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重生|风雨之魂（21）

文/意磬

现代重生|风雨之魂（21）

第二十一章

大货车在颠簸窄小的环形路上缓慢行驶，无数个弯道应接不暇，罗晋看得心惊。这种连续急转弯的山路，他还没有驱车走过。

“这一路都是这种山路吗？”罗晋忐忑地问货车师傅任保华。

“怎么，你害怕啊？”任师傅手握方向盘，看了罗晋一眼，随即发出呵呵的笑声。

“我没走过这路。”

“看出来了，这种路是坐车的人看着害怕，开车的其实和平时差不多，就是多打几下方向而已，开过几次就绝对成老司机了。”

罗晋不以为然地瞥着车窗外的悬崖绝壁，虽然绿树成荫却仍旧掩盖不了它深不见底的幽谧。汽车沿靠山体的一侧行驶，偶尔还会遇到前方山体滑坡滚落的碎石土块。好在，这样的山路只有二十分钟车程。

当货车驶离弯道，罗晋不禁长舒一口气，似乎此刻开车的人是他。

“师傅，咱们晚上不出车吧？”

“有特殊情况会出，不过比较少。”

“最好还是不要出车了，晚上会车多危险啊。”

“你小子咋那么胆小怕死？大老爷们怕什么？”

罗晋不好意思地抓耳挠腮，脸上强挤出一丝微笑，算是对任师傅的回应。

货车终于在这个破落的小村庄前停下了。罗晋坐在车里环顾四周。连片的黑乌乌的煤海，将周围的树都染成了黑色，土地也成了黑土地，白蓝色的彩钢板房也差点都分不出蓝白的界限。

向远处望，如星点般错落的农家院落，红瓦白墙，躺在远处的葱茏的绿林中，好似千万朵红花在绿海中绽放。从这里望去，不由得感慨那边繁花似锦，这边荒凉萧条。

“咋的，向往那片红房子？”任师傅看罗晋的目光迟迟不愿从枣林村红火中移开。

罗晋笑了笑了，跳下车来。黑色的煤土顷刻间就迫不及待钻进他灰色网状的运动鞋里。

“走吧，咱们休息，等工人把车装满了咱们再启程。”

罗晋跟着任师傅走进彩钢板房。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脚臭味，地上更是垃圾横飞，像是经历了战争的扫荡。两张高低床上的被褥堪比外面的黑煤土。

“这帮猪，又搞成这样，妈的，我上次来才打扫了。”任师傅拿起笤帚开始扫地。罗晋站在门口，任满心的失望在这腐臭味和黑土飞扬中流淌。

不想忍，想离开的念头，在他心中一遍遍升起，又一遍遍被丈母娘的脸吓退。是的，再难再苦，他不能够妥协。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这片煤区度过了他大半部分的人生。大概他刚来的时候也应该如罗晋一般，内心深处几多挣扎，可终究还是被生活拉回现实。梦想着高楼广厦、空调洋房，可现实却是偏僻山村、刨土挖煤。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有时候往往不是努力的距离，而是命运的距离。

任师傅在这里度过了他宝贵的前半生，他的后半生也依旧在这片煤土地里过平凡不能再平凡的生活。他就像是罗晋的一面镜子，既可以看到现在，也可以看透未来。

经过任师傅的打扫，这间屋子暂时有了人居住的模样，但是空气中长年累月积攒的臭气，还是久久不能散去。

罗晋走进房间，坐在一个塑料椅子上，还没坐稳，屁股就亲吻了黑砖地。

他骂骂咧咧地拍拍屁股站起来，“妈的，差点废了老子的后代。”

任师傅在一旁哈哈大笑。

农村的夜，似乎来的格外早，也格外像是黑夜。枣林这片土地像是更贴近大自然，夜深沉，星明朗，月皎洁。处处都可以听见蝉鸣的声音，静谧中，孤独在歌唱。

罗晋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任何的工作，只是在这片自己不喜欢的地方睡了一觉。这一晚罗晋听着任师傅的如雷的鼾声和寂寞的蝉鸣，似睡非睡。直到任师傅的手机铃响。

他翻身拿过手机，叫罗晋起床。

“起床，出车了，晚上还得回来。”罗晋听任师傅这样说，心里想要是天天这样，岂不是他一直都不能回柳林了。

“咱们每天都这个时间出车吗？晚上还要回这里？”

“具体要跟咱去的地方远近定，不一定。”

