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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2018年夏天。
有多少年没有走过树恩中学门口这条街了，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沾染了岁月的痕迹。
以前出了校门口就是两家生意很火的磁带店，现在已经被两家小餐馆代替。一家是牛肉板面，一家是炒米粉。
在学校旁边，应该还是卖小吃比较火吧，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门禁，现在的学生不用再翻大门出来觅食吧哈。年夏四周环顾了一下，小吃店远远多于文具店和书店，果然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考虑精神食粮啊。
年夏对着树恩中学的大门，拿起手机换了几个角度拍了几张照片。门卫师傅还是从前那个师傅，只不过额角有了花白的痕迹，完成了从中年到中老年的蜕变。他见到年夏在门口站了许久，笑呵呵地走过来:“姑娘，学校里头还没开学呐，要不要进去转转？”
年夏笑着摇了摇头，背着包头也不回地走了。在门口看看就好，有些记忆，还是适合放在心底。
年夏顺着门口的街道，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一会儿就走到了街头。上学的时候，总觉得这条街道好长好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头。现在怎么感觉没几步就到头了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没变长耶。
年夏拿出手机，对着街道上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有卖菜煎饼的，有卖小果子的。窄窄的街道尽是老旧的气息，可看在年夏的眼里却是琳琅满目。她把这张照片发送给了宋然然，那个女人看到不知道又会怎样的尖叫，明明已经结婚成家做了妈妈，看不到一点儿稳重从容，动不动就一惊一乍大呼小叫。不过她刚生了一个大胖闺女，正捂在家里坐月子憋着呢。
卖凉皮小摊竟然还在，只是老板娘换成了之前阿婆的儿媳妇。年夏点了一碗凉皮，让老板娘放了超辣。上学的时候，年夏常常和宋然然一起翘课出来吃凉皮，凉皮和烤饼是绝配。五毛钱一块带着芝麻的香脆烧饼，两块五一碗的凉皮，可以吃到肚子圆滚滚。
掰开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年夏迫不及待地把辣椒油搅拌均匀，挑了一筷子放进嘴巴里，啊，好辣。眼泪竟不自觉地顺着脸流了下来，年夏苦笑了一下，这么多年没吃这边的东西，果然连口味都变了吗？这世上果然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以前和宋然然一起出来吃凉皮，每次都要加两大勺辣椒油，红通通的辣椒油配着碧绿的黄瓜丝儿和嫩黄的绿豆芽儿，看着都要流口水。宋然然每次都辣得嘴巴吸气，一边叫着“好辣，好辣”，一边叫着“好吃，好吃”。
年夏从包里掏出纸巾，一把捂在通红的嘴巴上，大口地吸着气。
“老板娘，来一碗凉皮，加超辣。”说完又转过去对隔壁说道：“一个烤饼，要刚烤出来的。
这个声音，别说过了十年，就是再过十年，年夏也不会忘记吧。
真是太背了，她把打开的纸巾挡的脸的侧边，拎起包打算悄悄地离开。
“哎，那个拿面巾纸的姑娘，你吃了凉皮还没付钱呢。”老板娘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在身后响起。年夏的脸像火烧了一样，红到了耳朵根。真后悔没有先付钱。
回过头，对上赵清川的眉眼弯弯。他还是那个样子，板寸、白T、牛仔裤，不知道的人说不定还以为他是个大学生。
“小夏，这么多年没见，你咋就混成了这样，连一碗凉皮都要吃霸王餐？老板娘小本生意，可是不容易。”赵清川还是一副刀子嘴，一副伶牙俐齿的样子让人生嫌。
老板娘在一旁看出了点门道，不再说话，打开了放在凉皮摊上的收音机，得，还是安心地拌凉皮去吧。
“我听见你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让我不断想，不敢再忘记你……”是杨臣刚唱的《老鼠爱大米》。
这首歌曾经在2004年红极一时，那时候，年夏他们读高二。对了，赵清川最擅长的就是唱这首歌。不止这首，还有很多很多。
年夏看着赵清川，他眉眼低垂，果然也陷入了沉思之中。那时候，是他们最美好的年华，是回忆里的白月光。
“小夏，咱俩待会去树恩中学转转吧……”
“那个，我去过了。”年夏抓抓头。
赵清川笑，这么多年，年夏还是没有变化，说谎的时候就下意识地挠头。
“不可能，我刚从那边过来。门卫大叔跟我说，有一个姑娘在门口拿着手机拍了很多照片，就是没进去。”
