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选择

1

深秋多寂寥，一世界的东西好像都消散了一般。稻田变平了，老树的叶子落了一地，风冷冷的吹过。

卷起了几片深黄的落叶，盖在了吹笛人的身上。乡间的土路长满了草，牛车走过的印子在道上久久不能愈合。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远处响起，锣鼓齐鸣，热闹至极。永和镇永远都是这么热闹，罗浩在镇附近的林间道上没有过去，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枝干，地上是金黄色树叶铺成的地毯。

他躺在上面，没有了绿叶的遮挡，可以一眼看到湛蓝如深海倒影般的天空。旁边笛声婉转，他感觉自己血液流速都变得缓慢，一世界都变得好安静，安静的让他更贴近了自己。

茫茫然的，罗浩已经二十二岁了。他留着偏分刘海的长发，眼神里透露出来的内容依然单纯质朴。

脸庞有几分棱角，但是显现不出男人味。整个人像是没有被打磨过的工艺品一般有着很高的可塑性，并且他也知道。

旁边吹笛子的是他的哥们，叶三，父母图方便就给他按出生顺序把名给取了。而他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有哥哥姐姐照顾。

平常家里有什么事情有什么活都轮不到他操心。好在家里有一把爷爷辈留下来的长笛，他就天天在那里吹着消磨时间，倒也吹出了一些本事。

再旁边有女朋友的是王力，唯一一个找了女朋友的就是他。王力为人大大咧咧又特别豪气，遇事都不往心里去，也不爱去想事情。什么都顺其自然，顺着就把隔壁镇的一个女的给顺到手了。

其实罗浩知道，王力悄悄追了这个女生有一段日子了，只是他没有说。他之所以不说，主要是害怕罗浩给他搅局。

等王力成功追到的时候就在罗浩面前开始显摆了，罗浩看他那个得意劲就说：“谈恋爱，就三件事，牵手，亲嘴和做爱，你说你做了哪几件。”

王力被他这么一问嘿嘿的笑着伸出了三根手指，罗浩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行啊你，下手够快的。”

罗浩他们三兄弟特别喜欢在一起，他们恰巧又都是同年出生。但罗浩一直有一个想去大城市打拼的心，他觉得他在这个小镇上的人生一眼都能看的到头。他不敢在这边谈恋爱，他害怕自己被永远的拴在这里。

2

天空中传来一阵轰鸣，他清晰的看见一架飞机从他眼里的蓝天滑过。他说：“你们看到飞机了吗？”

王力和叶三都说：“看到了。”

罗浩兴奋的从地上坐起来看着他们说：“你们都坐过飞机吗？知不知道从天上看我们的家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王力和叶三听后满脸无知的摇了摇头，罗浩站了起来激动的看着他们说：“那我们去坐一下飞机吧。”

王力说：“去哪？”

罗浩说：“上海。”

罗浩说完后，王力和叶三愣在了哪里，他们像没听懂课的学生一般正在试图去听懂前面罗浩讲的话。

罗浩也在那里期待着他们的回答，他也希望和他的兄弟能一起去外面闯荡。这时候远处传来了罗浩奶奶的声音说：“浩子，回家吃饭了。”

王力率先说：“先回去吃饭吧，晚点再说。”叶三没有说话，只是收起了笛子算表示赞同了。

罗浩跟在他们后侧一点，他发现王力女朋友的手比之前握的更紧了。回到家后，他奶奶赶紧把他拉到了餐桌前说：“你看，奶奶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红烧鱼。”

罗浩说：“奶奶，我上次被你做的鱼的鱼刺给卡到了，都发誓说再也不吃鱼了，你又做。”

奶奶说：“这鱼的鱼刺我一根一根给你挑掉了，你快吃试一试。”

罗浩听后就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尝试的吃了一口，奶奶期待的看着他的反应。罗浩吃完后笑着说：“这鱼做的真不错。”

罗浩看到奶奶有点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了下来就笑着说：“奶奶，我吃鱼你紧张什么？”

奶奶依然焦急的问：“没有鱼刺了吧？”

罗浩摇了摇头，埋头大吃了几口饭后才抬起头和奶奶说：“奶奶我是要去上海你支不支持我。”

奶奶给罗浩打了一碗鱼汤后说：“你去上海干嘛？”

罗浩说：“我想去大城市闯荡，想去看看外面的外界。”

奶奶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罗浩想了一下后坚定的看着奶奶说：“一有出息了我就回来，相信我奶奶，很快的。”

奶奶看着罗浩说：“净胡闹，在家多好。”

罗浩摇着奶奶的手说：“奶奶，你孙子要去大上海你就支持一下嘛。”

奶奶说：“好好好，支持，支持。”

