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四月尾,春光懒洋洋得洒下来,铺一地碎金,路边的行道树是一片新绿。林苏墨眼睁睁地看着一辆公交车从他面前驶过,有些无奈,只能再等下一班了。刚刚拼命奔跑着过来的他大口大口地喘气,许是因为长得比较清朗,骚粉色的卫衣在他身上也不是那么娘气。他身后的一位中年男子看林苏墨的眼光流露出的是满满的羡慕与欣赏——终究还是年轻好,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么,“我年轻,还自诩多情,看风景时爱闭上眼睛”,到底还是少年人的轻狂语气啊。
林苏墨挂着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过往行人,眼睛不自觉地往一些不怕寒的裙装小姐姐的腿上看去。其实他想着,偷看——或者光明正大地欣赏,不能怪他。细长修直的腿总是分外吸引人的,不管是吸引男,还是吸引女。何况自己是一个性取向正常的男孩,如若正常的自己不做一些正常的事,那岂非不正常了?
他的注意力不知为什么集中到了马路对过的一个女孩身上——很普通的女孩,最多气质有些冷清——至少林苏墨是这么认为的——短发,棕色卫衣,浅蓝色牛仔裤,白板鞋,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拿着手机通电话。林苏墨觉得短发女孩应该将一幅笨重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挡住眼尾的一颗痣——很奇怪他为什么这么想呢?难道是因为他觉得短发女孩很像心里所想的女孩,所以才这么想?可是所想的那个女孩现在应该在另一个城市才对。因为去年四月末,她对她同桌说“高考我希望我能考到西安去,长安长安,一世长安。如果用一座城市去祝福一个人还有比长安更好的吗?”当时的林苏墨刚刚睡醒还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听完这句话他就缓缓地坐直身,看到前桌的她没戴眼镜,眼尾的痣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她眯起眼看着教室外,弯弯的眼睛像两钩新月。春日的阳光像一片破碎的湖洒进教室,林苏墨觉得阳光落在身上暖暖的,轻柔得像恋人的手掌。
那个短发女孩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样,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往林苏墨这个方向看去,还挥了挥手,笑了笑。这一笑倒让林苏墨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他不知道短发女孩是不是在对自己笑,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戴眼镜呢,即使是只近视100度还是看不清楚啊,他怎么可能捕捉到相距这么远的人的视线呢。这时林苏墨鬼使神差地就往身后看了一眼,看到身后一个女孩对着马路对面挥手。原来马路对过的短发女孩在向自己身后的女孩打招呼啊,他觉得自己这么自作多情,脸肯定红了。不过细想来这里也没有认识他的人,脸红又如何呢?
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六分钟了,再过几分钟下一班公交车就到了吧。身旁等车的人也多了起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蓝蓝的天的一朵悠悠的云飘着,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可是那朵云忽地变成一个人的模样——至少在他眼里是一个人的模样。可不就是刚刚心里想的女孩么。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脚下,微风携来化妆品的气味,夹杂着行道树的气息,果真是吹面不寒杨柳风啊,暖洋洋的。想起高中时追的《火影忍者》,鹿丸曾在一次对战时看了看天空说自己想变成一朵云,也可能不是对战,他也不记得了,只记得鹿丸这么说过。但他记得前桌的她也说过,就在她说想去西安之后过了半分钟她扭过身来不再看着教室外,对她同桌说“我好想变成天边的一朵云啊”,她睁大眼睛看着同桌,因为这句话她好像有点莫名的小激动,眼睛亮亮的,像嵌了两枚中秋节的月亮,比她眯起眼时的新月更好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的男孩一直波澜不惊的心湖上像被顽皮的孩子投入了一颗石子,惊得一圈圈的细纹向四周蔓延开来。林苏墨自己竟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变化。
想着想着林苏墨又看了看马路对面,短发女孩早不知哪里去了。
“你怎么才过来?你没看到我刚刚对着你挥手么?”他循着声音看去,原来是刚刚站在他身后挥手的女孩对一个男孩嗔怪。男孩说了什么林苏墨没去听。他只知道这个女孩不是对马路对过的短发女孩挥手,那,是不是对过的短发女孩真的是在对自己挥手呢?
