。”
“什么?”追忆声音很小,他没听到。
“没什么。姜辞,别告诉我爸妈,他们现在,应该不想见我。”
“这么大的事,叔叔阿姨应该知道的。或者这周六,我陪你回去。”
不知不觉,午后就这样过去。
直至黄昏。
送走姜辞,放下卷帘门,准备回福利院。
路上思索着姜辞的话,是啊,都一个月了,爸爸妈妈应该知道她出狱的事,她应该回去。
可她哪儿有勇气呢?
这样的她,还是姜辞喜欢的吗
她不配得到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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