“那也不可能是我。”
“就是你，你还狡辩。他说是以前跟在我身边的，那个瘦瘦的眼睛大大的小姑娘。不是你，难道还是宋然然？”
年夏想到宋然然标志性的小眼睛，笑起来眯成了一道缝，乐不可支。
“门卫师傅的记性可真好。”这句话是年夏的肺腑之言。
再推脱，就显得矫情了。其实，分手之后再见面，也是可以大大方方地做朋友，对不对？年夏努力给自己做起了心理建设。
进大门的时候，门卫师傅对着赵清川眨了眨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好八卦的门卫师傅哟，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改变。”年夏忍不住心里吐槽。
八月份的树恩中学，操场上长满了杂草，有种荒芜的感觉。年夏知道，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一批新入学的高一新生来除草。
树恩中学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打扫操场永远是高一新生的事情。树恩中学的校长王永刚常在开学典礼上致辞：“未成才先成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全校学生在他慷慨激昂的演说下，恨不得立马打了鸡血般地拿着扫地的笤帚指点江山。所以，树恩中学的卫生情况可是附近几个学校里出了名的好。
新生会结束，第一件事情，必须是除草。操场上的草经过两个月的疯长，已经没过了脚踝。其实那些草虽看着很多，但是除起来很快，为啥，因为人多力量大呗。树恩中学集中了这附近几个城镇农村的学生，X市是苏北的一个大市，虽经济不太发达，但是胜在地广人多。树恩中学每个新生年级都有近二十个班级，一个班级有八十左右学生。
所以，一些男生本想借着除草的名义在新瞧见的女同学面前一展男子汉气概，只可惜，雄风还未展现，草就除完了。
宋然然曾调侃，乌泱泱的一片人，一人一脚也把草给踩灭绝了。
树恩中学的操场其实还是挺大的，至少当初在周围几个农村中学中还是挺出类拔萃的。
年夏和赵清川并肩走在逸夫楼下面的小路上，路边的杨柳长得异常茂盛狂野，许久都未修剪了，树枝长长。年夏刻意和赵清川保持了三十公分左右的距离，既不显得亲昵，也不让人觉得刻意生分，故人相见，就应该这样，恰到好处。
两个人一路无话，如今物是人非，仿佛说什么都是多余。
最老套的莫过于问一句：“过得好吗？”
可是怎么回答呢，不管是说过得好或者不好，都显得多余又矫情。年夏和赵清川都已近而立之年，不能再像当初那样借着懵懂无知装傻充楞。
“小夏，大洋老师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嗯？什么事情？”
年夏有十年左右没和以前高中的同学有过联系了。
大洋老师是他们高三的英语老师，也是隔壁十二班的班主任。大洋老师幽默风趣又非常民主，是年夏他们所有任课老师中最能和学生亲近的老师。他们当年可没少感慨，果然好的班主任都是别班的。尤其是在早恋事件上，年夏的班主任李智首先想着请家长写检讨，而大洋老师会笑嘻嘻地说：“到时候得请我喝喜酒啊。”
“他过世了，额，今年五月份的事情，淋巴癌。咱班同学知道得少，是薛峰告诉我的。”薛峰是赵清川的发小，是十二班的学生。
“他们班有几个住得近的同学去送了最后一程，听说当天去的学生特别多。说起来，咱们是大洋老师带的第一届学生，大洋老师带了有十二届的学生了吧。”
“大洋老师也就比咱们大了五岁啊，听说他一直都没结婚。”
年夏的脚底如同生了根般死死定住，风吹着杨柳的枝条打在她的脸上，有些痒。她用手一抹，才惊觉已经泪流满面。
赵清川有点后悔，年夏本来就是非常感性的人，上学的时候又是大洋老师的得意门生，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句话把天聊死了。
他习惯地伸出手，想帮年夏擦掉眼泪，却见年夏把脸别了过去。他的一只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又讪讪地缩回来。
有时候，有些人宁愿他一直活在你的记忆里。不去打听，不去碰触，仿佛他就一直那么待在那里。可是现实却是，时光易逝生命无常。告别的时候说了再见，却真的成了再也不见。
其实年夏看到了赵清川伸过来的手，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为了掩饰尴尬，年夏掏出手机，却见未读消息中宋然然的消息排在第一个：“听说赵清川也回老家了，你俩会不会撞见啊？啊啊啊，想着就好激动啊。他也没结婚啊，你俩会不会旧情复燃，来个你侬我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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