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儿

福儿过世了。他是我老家里邻村很熟识的人。算起来要大我十来岁。斯人已去，生平之事也就消散了。世事薄凉，虽知如此，不如就写他个故事吧，不枉鲜活一场。

农村的世界总是纯粹。不客套，也不虚伪。甚至于对待一个人的时候，凶起来形如撵狗。在毫无利益瓜葛的同一片天下，也要分出个三六九等来。福儿天生缺根弦儿，说傻不傻，说疯不疯。正因如此，常被乡亲们取笑着玩儿。他也许打小就适应了这种戏谑，总是一起打闹着也不当回子事儿。生活在最底层是有好处的，最坏不过如此，还有什么可怕呢？

福儿年轻的时候，也颇有几分姿色过。虽说是个大小伙子，十分喜欢扭秧歌。尤其是扮演年轻貌美的姑娘，扭起来就没完。他也总是挑战一些高难度的动作，赢得一票人的热烈掌声。其实倒不是能赚多少钱，就为踩在高跷上环视周围的姑娘。

你别看他傻，身体没毛病呀！原来也总跟着村里人搞建筑，还真赚的不少呢。父母年迈仙去了。只留了个疯妹妹，整日对着大街傻乐。福儿也疼过妹妹，看见短发的姑娘挺好看的，就给妹妹剪头发。从长发剪成短发剪来剪去的就剪成菠萝了。福儿灰心丧气的扔下剪刀，傻妹妹那一头乱草不见了，满面污垢配了个菠萝头，第一次慌了神。这次的正常反应没超过三十秒，嘴里流出口水来，又接着乐上了。

村里的姑娘们最怕从他家门口过。他若是在门口必是会从你来的地方盯到你身影没了。那直愣愣的眼睛，就像是要扒光衣服一样，让人浑身不舒服。有的人会骂他，他也不理会，傻傻地笑着，继续目不转睛。若是你开玩笑说给他介绍媳妇儿，他就可听话了。让干啥就干啥，明知道上当了，还会满怀期许的认着别人耍戏着。

福儿三十多岁才破处。那是一年冬天，他去火车站逛游 捡来了一个精神病患者。那姑娘神智不清，有时唱唱歌，有时哭一会儿，乐一会儿的。

人们都知道他的这个癖好。就连村长也无可奈何。“男人嘛！……”看到他的时候也是避之不及了。“福儿，我跟你说呀！以后少往家里领人呀！影响不好！”村长是搞仕途的，可不能因为这道号人把乌纱帽丢了。福儿倒也不生气，傻呵呵的乐着。“呵呵，呵呵呵呵。”

隔壁的李婆婆，富有丰富的稽查经验。院里的大事小情，终是躲不过她的慧眼的。那些捡来的女人，大多都是神志不清的。他也常因为房事殴打那些神智不清的姑娘们。李婆婆整日提心吊胆的。这倒不是她有多善良，来回来去的街坊四邻的都关心着呢。

福儿的夫人多了，经济紧张啊！扭秧歌这事儿，毕竟要过年的时候才能去攒会的。福儿倒也聪明。找来了扭秧歌的衣服和扇子，骑上电动三轮专门找结婚办喜事的去“赶川儿”。东家们都是要讨些好彩头的。值宾(主事人)的大老远的就嘱咐“一会儿，先打发那个骑三轮的。大喜的日子，不能让一群精神病搅和了！”。好点的给俩喜钱。若是碰上大酒店的警卫，他就惨了。钱不一定给，想到跟前儿都是不可能的。

今年是个好年头。秧歌队建成了。一班人马多是业余爱好者。领班的队长人员极好。什么达官显贵者，都能联系上。去单位扭上一场咋也给个三五七千的。可是真落在个人手里也就几十块钱。福儿能干，还要兼职搬运工作。副队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姐。总是对他关爱有加。一只眼睛看你的时候，另一只眼睛飞到一边了。也正因此找了个不如意的嫁了。福儿傻点儿，不光听话，还很殷勤呢。给大姐逗个乐，帮家里干点活儿。一次婚宴上偷偷拿了一罐饮料，踹进衣服里，等给大姐时，还温热着呢！但凡有事儿。老大姐就会打电话给福儿。福儿则不管刮风下雨，随时候命，堪比快递啊！两个人的情愫升温的很快，没多久就成了公开的绯闻了。是怜悯么？是冲破世俗的爱情么？在别人眼里一地龌龊。或许只有福儿懂得，那滋味儿，美得很！

时代变了，人们不在喜欢正八经的表演了。反倒是撒皴百怪的洋相儿更能逗大伙儿乐一乐。别人都舍不出脸面嫌现眼。福儿可不在乎。用牙开个酒瓶，叼个自行车。嚼个玻璃，吃把土啥的。他的表演节目成了必需品。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这样红了，成了角儿。

成名成家也是要饭的。日子还得过。福儿也显得老了，有时候也折腾不了了。在一次会场上，福儿跌倒了。三个凳子摞一起，后空翻。跳是跳下来了。可半天趴在地上起不来了。一边咬着牙，一边忍疼要掌声呢！

这次事故，福儿住了院。这是世上最公平的地儿。管你是谁，到这儿统称病号。大夫是要完成任务的。能做的检查，一项没落下。福儿也是第一次，还真受不了这么有人关心呢。医生到处找他的家属。哪有呀！已经是晚期癌症了。医生只好直接告诉他了。福儿倒是没啥反应，就问问“还有救么？”医生满腹心酸。“有。好好养养，多休息，喜欢吃啥吃点啥。慢慢会好的。”

医生的医嘱没屁啥用。福儿的外伤好了，还是要拉着媳妇演出去。这次，他选了个有儿子的，找到了他家里。给了些彩礼。一箱方便面，一件牛奶，一堆婴儿食品。“你们要是不反对，我想跟你妈领个证。”一家人没说什么，默许了。

福儿结婚了。换句话说连孙子都有了。秧歌队的人，都打趣他是老小子变新郎了。福儿乐着呢。窗户破了，阳光打进来。照着肮脏的屋舍。花被面脏的黑亮堂了。疯媳妇儿把被子里的棉絮扔的那都是。福儿佝偻着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疯妹妹坐在门口唱歌。这是一个不错的日子。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