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没有搬家，只是很显然房子看起来更加老旧了。一路上一个认识的人都没碰到，奇了怪了。站在家门口，我犹豫着是要自己开门，还是敲门，门儿就从里面开了，我看见老暮手里拎着垃圾袋低着头往出走，反手把里门关上了。
百感交集，真的。“老暮？！”
老暮闻声抬起了头，他有了一些白头发，脸上也爬满了岁月的痕迹。对我来说，这种变化不是一天一天慢慢的潜移默化的，而是一刹那，它带给我的刺激，让我难过。
“老暮，你怎么老这么多！”
这句话就像水库开闸，我的眼泪喷涌而出。我就在家门口，头埋在老暮的肩窝里，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地哭着。我就是个孩子啊，我才十八岁。
老暮有点儿僵住，他当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他只是以为我受了谁的欺负，或者工作上出了什么问题，找他撒娇来了，有点儿无奈地拍拍我的后背，“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有日子没回来了，回来就成这样了，是不是最近有点儿压力大？别听你妈的，结婚的事儿不着急。爸爸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别哭了，让人笑话。”
我哭得更凶了。
云老师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操着一双兔子眼忙着给老暮染头发，就算是快六十了，我老暮也必须是最潇洒精神的老头。
“回来啦！”
“恩，终于解脱了，以后啊，你就不用总一个人在家了！”
云老师关上门，弯腰换鞋，大概是看到了我的鞋，扭头往客厅看了一眼，眼神里有惊讶，一闪而过，又扭了过去。
我本来啊，也想过去抱一下的，可是我两只手都有东西，不方便，于是就只是打了个招呼，“怎么可能总一个人，不是还有我么？我要不搬回来住？”
这不是顺口一说，也不是心血来潮，我真想搬回来住，尤其是看到生出很多白发的老暮，这种感觉更强烈。我想跟他们待在一起。
云老师冷哼了一声，“我们哪敢指望你！”
“老云！”
老暮喊了一声。我有点儿愣住了，这态度，不大对。不会是真的……既然如此，那就软，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软。
“这叫什么话啊，你们不指望我，能指望谁？我可是你们亲姑娘，你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
“亲姑娘？我以为我生下的是一钢丝球。”
云老师回得那叫一不客气。这架势，看来梁子很高啊！我就不明白了，母女俩能结什么梁子啊。老实讲，我们俩的性格的确都很冲，就算是很多事情有分歧，也不至于有什么隔夜仇。
话说回来，云老师好像没有那么高了。我一米六八，云老师一米七二，我们俩站一起能很明显看出身高差。可是她刚才沉着脸提着菜篮子从我身边经过去厨房，我扭脸看了一眼，那个界限分明模糊了，错觉么？人老了，真的会缩小么？而且以前脸上没斑啊。细纹也多了。面对衰老的人，三十也好意思惹她生气？
“老暮，你等我一下！”
说完，我把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放，准备去厨房问个清楚。有问题有矛盾，就得解决啊，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能一直这么抻着？！老暮不放心的叮嘱道，“丫头，不管你妈说什么，你能不能先答应着，不要呛着她，别忘了你妈有高血压，而且她最近更高了！”
“高血压？她什么时候有的高血压，体育老师经常锻炼，还能高血压么？”
“哼，听到了吧。她就是回来气我的。你赶紧走，我不想看见你！就像你说的，你长大了，你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主见，你不需要我们管，也不想回这个家，上次你走得急，我的话你可能没听见，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们也不需要你，我跟你爸没有你活得更好。你走吧！”
我去！这是什么情况，这么严重了么？我什么时候这么说……呃，三十这是丢给我多少烂摊子，我这趟分明就是来背锅的！但是这很明显就是气话啊，咋还当真了呢，一向落落大方的云老师怎么也变得这么小鼻子小眼睛了啊！
两个人正僵持着呢，有人敲门。处境比较尴尬的老暮像突然解放了一样，一溜小跑地去开门，是林染。居然有点儿气喘。跑过来的么。两人在门口不知道嘀咕了什么，我看见他冲着老暮比个OK的手势。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有事儿要忙么？”
“恩，忙……忙完了！想起来好久没来看干妈，就过来了！干妈你在家啊，今天没去学校？”
尬聊。
云老师还算给面子，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染染来啦！哦，今天去办了退休手续，以后就不用去了。”
“你退休啦？”
我扭脸问。没人给我回答，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感觉真不好。“那个，暮云歌，你跟我去趟超市吧，我走得急，什么都没买！”
“别在那儿给我装警，你来我家什么时候买过东西！”
