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朋友圈刷了屏,大家都在悼念饶宗颐先生去逝。我没读过饶老的大作,只是听过先生的大名。但饶老的大名却坑过我,坑了我千把块。
几年前,我把能在网上买到的关于庄子的书,大部分都买了。当然像于丹老师这种通俗读物我没买。买的这些书里,有一本是饶宗颐老先生主编的国学系列里的庄子。我一看是饶老的主编,马上买了,结果买回来一看呢,这本庄子大体上是从文学与美学这个角度来解读庄子的,这没什么,坑人的是里面的注释啊,那个字音字义错误很多,基本的训诂做得太差了。由此我自然有点不快,但想想吾国吾民就是如此,主编这种事嘛。
悼念饶老的文章里,有一篇《百岁饶宗颐:我对人类的未来很悲观》提到:“饶宗颐本人却早已对生死夭寿有着极为豁达的态度。他在活字文化选编的《给孩子的散文》中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庄子把死生看成一条,死只是生的一条尾巴而已。人类之中,中国人是最不懂什么是‘死’的民族。(《金字塔外:死与蜜糖》)”
这里虽然饶老是国学大师,虽然饶老的学术著作我一本都没读过,但是,我想对饶老说,庄子把死生不是看成一条,死也不是在这一条的尾巴上,庄子是把死生看做没有区别。要说一点区别没有吗也不大对,庄子是把生看做出外旅行,而死,是回家啊。——这与生死头尾论,有着微妙的本质区别。
这篇文章里又提到:“关于人生哲学,饶宗颐曾提出‘安顿说’。他认为,‘一个人在世上,如何正确安顿好自己,这是十分要紧的’。为此,应做好三件事:一是‘天人互益’;二是‘物物而不物于物’;三是‘慈悲喜舍’。”
这里的第二条,物物而不物于物,是出自《庄子外篇·山木》。意思就是说要能控制物为我所用,而不要被物所控制。不得不说这很难做到,我对饶老不了解,也不了解是不是人家扯了他的大旗塞给他个主编,如果饶老不知情,那我就冤枉了他。如果他知情并且同意了,这就是“物于物”了——挂名主编也领钱啊。当然也可能是人情面子推不掉,但注意,人情面子也是物,古文里的物字和现代的物字有所不同。如果挂了名做主编,却不仔细审稿,这个却不是大学问家的学术态度了。想不到吗?人家看了“饶宗颐主编”五个字,就会买啊。事实是,那一套国学系列我顺手差不多都买全了,但还没有看,里面应该也有好的。
“物物而不物于物”,是很难做到的。至少我做不到,可能永远也做不到。但我们老百姓对于大师总有一种没道理的期待。捕风捉影到一丝没有落实的瑕疵,也会微有失望。
但以上这些只是引子,要说的话在下面。
《山木》中的“物物而不物于物”,是庄子的弟子请教他具体问题的时候,庄子回答的话,并且这话是庄子的弟子记录下来的,不能把这看成庄子的境界。可以说,这不是庄子对于物的“第一义谛”。
庄子对于物的观点,全见于《齐物论》,庄子对于物的第一义谛是“齐物”,物与我,我与物,我之身心与物难分难解。因为身也是物,所以可以单独说是“心物一体”;但庄子的身心不分离,统为我,这与佛法的身心关系有表述角度的不同,所以,也可以说是“我物一体”;这与《楞严经》的道理在根本上几乎没有二致。正是因为齐物,所以不知道蝴蝶是庄子,还是庄子是蝴蝶。
——庄子没那么浅陋,像我们所有大多数人一样做了梦,梦刚刚醒,有点傻傻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庄子讲的是人生也是梦,梦里做梦是蝴蝶,醒来在人生的大梦里也未必不是蝴蝶,是蝴蝶也可以,是庄子也可以,庄子和蝴蝶不是傻傻分不清,而是没有本质区别。这个没有本质区别,不是反正都是在梦里的没有区别,而是蝴蝶本身和庄子“就是没有区别”,这才是齐物。得其环中,莫若以明,休之天均,和之天倪,忘年忘义,天府葆光,物化齐物。
庄子的齐物,是至人、神人、圣人、真人的境界。是没有境界的境界。我等凡夫,又苟活于如此至暗时刻,能做到《山木》中的不物于物之一二分,已经是稀罕宝贝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