任师傅说着已经穿好衣服，去外边用凉水洗了脸。罗晋也赶紧跟着师傅的脚步收拾好，两人一同走向煤区。

清晨的枣林，又是另一番风貌。小村在浓雾中失去了它色彩鲜明的美，倒是和煤区的景致连成一片，全都黑魆魆的，给人以平衡感。

罗晋跟着师傅上了车，他依旧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心里想着，早晨雾这么大，也不等雾散去，走这么早，干什么？

“罗晋，中午送完煤，带你去我家吃饭。”

“哦，原来师傅家在吕梁啊。你每天都能回家吗？”

“哎，我这工作干了二十二年了，你嫂子也守了我二十二年，我每年回家的日子用指头都可以数的过来。咱们这趟离我家近，就顺路回家看看。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啊！”

“我还说回家……”

“干了这份工作，一辈子就跟汽车过上了，哪还有什么家，车就是你的家，一年四季你都要跟它过。”

罗晋心里莫名的失落。要是自己一直不回家，刘缈怎么办？她会守着他吗？她的工作要是让她变坏了怎么办？自己的二胎计划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巨大的心理负担让罗晋烦闷无比。

车窗外的景色从原始未经雕琢的自然风貌变成目之所及的高楼大厦。吕梁市区到了，这车煤的目的地到了。

紧接着卸货，煤土随着车厢抖动的巨大冲力四处飞扬，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黑色的迷雾中。

任师傅着急回家，也不顾煤土肆虐，自己跳下车，拿着铁锹将残存在车厢里的煤块一下下送进煤堆。黑尘里，罗晋依稀可以看到任师傅脸上洋溢的欢乐。

任师傅家在吕梁市区的郊外，一幢二层的楼房。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岁了，显得古老而呆板。墙体外围只有一层水泥，有的地方已经脱落露出红色的砖头。各个房间的门，也非常有特点，貌似九十年代家家户户自己找木匠打造的木门，上边裹了一层姜黄色的油漆，漆经过岁月的风蚀已经惨败成近乎木头的颜色。

任师傅的妻子跑出来，打开铁质的栅栏门迎接自己的丈夫回家。她的脸不算漂亮，却让人看上去很美好。梨涡眼角的笑意，让她的欢喜不言自喻。

“贞子，我回来了。”任师傅高兴地说。与此同时，师母走过来，握住了师傅的手。兴许是因为看到罗晋，他们只是握手互诉衷肠。

“贞子，这是罗晋，我徒弟。”

罗晋向前走去，笑着说：“师母好。”

“好，你好，快进屋。”

罗晋跟着师傅走进一楼的客厅，里面出奇地光鲜亮丽。米色皮质沙发，黑色大理石桌面茶几，咖啡色电视背景墙上挂着曲面的液晶电视，下面的白色电器柜上，放了两盆罗晋叫不上名字的鲜花。白蓝纱制的窗帘透着暖暖的太阳光，一盆茂盛蓊郁的平安树，在光亮如镜的地板上，倒映出斑驳的浮光掠影。这间屋子里的陈设看起来与它的外观极为不匹配，可它就是这样真实的存在着，这样的内在美，让人倘佯其中，舒适自得。

罗晋不由得想起自己家里那份光景，和这里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

任师傅回家洗漱后，让罗晋去洗澡，自己则进厨房帮妻子做饭。两个人在厨房里，笑声不断。罗晋听得对刘缈的思念更甚。

世间最温暖的情谊也无非如此，可是自己怎么把它弄丢了。

日后的半个月里，罗晋每天都跟着师傅回家。早晚天气不好的时候都是任师傅在开车，其他时间罗晋开车。慢慢地他们之间竟也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

罗晋也在和师傅的闲聊中，知道了更多关于煤矿员工的红灯故事。听说在那片红房区，也存在吸引人的红灯区。

罗晋最喜欢听任师傅聊得这些八卦，它的真实性暂且不论，但是它给他感官和听觉的刺激，着实让他在枯燥烦闷的旅程中精神抖擞。

刘缈下班回家，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竟有些不适应。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过去感觉它那么窄小，现在却觉得它过于空旷了。

一个人的生活，变得很简单，上班，吃饭，回家，看书。平淡的重复中，有时也会生出些许难言的委屈。

怎么别人都幸福美满地过着小日子，自己却形单影只如“鳏寡”？可是这样的抱怨只能存在一晚上，第二天就必须驱散所有的委屈，重新开始。

现在刘缈已经适应了指挥中心的工作，并且也开始和他们人一样，倒班上白夜班。现在她已经尽力和组内的同事相处融洽。她努力工作，除了自己分内事之外也帮助其他人，很快重新树立了自己的新形象。

两人的事业慢慢在起步，可在这缓慢的上升期，依旧藏着些许不明的危机。距离有时候产生了美，却也抑制了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