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

作者: 杨与宗山 | 来源:发表于2018-06-07 19:18 被阅读10次

    那时候,我们还不是喜欢谁就会赴汤蹈火的年纪,后来,我们把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叫做生活。

    (一)

    帅帅和我是发小,我们一起生在农村,长在农村。

    据帅帅的奶奶说,在帅帅出生那会儿,村里修建水库大坝,帅帅的爸爸积极投身到了工地,并且打算给帅帅取名叫张建设,以此来纪念这件当时家家参与的全民工程。可是在某个雷雨天,修到一半的大坝突然出了事故,大水冲垮了一侧用沙袋垒的临时堤坝,帅帅爸带领着村民采取着应急措施,刚巧帅帅家邻居张妈这时候拿着雨具跑到工地上接张爸,一看出了事故,张妈瞬间慌了神,慌乱之中竟“扑通”掉水里了。帅帅爸眼尖,一阵小跑到张妈落水的地儿二话不说“扑通”一声也跳下去了。可这一跳,张妈是救回来了,帅帅爸却没能上来,也没能看上帅帅一眼。

    事故之后不久,帅帅和我相继出生了。帅帅的奶奶说,希望上天保佑这个娃儿长命百岁福禄双全,别随了他那苦命的爹,索性就给帅帅取名叫张天佑。张爸张妈既感激帅帅爸,又感觉愧对帅帅全家,于是帅帅出生后不久,张爸张妈便提出由两家来共同抚养帅帅,一方面为帅帅妈和帅帅奶奶减轻一些负担,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另一方面,张爸张妈当时膝下无儿无女。帅帅妈最终还是拒绝了,帅帅妈说,帅帅爸已经不在了,帅帅对她来说就是唯一啦。苦点儿累点儿,她总能把孩子拉扯大,她也不想让孩子从小就带着恩恩怨怨长大。如果张爸张妈真的有心,那以后便两家交好,相互照应照应就行啦。

    那之后果然两家关系甚好,相处极其融洽。大概一年以后,张爸张妈终于生了一个女孩儿,取名张曼,据帅帅奶奶说,张曼一出生,帅帅和张曼就被订下了娃娃亲。有没有娃娃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那时起,村里多了一个熊孩子三人组。

    (二)

    天佑同学总觉得自己的名字配不上自己将来可能风华绝代的脸,虽然我们都一致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最终还是经过系列讨论决定,将“张天佑”改为“张帅帅”,当然是口头上的。但仅仅是这样,帅帅也开心了大半天,并且做了一个让我们大家都很愉快的决定:为了纪念新名字的诞生,帅帅将带领我们到他家的瓜地里偷瓜。不对,是吃瓜。为此我们而付出的代价很是简单粗暴——帅帅一晚上的鬼哭狼嚎。

    那时候我们不过十来岁,帅帅挨帅帅妈的揍也是经常的事儿,而帅帅离家出走也是经常的事儿。当然是出走到我们家。打过骂过了,帅帅妈索性也就懒得管帅帅,任由他住在了我家。

    我说:“帅帅哇,你住我家吃我家,这笔账我得给你先记着,以后你得还。”然后我就拿出个小本子。

    帅帅一听这事儿估计和钱有关,一下子就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扛着揍让你们吃瓜我谈钱了吗?”

    我想了想,说:“这也算的话……吃瓜扣一笔,保护你不挨揍加一笔,住我家加一笔,吃我家加一笔……”

    我最终成为了帅帅的债主,虽然帅帅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账是怎么算的。算一算,如果帅帅一次性还清的话,我可能会成为我们三个里面的有钱人,毕竟十几块钱也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来的。前提是帅帅得还钱。

    账算清楚了,我就开始觉得,可能以后我会靠这个发家致富,世界首富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遥远……

    帅帅说:“你这和高利贷没什么区别。能不能有点儿理想抱负?”

    我问:“啥叫高利贷?是不是很能赚钱?”

    ……

    帅帅问我和张曼,我们的梦想是什么。我说,我的梦想就是能赚钱。帅帅就一直觉得我很俗气。我就自个儿纳闷儿:不想赚钱那你想干嘛……

    帅帅说,古代有个名人叫张天佑,现代有个名人叫詹天佑,他的理想就是,成为未来的名人张天佑。

    虽然我和张曼没怎么听懂,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嘛,不过还是很配合地点头。

    相比之下,张曼的理想就要简单粗暴得多——长大以后就嫁给未来的名人张天佑。

    这是帅帅和我始料未及的。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我们还是把头点得像捣蒜。

    (三)

    帅帅爸的离世在帅帅妈的心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除了每年的清明帅帅妈会带着帅帅上大坝祭拜,其他时间帅帅都是被严格禁止上大坝的。

    可是初中时代,叛逆和好奇总是在青春的入口蠢蠢欲动,帅帅在同学的鼓动下不管不顾的上了大坝,而且下了水。

    这一次帅帅妈没有揍帅帅,就只静静地看着帅帅,看着看着眼泪就哗哗地流,流着流着,就扑通跪在地上哇哇地哭。后来帅帅说,那时候他都被吓傻了,觉得自己好像把天给捅破了。

    不过从那以后,帅帅就“从良”了。帅帅说,虽然他不知道那时候妈妈为什么哭,但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妈妈为自己再哭第二次。因为那时候的帅帅妈,哭得真的很绝望。

    再后来,帅帅妈也没再揍过帅帅。

    其实,一个人要改变,真的很简单。

    帅帅“从良”以后,就过上了学校、田地和家三点一线的生活,我和张曼也过上了学校、帅帅家和我们家三点一线的生活。我们除了帮帅帅补习功课,偶尔也会问起帅帅,为什么突然变成了一个乖孩子。帅帅说:“其实也没啥,就是突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

