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病房的邻床,是个略显刁钻的老太,胰腺炎,一场说小不小,但确实没有任何危险性的病。但却像老佛爷一样难以伺候。
她的儿子看起来四十多岁,我得叫叔。头发有些白了,到了、又快过了中年的年纪,像截老树上脱落的枯皮,声音听得出一些苍老和疲惫。在我入院的第一天,进病房就看到他站在老太的病床尾,看着我,欢迎的眼神。
这个老太极难伺候,大概是每个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贪生怕死,尤其是这样没有多少文化知识的老年人,在心里把生老病死的节奏调得异常快,生了就得老了,老了就得病了,病了就得死了。
于是一生病就感觉自己要死了。
她本着死者为大的精神对自己的儿子颐指气使。每隔十分钟就要叫一次他躺在陪护床上的儿子起来,给自己擦一下背、看一下点滴、洗一下脚、倒杯水润唇(她不能吃喝任何东西)、给自己床头的监护仪器调一下声音、拿盆接一下屎尿,她作为一个老人,睡眠浅且短,差不多24小时不间断的使唤着他儿子。我是个精神敏感的人,在她尖声喊她儿子名字的时候,都会被吵醒,每次醒过来我就看一下时间,十二点、两点、四点,真正睡觉往往是天快亮的时候,大叔几乎没有真正躺下睡觉的时候。
她放在床头的仪器负责抽出她胃里吃的东西,胃管从鼻孔通到胃里,这个机器很敏感,她压住线了就会报警,声音巨大,酷似座机的铃声。但是她非常活泼,所以这个报警器几乎没有停过,需要大叔不断地去给她调整姿势,把机器摁停。她叫唤她儿子的时候是用吼的,差不多要骂起来,“**快些起来!”
大叔也抱怨,他不是圣人。他睡觉的时间几乎没有,况且已经一个星期日日如此,他一个人看护,妻子以“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是你又不是我”为由,看望以后就回去了。
他不断抱怨,和和老太杠。老太也和每个愚昧的老人一样,医生不让吃喝就偏要吃喝,怕被饿着。我做了肠道手术,躺在病床上一个星期没有吃饭,起初和她的疗法差不多,但是我并不觉得饿,因此我知道她只是心理作用。胰腺炎因为吃坏了才得病,需要饥饿疗法,半个月靠营养液养活,就能排出毒素。但是她不忌嘴,觉得不吃东西不能活,觉得营养液都是水,怕被饿着,总想着吃点橘子,喝点水。
因为医生和儿子都不让她下床走动,她半夜趁大叔小憩到洗手间洗凉水澡,第二天诡计得逞般炫耀,大家无奈苦笑。
这世上真的有人完全不接受别人的好,习惯作践自己来无情地把别人的关心推到恶意的一端。在他眼里这世上只有对他坏的人。
不懂老太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的儿子,每当大叔抱怨其他得这个病的人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作的时间,她就抬出去年死掉的老伴来说事,说要是老伴没死的话多好云云。她的老伴是肺癌晚期死掉的。甚至没有人在的时候,她也可以对着空气怀念她的老伴,用骂骂咧咧的语气。
但她老伴还是一点战斗力都没有,也不知道总是提起是因为什么,他的死大叔也毫无关系。
大叔大抵是毕恭毕敬的,也不敢多抱怨。于是病房里的人都看不下去了。我把亲戚朋友送来的水果和奶制品分享给他,他却总是说,我从来不吃水果和牛奶之类的东西。
我难以理解有人会不喜欢吃水果。任何水果。对某种水果排斥很好理解,但是是所有的,我只能理解为他是切断了这方面的欲望。
他选择了不吃这些消遣的东西。
我难以想象中年大叔的生活有多艰难,他是标准的上有老下有小,有这样磨人的母上大人,一眼不合就要大呼小叫,性格古怪刁钻,一对儿女也真是花钱又叛逆的时候,以至于他在某年戒掉了消遣,来供养这个家庭。
我平日喜欢穿休闲衬衣打小领带,身材修长很适合穿正装,于是自封为禁欲系来为自己万年单身打底气,拍照也是面无表情,和美女坐一个电梯从不多说话,生怕丢了禁欲系的脸。
可是直到遇到这个大叔,我才知道什么是禁欲系。不是穿着刻意整洁严格,不是身材修长笔直,不是自律严苛,也不是不苟言笑大直大钢,而是像这样砍断自己的基本欲望。
能够因为责任感断绝自己的生理需求,才配称得上是一个禁欲系。像一个创业大牛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在公众号更一条内容,像竞技选手通宵训练同一个操作,也像大叔这样可以因为精力不足而直接剪短。这才是禁欲。
这是住院时,这对母子教会我的东西。
禁欲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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