我的话一说完，就感觉到了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异样的眼光。林染伸手扯我，将我往门口拖，“你，你失忆了吧你，少废话，让你走跟着走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干妈，我们去超市了啊，家里水果什么的应该不多了吧，我们再去买点儿吧！肉和菜什么的。”
云老师也不反驳，只是简单是“嗯”了一声。
看来这些年这小子在我们家的地位是越发巩固了。跟自己家似的，还补起了水果跟蔬菜，云老师居然也不客气。大概也有想早点让我消失的想法在里面。
“哎哎，我还给老暮染头发呢！你别……轻点儿，扯疼我了……哎，老暮，那你等我回来再给你染剩下的，你别用手摸，免得蹭一手，不好洗……我的钱包……”
“哎呀别说了，老暮又不是小孩儿，我带钱了！”
门在我们身后被他随手带上了。我抬眼看看他，又看看被他扯着的手腕，“这么急着把我弄出来，是怕我们打起来么？”
“打倒不至于，我是怕云老师再给你气出病来！”
“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云老师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是没看见刚才那架势，我都以为她要将我清出户口本儿了！”
从楼里出来，林染看了我一眼，“那你生气了么？”
我跟他摊摊手，表示无所谓，“你肯定又知道内情吧，来来来，赶紧的。我大老远穿过来可不是为了当炮灰！”
“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
“上车，路上说。”
“话说你跟云老师之间的恩怨啊可算是由来已久！”
这开场，让我深深的怀疑他接下来说的话的可实性，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他一会儿兴致高昂，一会儿又低沉抑郁，一会儿又义愤填膺的控诉我那卑劣的过去！没错，是控诉，是卑劣。
“动不动以工作之名，静音，关机，总之就是联系不上你！有一次晚上老暮不小心洗澡滑倒扭到了腰，云老师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你愣是一个都没接，我又不在市里，最后还是你家对门儿的儿子开车送过去的！你是第三天才给回的电话，说因为太忙了，没注意到。客户的电话你倒是一个不都落的接。然后你们在电话里大吵一架，你去医院看老暮，云老师都不让你进病房。”
“是有些过分啊！”
“谁？你还是云老师？”
“当然是我啊！不对，是三十！”
“最终让你们矛盾激化，是前段时间云老师给你安排的一次相亲。”
“相亲？给我？不是，给三十？”
“谁让你一心扑到工作上，誓死要在事业上跟男人一决雌雄。女人没个女人的样子，男人又不是男人。都三十了，也没个正儿八经的男朋友，更别说结婚对象了。眼看着周围适婚的男女青年排着队的接受了婚姻的制裁，并且顺利的迎来了第二代，老人们也都开始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了，你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有呢！要是真生的歪瓜裂枣，四肢不全也就算了，偏偏一点儿毛病没有，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就是成天形单影只，云老师那么好强的人能不捉急么！”
“丫你……”
“哎哎，别动手，开着车呢！再说了。这话也不是我说的啊！”
“那谁说的？”
“你家母上！”
“别BB别的，说重点！”我怕我再听下去，要忍不住揪他方向盘了。
“好好好，重点来了，李阿姨，你记得么？那个特像居委会大妈的农村老太太！”
“就经常坐凉亭里搬弄是非的那个瘦猴？”
“对对，就是她！”
“她怎么了？吹什么妖风了么！？”
“就是在小区里跟一堆老太太聊你来着，说老暮家的姑娘三十多了还不嫁人，在我们老家，娃都上初中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不孕不育，反正就是不大好听！”
“云老师听见了？”
“你家对门听见了，告诉了云老师！云老师当时血压就上去了！然后就开始四处托人给你张罗对象，导致全小区，云老师单位，老暮单位，甚至公园的狗都知道你没出嫁。层出不穷的男青年就跟雨后春笋一样长起来了，你被搞得不厌其烦。下面才是重点，云老师差不多要以死相逼让你见的人是你以前的一个客户，谈崩了的客户。那相亲场面你可以自行脑补，简直就是电光火石，刀剑横飞。而且这没脑性的男人还把这事儿传到了你们公司，深深的伤了你的自尊心！接下来不用我说了吧！”
当然不用说，我多爱面儿。所以有主见啊，不要管啊，不想回家啊就那会儿说的吧！
“所以，归根结底，就是那李阿姨的错！我就知道她嘴尖毛长的不是个好东西，我跟你说你那天就不应该用石子儿打烂她的鸡蛋，你应该打烂她的头才对！”
“我什么时候……”
“前几天，我们放学碰着她买菜回来，调侃咱俩，说咱俩早恋，你踢起来个石子砸烂了她好几颗鸡蛋。”
“有这事儿？”
“那可不！”
“我怎么不记得！”
“你老了啊！哎，你右手边的草莓拿一盒！当时把我高兴的，关键她还不知道是谁干的，骂骂咧咧的走了。”
“那你当时是不是对我顿生了几分仰慕之情？”
“我对你有没有仰慕我不知道，但是你盲目的自信倒是应该治一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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