    张曼很开心很开心。从帅帅家出来的时候,张曼开心得要飞到天上去。张曼说,长大了理想就会实现了。

    (四)

    帅帅“从良”的过程是风雨无阻的,可结果却终是不如人意的——中考一战,决定了我和张曼的继续求学之路,也决定了帅帅未来几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

    高中的生活是枯燥乏味的,但从某些方面来说,却又是充实的。这个年纪的文青们,迷恋着沈从文,迷恋着张爱玲,迷恋着民国时期的爱情,几乎每个人的本子上都写着那么几句自己都似懂非懂的类似于“我走过很多地方的路很多地方的桥,看过各种形状的云却只遇见一个对的人”的佳句。张曼也不例外。而张曼觉得她的那个对的人,就是帅帅。

    青春期荷尔蒙总是蠢蠢欲动,张曼心里多了个跷跷板,帅帅在那头,越来越重,我在这头,变成气球,飘出了她和他的世界。

    再后来,“对不起我很忙。”、“下周考试,我得复习。”成了我对张曼和帅帅说得最多的话,也从这时候起,我一砖一瓦在我们之间砌了一道墙,这道墙越砌越高,越砌越高,阻断了脚步,阻断了视线,阻断了我们头顶上的同一片天。

    (五)

    高考季。

    无一例外的,每一年每一所学校对毕业班都格外关注,下学期刚开学所有的班主任甚至年级主任就开始给学生做工作——对成绩好的同学,关注一下身体是否健康、生活是否愉快、睡眠是否受其他同学影响,顺便说一句:“你是我们班级是我们学校的希望,加油吧清华北大的大门为你敞开~”,对成绩中等、靠前的老师们会说:“稳住就好不要浮躁,你上个大学是没问题的。”,对成绩偏后的同学老师们继续安抚:“你们最后拼一拼还是有希望的!晚上要按时睡觉不要熬夜!顺便不要影响到成绩好的同学!”,而对于张曼这样到了高三成绩基本垫底的同学,老师们给他们的建议更为直截了当:“我们觉得吧,综合你的情况分析,留级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哦?你想退学?不要轻易退学嘛读了这么多年书好不容易到高考了经历一下也挺好的嘛……我哪里前后矛盾了……快去通知你家长来我们说一下留级……不对,是退学的事吧……”

    张曼在各种压力和“建议”面前仍然泰然自若:“考啊,我必须得高考啊,即便是只能上专科我也得考啊。”

    结果简单粗暴:张曼考完就直接回家找帅帅了。

    到此,我们再次走上了不同的路。

    (六)

    接到帅帅电话的时候,他和张曼已经在筹备结婚了。

    “恭喜啊!张曼小时候的梦想已经实现一半了,你们加油!”

    “啥梦想?”

    “嫁给你啊二傻子。”

    “记性真好。我们的婚礼你能回来么?”

    “不知道。学校有课的。我尽量吧。”

    “不是尽量,你一定要回来。”

    “嗯。”

    婚期近了,到了,过了,我还是没有抽出时间来回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我错过的,是这么多年和我一起长大的两个人最幸福的模样。

    某天早上帅帅妈外出买菜,回来的路上被隔壁村的农民甲骑摩托车撞倒,晚上帅帅妈突然头晕目眩,在被送医院的路上帅帅妈突然死亡,医院检查结果是脑部遭受撞击造成颅内伤突发死亡。

    帅帅在医院哭得天昏地暗。帅帅妈说,帅帅是她的唯一啦。可是,帅帅妈也是帅帅的唯一啊。

    帅帅哭了一天一宿,哭红了眼,集结了人手,带了棍棒直接去了邻村。群架中帅帅把人打成重伤。

    法院对帅帅的判决结果很快出来了:帅帅已经年满18岁,必须独立承担对应的刑事责任,根据后期的调查和当事人的指证情况,判处帅帅五年有期徒刑。对于村民甲,因为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他曾经撞过帅帅妈,竟然没有人拿他有任何的办法。

    再见到帅帅的时候,他就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两边守着两名警察,张曼的魂也全丢了。

    张曼说:“从小到大,我就觉得帅帅一定能成为很优秀的人,我们的生活一定是美好的。可是现在,好像现实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啊。”

    她说:“可是我愿意等。”

    在法律面前,所有的情理和夙愿都无比的苍白,帅帅还是锒铛入狱。

    日子久了,我们都习惯了不联系,生活慢慢平淡下来。我的生命里少了两个人,两个曾经对我很重要的人,没有了他们,我就总觉得我经历的童年都是自己的臆想,连“小时候”这个词也变得很不真实。

    (七)

    五年,帅帅重获新生。看着对面帅帅两眼精光,我又想起了那个小时候嚷嚷着要成为名人的帅帅。酒过三巡,帅帅和张曼这几年来的辛酸苦楚都化成了眼泪哗哗的流。

    张曼说:“原本以为这几年我会有多难熬,其实熬着熬着也就慢慢明白了,只要活下来就得生活,我想要的不多,我对未来的期盼也就这么一点儿——这个时代,我就想好好生活下去。什么恩恩怨怨,才是最大的坎坷。”

    帅帅看看张曼,又看看我,说:“这也是这么些年我在里面想的问题。小时候我们谈理想,后来我们谈人生,为了啥?不管为了啥,最后还不都是为了好好生活,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张曼说的对,带着恩怨,终究活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关于这五年的过往,我不想问。那一晚,三个久别重逢的人,哭了笑,笑了哭,一直到了天明。这不是结局,却显然是最好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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