3

晚上，罗浩站到了家的屋顶上，天空被点点繁星点缀着。深秋的风有点寒，但他年轻的心却跃跃欲试。

叶三出现在了他家楼下，王力没有出现。他在楼下叫叶三来到了他家的楼顶，叶三去哪里都喜欢带着笛子。

罗浩没有问王力的情况，他不想因此降低他们两个出去外面闯荡的热情。叶三不喜欢讲话，一上来就坐在墙角的木凳上吹着笛子。

叶三的笛声非常好听，如果细细听的话能从中听到叶三的情绪。但是叶三的笛声从来都是平和的，就像他的人一样内敛。

很少的人能读懂他，大家都喜欢更激烈情绪更充沛的东西，但不知道那些东西就像是一个暴露狂一样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的展示自己的裸体。

但叶三的笛声在今夜有了变化，压制不住的颤抖，不再平和。罗浩被他这种突然变化打乱了阵脚，心里也不自觉打起来鼓点，不再有了之前的放松。他觉得叶三可能也不想跟去了，他期待着叶三能否定他心中的想法。

叶三笛声听了，他看着罗浩，不善言辞的他也没有拐弯抹角声音颤抖的说：“我妈给我找了一个女朋友。”

罗浩说：“难道你也想像王力一样永远的扎根在这个小地方？”

叶三低着头没有回答，罗浩说：“你不是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么？”

叶三说：“我不敢选择离开这里，这里是我的家。”

罗浩没听后整个人怔住了，他没有挽留叶三。王力虽然性情豪爽但始终没有出来道别，他们选择了根，并且用结婚的方式深深的在这片土地扎了下去。

送走叶三后，罗浩躺在床上。奶奶在外面敲了两下门后说：“浩子，你那两个兄弟不去上海，你是不是也不去了。”

罗浩毫不犹豫的甩出了答案说：“我要去，我要让他们觉得不去是错误的选择。”

4

第二天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只跟奶奶道别，并没有去跟叶三和王力道别。他因为钱不够买的是火车票，但他发誓以后他回来一定是坐飞机回来的。到了上海的罗浩被嘈杂，热闹，繁华的都市给震慑到了，走到哪里都觉得耳目一新。

但是他知道，生存下来是关键，他和大部分刚来上海的人一样干了最平凡的工作。他拿着微薄的薪水，扣除掉房租后其实也所剩无几。城市的节奏很快，电视节目里的致富内容不断的冲击着人们的神经，各种世界前沿的信息在人群中快速地传递着。

罗浩很烦躁，路边的轿车不断的按着喇叭。商场的甩卖活动天天都在进行，走在路上不时还有人往你手上塞传单。

世界各地的游客拿着相机不断的拍摄，他们见证着中国上海的名不虚传。罗浩刚来的时候特别兴奋，他的手，他的脚充满着活力。

先前安逸悠闲的生活让他攒足了劲，他不断的发力，不断的狂奔。他以为光靠努力就能追赶上，上海前进的步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劲没了，气泄了。感觉生活充满着疲乏，刚来时他觉得他拥有这里的一切。

他觉得他会在外滩边上有一套住宅，能在这边有一个老婆，并且能在这边把根扎下去。然后把奶奶接过来，让她能安享晚年，能看看在小镇上永远也看不到的中国。但是待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这一切离他越来越远。

所有的一切都不属于他，他有一天总算明白了。虽然电视里一直播放着谁谁致富的消息，但他知道这颗金蛋这辈子再也砸不到他的头上。他觉得外面好吵，他离他自己好像越来越远了，他好像忘记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了。

他想回去，他觉得上海的冬天好冷。冷的让他瑟瑟发抖，原本炙热的内心早已经被浇灭。他每隔一个星期都会写一封信回去给奶奶，奶奶不喜欢看短信，她喜欢看罗浩写的字。但罗浩一直没有把真正的住址透露给奶奶，他不想让他奶奶知道他现在多窘迫。

他不想让叶三和王力知道他的选择并不那么正确，因此他写的都是很好的话。他知道他不能回去了，他要证明他的选择，他好像被上海蚕食了一般，仿佛没有带着荣耀回到家乡就是一种羞耻。

他生病了，但还是得强忍着去工作，他要维持住生活。他必须不断的奔跑，上海的医院总是人满为患，他想，只有实在跑不动的人才会住院。

而他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跑，他变得很浮躁很慌张，叶三的平和悠扬的笛声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他只有在梦里才能依稀哼起。

王力和女朋友那种紧握在一起的双手他也很久没有看过了，所有情侣之间牵着的手间仿佛都能塞下鸽子蛋般大的钻戒。

不过好在人都是下贱的动物，无论怎么样的环境下都能适应，而唯一适应的方法就是变得麻木。

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奶奶寄回的信的字体已经变了，那没有刺的红烧鱼他永远也吃不到了。

罗浩选择了上海，上海不知道会不会选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