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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可以跨,但童年阴影不能

年可以跨,但童年阴影不能

作者: 4e11478bc2a9 | 来源:发表于2016-01-01 16:32 被阅读89次

    对我而言,圣诞、生日、元旦一旦都过起来总是像赶集。所以索性打个包一起不关心。

    为什么一定要年年重复、加深对它们的印象,它们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足够特别的事,仅允许发生过一次。就像童年阴影一样,就算我不过阴影节,它们也是像亲密情人一般偷偷挑选日子亲吻我的脑沟回。

    我的童年跟户外游戏没有关系、跟青梅竹马没有关系、跟动画片没有关系。不会跳大绳,踢毽子,跳皮筋,以及叫不出大家谈及的各种经典游戏的名字,它们现在听上去就像有一种泛有童年波澜的折旧感。我似乎只记得,在黑漆漆的院子里有一只疯狂逃窜的刺猬忽然钻进了我的怀里;跑到建筑工地上偷偷摸摸把砖头搬进已经建好的毛坯房里盖起了一张床;非常成熟地安抚被欺负了的邻居小姑娘但是几乎不接受她出去玩耍的邀约;看到爸爸摘葡萄的时候被蚂蜂蛰肿了手心疼得不得了;后来我戴着墨镜被放到摩托后座上的时候也被蛰了屁股;从只认识拼音的时候就开始每天记日记,人生中第一个会运用的比喻是“冬天的树枝就像济公的破扇子”;与妈妈合写剧本,自制道具服装,和爸爸妈妈一人分饰多角地拍了家庭DV剧《孙小空云游记》;最不爱睡午觉,妈妈便提前写好一打X月X日已睡午觉的字条我每天抽一张来应付老师的检查;从小有社交恐惧,现在仍然畏惧接电话。以及我被爸爸妈妈提示发生过的强行装进我记忆的一些咄咄怪事,比如我在襁褓里的时候自娱自乐的方式是憋气,他们若是看到我的脸发紫了,便要连忙探探我的鼻息还有没有一点动静;以及我两岁半时候爸爸背着我爬上了泰山给我买了一条至今还能穿的秋裤;姥姥家被宠物猫吃掉了的宠物小鸡,被插阀的大门夹了两次腿的瘸腿狗皮皮,随着厕所的门槛搭得越来越高跳跃能力越来越好的丑狗小黑。

    童年阴影是在某个关卡还未设防的时候、被小鬼溜进来轰地吹翻小船呼地烧毁田地而留下的。它们破坏的房间处在不嫌麻烦的曲折幽深的回廊上,我还没开始打造它们,更尚未给房间上锁。退地条款一签就是十几年。

    我从小是听故事大王的磁带入睡的。也喜欢写童话,把六岁小孩心目中的哲理写进去。有四篇童话故事发表在了报纸上,第一笔稿费是八块钱,妈妈给我整理的集子打印出来有一指厚。那个时候最熟稔的是各种童话的名字.情节和拼图,以及磁带里念故事的姐姐的声音和奇奇怪怪的背景音乐。我的睡前心情基本取决于那天晚上故事的色彩。听到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背景音乐前奏心就突突地跳,阿里巴巴进入山洞即将发现哥哥被肢解的尸首的时刻让我窒息,裁缝蒙上眼睛把尸体一块块缝起来的动作太过阴森,聪明的女仆拿沸油把躲在油篓子里的强盗活活浇死的画面想想就血腥。但是这些窒息.阴森.血腥并不是我当时下的判断,而大约是别人的说法。我先于恐怖意识到的是荒诞,杀死好人的时候没有配乐,杀死坏人的时候配乐欢快,那种把我的脸和脖子冻僵住的微妙感觉,让我的魂儿飘飘然,脑门忽冷忽热,一口气闷在嗓子眼里转来转去。这可能和我之后慢慢长成了一个无论受到什么惊吓都不会尖叫只会紧抿嘴巴面色发白的小孩有关。也让我出奇地敏感于荒诞的事物。它难道是一个使人轻松开心津津乐道的童话吗?还使我对马云和淘宝有了一股神秘的漠然,这是后话了。

    另一个以恐怖的荒诞刺激到我的是一个叫鸭子侦探的动画片。煨着被子暖意融融地睡了一下午的小孩醒来时脸色通红肿胀,像是微烧,脑筋堵塞,肚子空空,天色正处于暗下来的急剧变化里,独自坐在客厅,鸭子侦探是在这时放映进我有些悲凉的心境里的。它们是一点都不可爱的鸭子,形象刻板平面,而鸭子阿姨总是持有这样一副呆滞虚无的面孔破案的。我一直怀疑它们是被操控的鸭子玩偶。那集演到一只鸭子被残忍地割下了脑袋扔在草丛里,背景音乐骚动不安,死鸭和活鸭的表情都是那么目断魂销,似乎在面面相觑。鸭子阿姨的面部总是给着大特写,空洞的双眼正对屏幕,这大概是一种从眼睛里释放恶灵的巫术。我吓得继续看了下去。它和阿里巴巴一样,让我感觉到的并非简单的害怕,而是驱鬼的动作进行时带给人的妖异.眩晕,甚至是崇敬感。或许这也便是最朴素的害怕。

    阳台那时对我来说意味着一种打击自信心的建造。它就像因房子的伤残而打上去的一块石膏,悬在空中,当房子痊愈之后它就会从阳光照射的外部表层脱落。我把双脚放置在阳台上的时候双脚是紧绷的,担心房子和阳台的黏合剂不够结实,会因承受不住我的重量而断裂。自从有了这种担心,它便时常入梦。还没来得及逃脱,阳台便吱吱啦啦地掉了下去,直至乘着它飞了起来。

    小时候的洁癖是趁虚而入的。在姥姥家的院子里,爸爸在进堂屋门之前,踩了一脚泥,便扭过身子抬脚看了看他的脚底。这极不要紧的一瞥被我不幸地捕捉到了,强迫我留下了鞋底不应该粘到脏东西的无理印象。于是保持对地面和鞋底的一尘不染的警觉变成了我作为一个整洁度督查官的基本精神。

    小时候在奶奶家跟一个奇怪的男孩一起玩过泥巴。他应该是我亲戚家的小孩,和我坐在石板上,坐在笼子里有很多屎蛋蛋的兔子旁边。他是个野孩子,有家具的客厅是他冲撞不开手脚的地方。我眼睁睁着看着他一头栽进电视柜与墙壁的夹缝里,咬断了舌头满嘴是血。断没断是未知的,只是看着他嘴里的血哗啦啦地淌,我一点也不触目惊心。这件事没有给我留下阴影,不知是不是因为我打心眼里对舌头不很在意。后来我听说了咬舌自尽这个说法,想到他该不会不在人世了吧。应该不会。我之后似乎还跟他玩过几次。这件事反而加固了我的防御,猩红的东西不可怕。

    我能讲述出来的阴影现在已经悉数不构成阴影,没能说出来的证明已经忘记。时常有新的阴影补充进我的少年和青春,我的房间总是如雏儿般脆弱。童年走不动了,它驻扎在那里原封不动,赶都赶不走,承认被各种有毒的气味侵袭。我举手投足视若幼童。因而阴影们的胚胎形状总是何其相似,只是锁在不同的房间长成了不同的怪物。有些轻易老死,有些寿命永驻。它们让我的天黑下来,让我受惊了,安静了,不说话了。

    管他新年旧年有没有跨年,我的房间啊怎么老是窸窸窣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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