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农弥望
夜里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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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慢慢降临。蛋黄色的月光静静的洒进玻璃窗,星琦悬着一颗心睡着了;蛋黄色的月光悄悄地滑入薄纸膜糊的窗,碧呦悬着一颗心半眯着眼睛。
月光照亮了一团糖纸,那里面包着洒了水的陶泥,月光漏进糖纸间的缝隙,陶泥“半眯着眼睛”,等着静谧将流逝的时光凝固在各人的梦里。
那天地之间自由生长,为一线生机拼搏向上的力量,在原本的泥中不也存在吗,为何还要冒着被束缚的危险,将自己塑造成人呢,只是因为没有形吗?
陶泥觑着窗外沉静无声的新月,密如丝线的意识从窗户的细缝中溜出去,飘飘荡荡地从山村一路向上,从古窑遗址到雪瀑凉亭,从葱郁森林到苹果峰顶,春风秋月,夏炎冬雪,岁月倾倾撒撒,上万年,上千年,在虚无中过去,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有了意识,有了灵识呢,那份追逐人类的心,是什么时候生成的呢?
是被那人点醒,还是自己原本就有?从未被束缚,一经塑造,那么束缚将不可避免,谁将举起生命之火呢,破除束缚,收获人之自由?既是生命之火,生命都燃去了,怎么还能重生呢?种种疑问,今夜突然冒出,令原本无忧无虑的陶泥心中茫然无措起来。
门外,施士仁村里的朋友都到齐了,陈三和施前瞥了一眼摆在盘子上的一张槐花饼,悄悄望了对方一眼,同时看出对方眼神中的鄙夷。张正国饶有兴趣地拿起来瞧了瞧,“这饼……你不会晚上就让孩子吃这个吧?”
屋里就点了一盏油灯,各人都隐在阴影中,张正国些微讶然的神色落到施士仁眼中,不可避免的引起了他羞愧之心,支支吾吾地说道,“还有些菜……”
“就丫头每天端着个竹篮出去挖来的那些,我说士仁啊,你怎么能让好好的孩子老在山林野地里滚呢,现在又不是那个大饥荒时期,正经找份活,要不好好种地,也比每天吃这些强。”
“咱还是先说正事吧。”陈三笑呵呵地搓着手,善意地打断道。
屋里沉默了下,“陈安杰回城了是吧?”张正国问。
“嗯,傍晚走的。”施前答。
“你们说是什么时候的事,”陈三道。 “我们必须报告上去。”张正国说得义愤填膺。 “那陈安杰不是要完蛋了。”
施前压着声调,难掩一股兴奋劲。张正国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施前心虚,侧头将脸色掩在黑暗中。
“他违反政策,活该。不过你确定?”陈三问施前。
“我表姐夫在那里看得真真切切,确实!”施前信誓旦旦。
“那就必须举报上去。”张正国坚定的强调。
“你说呢?”陈三突然转头问一直沉默的施士仁。
众人齐向他看去。
“嗯,是。”施士仁急促的答道,好像在追赶刚刚流失掉的时间似的。
“那……谁去举报?”施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夹杂了些许笑意。
“我去。”张正国不假思索地提高音调。 “你毕竟是人家的表舅,里子上怎么能行。”陈三善意地提醒他。
“那谁去?” 又是一阵沉默。好像都在等施士仁,或者说是想把问题抛给他。
施士仁平静地问道:“举报他的话,可以拿到多少钱?”
讲到钱,这件事就被辱没了似的,氛围即转而下,变得不似先前那么崇高了。施前抬眼瞄了他一下,心想:果然啊,这人跟村里人说的一样,是个傻的,这么直白说出来,也不怕人说他爱钱。
“十几块。”陈三带着愠色答道,好像极不情愿这事被知道似的,十几块钱在当时可是不小数目,穷人家十几块都可以办一次喜酒了。
“这事是我表姐夫看到的,怎么的,也得大家平分吧。”施前急忙补进来。
陈三瞬间觉得自己在这间事上功劳有点小。
“我一分不要。”张正国又提高嗓音,使施前身段顿时变低矮了。
“要我去举报的话,我拿七成,其他的你们自己随便吧。”没想到平时软骨头的施士仁这次这么有种。
气氛再次变了,不过变脸色只是两个人。
“我只要政策得到贯彻,钱给你们三个吧。”张正国如此正气浩然,使另两个人有点难堪,难堪后面紧跟着是怨愤。
“我小弟施进刚跟着陈安杰进城了,照理说,我也不该去举报,可是就像张哥说的,政策必须要贯彻,我想我们还是先让张哥去陈安杰家探探虚实再说吧。”施前郑重其事地说道,紧接着动了动身子,想结束这场会晤。
“你是恼恨陈安杰带了你小弟,不带你吧,说得好听。”施士仁讥讽地瞥了他一眼。
施前霍地一起,怒不可遏地指着他,“你……” 陈三急忙立身按住他,冲施士仁道,“施士仁,你这话过分了啊,这不是钱的问题。陈安杰再怎么说,也是村里的一把手,举报他可是联系着村里的名声。”
“这些有什么要紧!”张正国略带责备地说着,“维护政策才是第一位的。”
“张哥说的是,所以你先去他家打听打听,毕竟你是表舅,好说话。”陈三讨好似的说。 “咱们先走吧。”陈三按着施前,拉着他要走。
临走前,施进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姓施的,管好的嘴,不然小心被人打死。”“施前,你怎么说话的。”
施进看了一眼张正国,这位现任的村书记正怒目相对,后悔自己一时没忍住,讪讪地走了。
“士仁啊,你家祖宅的槐花树开花了?”张正国待俩人走了后,不急不慢地咬了一口那槐花饼,鼓着腮帮子,含糊地点头道,“嗯~你小子手艺不错,挺好吃的。”
“呦呦吃了五个大饼,也就剩下这一个了,我瞧他们不喜欢,正好留给你。”
“士仁啊,今时不同往日,你该收敛收敛你的脾气,好好与人相处。为了丫头!”施士仁垂着头,神色不明。张正国瞧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叹气,拉开椅子,“我先走了。”
施士仁送他在楼下门口,欲言又止,张正国浓密的眉峰蹙了蹙,等了半会,见他犹犹豫豫话不出口,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几步消失于黑夜中,施士仁拉了拉破败的木门,想起怀仁堂后面的花园里儿时钻过的假山,不知是不是已经蛛丝满布。
坦诚相问
陶泥不知不觉从碧呦的书桌上滚下来,靠到开着一道缝的门边,心想陈安杰不是星琦爸爸吗?
