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记》卷一 三一 弦超

【晋】干宝  著     

《搜神记》卷一 三一 弦超

        原文：魏济北郡从事掾弦超，字义起。

        以嘉平中夜独宿，梦有神女来从之。自称天上玉女，东郡人，姓成公，字知琼，早失父母，天帝哀其孤苦，遣令下嫁从夫。超当其梦也，精爽感悟，嘉其美异，非常人之容，觉寤钦想，若存若亡，如此三四夕。

        一旦，显然来游，驾辎軿车，从八婢，服绫罗绮绣之衣，姿颜容体，状若飞仙。自言年七十，视之如十五六女。车上有壶、榼、青白琉璃五具，饮啖奇异。馔具醴酒，与超共饮食。谓超曰：“我，天上玉女，见遣下嫁，故来从君。不谓君德，宿时感运，宜为夫妇。不能有益，亦不能为损。然往来常可得驾轻车，乘肥马，饮食常可得远味异膳，缯素常可得充用不乏。然我神人，不为君生子，亦无妒忌之性，不害君婚姻之义。”遂为夫妇。赠诗一篇，其文曰：“飘飖浮勃逢，敖曹云石滋。芝英不须润，至德与时期。神仙岂虚感，应运来相之。纳我荣五族，逆我致祸灾。”此其诗之大较，其文二百余言，不能悉录。兼注《易》七卷，有卦有象，以彖为属。故其文言，既有义理，又可以占吉凶，犹扬子之《太玄》、薛氏之《中经》也。超皆能通其旨意，用之占候。

        作夫妇经七八年，父母为超娶妇之后，分日而燕，分夕而寝，夜来晨去，倏忽若飞，唯超见之，他人不见。虽居闇室，辄闻人声，常见踪迹，然不睹其形。后，人怪问，漏泄其事。玉女遂求去，云：“我，神人也。虽与君交，不愿人知。而君性疏漏，我今本末已露，不复与君通接。积年交结，恩义不轻，一旦分别，岂不怆恨？势不得不尔。各自努力！”又呼侍御，下酒饮啖。发簏，取织成裙衫两副遗超。又赠诗一首，把臂告辞，涕泣流离，肃然升车，去若飞迅。超忧感积日，殆至委顿。

        去后五年。超奉郡使至洛，到济北鱼山下，陌上西行，遥望曲道头有一马车，似知琼。驱驰前至，果是也。遂披帷相见，悲喜交切。控左援绥，同乘至洛。遂为室家，克复旧好。至太康中犹在，但不日日往来，每于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旦、十五日，辄下往来，经宿而去。

        张茂先为之作《神女赋》。

        翻译：三国曹魏济北郡从事掾弦超，字义器。

        在魏齐王嘉平年间，中夜独宿，梦一神女来陪他。神女自称天上玉女，东郡人，复姓成公，字知琼，早失父母，天帝哀其孤苦，遣派她下嫁从夫。弦超正当那梦中，精爽感知，嘉赞她美艳异常，非常人之容。觉醒怀想，若存若无。如此三四夜。

        一天清早，知琼显身来游，驾乘帷幔车，随从八婢女，穿凌罗绮绣之衣，姿颜容体，状若飞仙。自称年纪七十，看她却如十五六少女。车上有水壶、酒榼、青白琉璃器具，各类饮吃奇异不凡。陈备甜酒，她与弦超一共饮食。知琼告诉弦超说：“我，天上玉女，被派下界婚嫁，所以前来陪君。不想君有德行，前世感念运命之缘，适宜作夫妇。即使不能有益，也不能受损。如此往来，常可得驾轻车，乘肥马，日常饮食，常可得远味异膳，丝织可得以充足，穿用不乏。然而我为神人，不能为君生子，也无妒忌之心性，不害君婚配之义理。”于是二人结为夫妇。知琼赠诗一篇，那诗文说：“漂游渤海蓬莱山，云板石磬乐声喧。灵芝仙根不须润，至德约期会良贤。神仙岂可凭空感，应运前来相挂念。受纳我者荣五族，逆我招致灾祸添。”此为其诗之大概，那诗文二百余句，不能悉数收录。又有注释《易》经七卷，有卦辞有象辞，以彖辞作属类。所以那些文词，既有义理，又可以占卜吉凶，犹如扬雄的《太玄》、薛氏的《中经》。弦超皆能通晓那些旨意，用其法占卜吉凶。          他们作夫妇经七八年头，父母为弦超娶妻之后，二人分日而共宴，分夜而同寝，夜来晨去，倏忽间时日如飞。惟有弦超能见到她，他人不得见。知琼虽居卧室，总听有人声，常现出踪迹，然而不能睹见她身形。后来，有人怪异探问，弦超泄露了此事。玉女于是请求离去，对弦超说：“我，是神人。虽与君交往，不愿他人知道。而君性情粗疏，我如今本末已露，不再与君往来。多年相交，恩义不轻，一旦分别，怎不怆恨。情势不得不如此，各自努力生活吧！”她又呼叫侍御，备下酒菜。打开竹箱，取出金缕裙衫两副送给弦超。又赠诗一首，把臂告辞，涕泣直流。最后知琼肃然登车，去若飞逝。弦超忧伤感念多日，几至委顿。

        知琼去后五年，弦超奉州郡差使去到洛阳，行至济北鱼山下，沿小路西行，遥望曲道头上有一马车，似知琼。弦超驱弛前去，果然是她。于是披掀帷幕相见，悲喜交切。控催左马缓拉缰绳，同乘到洛阳，便结为夫妻，恢复旧好。二人至晋武帝太康中期，尚在人世，只是不日日往来，每于三月三日、五月五日、七月七日、九月九日、每月初一、十五日，知琼总是下凡前来，经一宿而去。

        张茂先为她创作过《神女赋》。

        有感：干宝把这最长一篇放到卷一最后，有深意吗？玉女梦中前来，如遇某一无德轻薄之徒，也便没了这段日久姻缘。知琼所赠之诗，与前篇《杜兰香》中诗，个别诗句相近。“纳我荣五族，逆我致祸灾。”（《弦超》）“从我与福俱，嫌我与祸会。”（《杜香兰》）自神女之口说出的话，怎会如若市井泼妇所言？《搜神》诸篇，少有情境如本文的，回转曲折，人物也丰满。对话中叙事，动作间达情，十足一篇完整言情小说！

                                2018、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