林苏墨看着公交车驶来,和周围人一起走了上去。他走到公交车后面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便一直看向窗外。他想起高三时他曾和同桌讨论什么是最痛快的事,他同桌说是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吃遍所有美食,说罢还偷偷瞟了一眼教室第一排的女班长。林苏墨立马就不怀好意地说:“是和我们的班长一起不?”他同桌立马红了脸开始打他,他当然还了手,还带着贱兮兮的笑。两人打打闹闹,惹得他前桌的女孩转过身来问他们在干嘛。林苏墨刚想说就被同桌捂住了嘴,他同桌说:“我们在讨论最痛快的事是什么,你觉得是什么?”林苏墨也想知道就不再闹了,只听见女孩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当然是痛痛快快地拉*了”,说罢女孩好像也觉得有些不妥就遮住了嘴巴,林苏墨和他同桌也震惊到了,女孩的同桌早就笑得人仰马翻。
老实说,林苏墨没想到身为女孩子的她可以如此干脆地说出来那个字。但这样直爽的她让他觉得有趣极了。就像一团火在他的世界里燃烧着,不是红泥小火炉里温和的火,是闪电造成的大火,把他的世界烧得烈火朝天。女孩似乎想打破这尴尬,问道:“你们呢?”林苏墨的同桌还在震惊中没缓过来,林苏墨道:“他是想和我们班长吃遍所有美食,我想睡觉到斗转星移,我最近太缺眠了。”毫不拖泥带水的回答换来了他同桌的暴击,最终还是在上课铃中结束了这场嬉闹。
忙碌的高三生活里没有几次这样的嬉闹吧?林苏墨想着嘴角便不自觉地划了一个弧度。
因为学校坐落在大学城,公交车途径一所大学时,林苏墨看到了一大片明艳艳的花攀爬着校园围墙的栏杆,几对蝴蝶在花间缠绵。“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他默默念了一句诗,心里倏尔无限惆怅。春天本就是一个缠绵悱恻的季节。他真希望高中生活是一场梦,了无痕多好,免得人挂念。或者在公交站台时不要看到一个像她的女孩了。他暗暗地在心里骂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意识到自己的感觉,在高三时就意识到自己的感觉多好啊。他越想就越觉得思绪像一团被小猫抓散的毛线球,剪不断理还乱。
他也想过通过QQ或者微信去联系她,可是以什么理由呢,他想不出。林苏墨觉得自己可算明白拜伦的那句诗是什么意思了。“若我会见到你/事隔经年/我如何贺你/以眼泪,以沉默”,既已分别,再相逢时不管沉默还是眼泪都是没理由的。林苏墨和这个没有恰当理由的人差不多,连泪都不能流。“唉。”他叹了口气。
如果他现在往车内看一眼,他或许能发现马路对过的短发女孩也上了这辆公交车,就坐在过道另一侧距他不远的左前方,短发女孩在车上坐下时还轻轻地嘀咕着“幸好赶上了。”她是什么时候来到刚刚的公交站台呢?也许是林苏墨抬头看过天空后又低头看了许久脚下的时候她便急急忙忙地穿过马路往站台跑来了。她眼尾的痣让她看起来多了份婉约,她眯起眼往林苏墨看去,像极了两钩新月。
女孩一路偷偷看了他好多次,林苏墨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一直在看着外面。女孩想起自己曾说过一世长安,就是希望他能够一世安好。他应该不知道吧。她不敢走到他跟前向他打招呼,她怕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然后拒绝,即使他还是单身。她当然也怕他在大学有了女朋友,自己更是没有可能了。那祝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祝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不是海子,你也不是陌生人,只要你能在尘世获得幸福就好。女孩就这样想着过了一路,也伤心了一路。
到学校了。女孩快快地下了车,带着些许遗憾,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吧。其实女孩不必这么早就下车,这里是在三号门,在四号门下车也未尝不可,可能她想快点摆脱自己混乱的思绪,离林苏墨远一点会好一些。
在三号门下车的好处就是走不几步就是校门,刷了校园卡进去,就是宿舍区,不过她在另一个靠近四号门的宿舍区住。她往校园里的湖走去。一路上看到灌木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着明暗不一的光,四月末的风里藏着花香、草香。湖边种着二月兰,原本低调的紫色绕了大半圈湖,也低调不起来了。迎面走来一对小情侣,她听到女生撒娇似的问男生:“现在都四月了,为什么叫‘二月兰’呢?”
男生回答到:“你不知道么?二月兰因为是农历二月前后才开,才叫做二月兰。”
“但是现在大多数年轻人不都是按照阳历生活么?”
“那我怎么知道。”
声音越来越远,女孩绕湖走了大半圈后决定回宿舍。她从图书馆前走过,又走过一片长着几棵玉兰树的空地,来到了文理楼后面的花园外。
林苏墨听到车内一个机械女声提醒乘客到学校了,于是站起来准备下车。刷卡从四号门进入校园后,他一下子就能看到篮球场和足球场上运动的身影。他也想把室友叫来打篮球,但想了想室友不是和女朋友约会去了,就是回家了,他决定还是去图书馆。他绕过体育馆,从篮球场和足球场之间的路穿过,走在文理楼后面的花园外,花园很大,园里的月季花此时开得正盛,碗口般大小的花有粉的,红的,黄的,扑鼻的香气让他头脑有点迷糊。
有许多小情侣都在拿着手机拍照,自拍或者他拍,定格了许多或美好或有趣的画面,花园周圈洋溢着快乐的气氛。虽有不是情侣的人,但他们有朋友,反正没有人是独自一人在此处停留。林苏墨边走边想全世界都在欺负孤单的自己,包括穿梭在花间成双成对的蝴蝶。他觉得在如此明媚的春光下自己一个人走路像犯错般心虚,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他突然看到前面有个女孩正两手拿着手机对着花园拍照片。是个很普通的女孩,短发,棕色卫衣,浅蓝色牛仔裤,白板鞋,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林苏墨还是感觉少了一幅眼镜。可他知道自己的小世界里有千万只气球突然同时飞上了天,每一只气球都载着自己的小小喜悦。他继续往前走,直到距离女孩还剩两三米处停了下来,因为这样他已可以很好的看清女孩的表情。
恋人手般柔软温暖的春风不知从哪个方向拂来,吹乱了女孩的短发,她腾出一只手捋了捋头发,笑意浅浅。林苏墨看着忽然开始慌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千军万马奔腾般地在跳动。他想往回走。
花园里的草地绿茵茵的,光着脚踩上去定是痒酥酥的。三两只花色的流浪猫在草地上蜷缩成一团晒太阳,也有三两条流浪狗左嗅一下,右闻一下,看上去很是欢喜。五七只八哥在草地上跳来跳去,头顶枝头传来不知名的鸟的喁喁蜜语。女孩应是觉得有人在看她,突然转过身来,便对上了林苏墨的视线。她惊讶了三两秒,又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像是天上斜斜挂的新月。
林苏墨听到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嗨,好久不见。”
四月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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