“你也在偷听吗?”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陶泥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碧呦一手捧起陶泥,一手拉开房门,客厅灰黄的油灯之光如烟似雾的弥漫在桌子上方, 爸爸从幽黑的楼道走上来,埋头将那盛饼的缺口盘子往水槽放去。
“爸爸,你们干嘛要去举报星琦爸爸,他妈妈真的逃出去生孩子了?” 施士仁也不转头,淡淡地回答:“嗯。”
“为什么呀,他家不是有星琦传宗接代了吗?”
“星琦妈妈是个信道的人。”
“哦,爸爸,你去举报她不好吧?”“迟早会被举报的,我去比别人去好。”他对女儿毫无隐瞒的意思。
“为什么?”她的大眼睛好奇地闪烁着。
“因为我有你。”短短一句,说着碧呦咯咯地笑起来,好像这又变成了好玩的游戏,而她正扮演重要角色。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呀?”笑归笑,她还是把疑问说出来。
“关系是没关系,只是爸爸需要。”施士仁故意绕圈子,听得碧呦傻傻笑着。
“我不希望你做你不喜欢的事,爸爸。”碧呦收敛神色说道。
施士仁停顿了一下,继续收拾,“爸爸知道的,我只是考虑,他们不一定会答应,他们很精明。”
“是啊,跟狐狸似的,爸爸是不是故意的,让他们放弃。”
“嗯,有那么点意思。”施士仁露出人前少有的笑容。
碧呦走近施士仁,侧头正视着爸爸的眼睛,问道,“我可不可以把这事告诉星琦?”
“他家人都不要星琦跟你往来,你有机会跟他说话?”
“他又不会一辈子呆在屋里,总会出来的。”
“那你认为他家人会认真听取他的话吗?”爸爸继续问道。碧呦想了想,点了下头,施士仁接着说,“他家人可能会认为是星琦自己嘴巴不严实,说出去的,况且……”施士仁郑重地说,“如果事情真的发展严重,一个孩子是改变不了什么的。”
被捧在碧呦手里的陶泥不自觉地抖了抖。
“这我不同意。孩子也是至关重要的。”碧呦嘟着嘴巴,拧着眉毛,严肃地正色道。
“我的孩子是至关重要的。”施士仁瞧着碧呦可爱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
“那妈妈呢?”
“你妈妈……”施士仁停顿了,目光又变得迷离起来,窗外是早早就聚集好的浓稠的黑,透过破旧的窗户渗进来,桌子上的小豆光,似承受不住似的闪烁着。好半天,施士仁低下头,语气沉沉地答道, “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可惜她不在,这后半句他没说出来。
碧呦眉开眼笑。施士仁卸下了平日大愚不灵的模样,看着女儿越来越越像妻子的眉眼,温柔地笑道,“去睡吧。爸爸会好好考虑你的话的。”
“好。”碧呦转身回屋,忍不住又问,“我要是跟星琦说,你不生气吧?”
“不生气。”施士仁摇了摇头,目光柔和。碧呦高高兴兴地带上房门,把陶泥举到眼前,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我爸爸很好对吧?”她轻轻地说着,柔柔地笑着,顺手拉开离床最近的抽屉,将陶泥放进去,却不关紧,留着一道缝使月光细细地洒进来。
“孩子真的不能改变什么吗?”碧呦躺在床上的,手枕着头,“你说呢,妮妮溜?”“生命一旦得着向上的生机,必有无穷的力量自地底冒出来,只要能碰触到阳光,哪怕再弱小的种子也要破土而出呢。”陶泥回答。
可是碧呦听不到,她转了个身继续自言自语,“可惜你没有嘴巴,不能跟我说什么,我真想有个朋友,两个人可以商量着做些事。”她踢了踢脚,不甘心地嚷道,“一个孩子的力量是很小,但是两个孩子的力量肯定比天还大,哈哈哈。是不是?”碧呦被自己逗笑了,笑着笑着,她猛地坐起来,“妮妮溜,与我一起大干一场吧。”
她仰天大笑,身体似不能承受笑声的重量似的碰一声掉下去,接着便安安静静了,静谧的夜最终将一切都包裹住了。星琦那样一个孩子能做什么呢,他瘦弱、忧郁,不知什么时候能击碎顽石,冲破遮天蔽日的枝叶。
啊,想想聚拢在他身边,连它一起的七个活泥,看似脆弱的他,其实早已为自己打开了一个别有洞天的世界,虽然懵懵懂懂,但是一股韧劲依旧牵引着他不断突破,不断前进。
外在虽被束缚,内在却在贲张,那如星星一般璀璨的眼眸中,创造的又是怎样的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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