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飞来到那家面馆,进门要了碗刀削面。店老板是个头发油腻的中年男人,双眼迷蒙,悠闲的坐在揉面的案板旁抽烟,见来了生意,站起身,又贪婪地嘬了两口烟才丢地上蹬灭。
烟面馆很小,六张四人桌。他习惯性的坐进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无论井茶还是侦探,都要眼观六路,提防背后偷袭。
他刚坐下,进来四个小青年,一个染黄毛的瘦子,打着唇环,歪着脑袋,像落枕了,左手搂着一个女孩的肩膀,右手自然下垂,优雅的夹着一支燃烧的烟。
贴着黄毛的苗条女孩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睁得像小鹿斑比,她的头毛是玫瑰红的,也打了唇环,左手勾着黄毛的臂弯,右手从后面搂着黄毛的水蛇腰。虽然不知道她看上了黄毛什么,不过二人外形确实般配。
第三个人不足一米七,穿着肥大的牛仔裤,裤腰拴着狗链,裤子后跟太长,已经拖烂了,现在又带了许多泥浆,给人衣衫褴褛的感觉。他一踩进门就对削面的店老板说,“张老板,又到月底啦!”果然是个叫花子,上门讨月钱来了。
还一个胖子,脖子上文着一团类似邪教标志的古怪图案。他叼着烟,目光桀骜不驯,像在找仇家似的四下扫视,手上握着一根1米长的水管,一头带凸出的接口。他百无聊赖地耍着水管,但不像管道工。
他们看起来20岁上下,不爱工作,没有收入,挣脱了生活的奴役,过得自由潇洒。这也是一种活法,为什么一定要去做一个好人?去做一个好人,就是放弃自由意志,活在他人的目光中。——他人即地狱。说不定他们哪一天真的成了气候,做了江洋大盗,反而比大多数循规蹈矩的老实人活得更精彩。谁知道呢?人生的路自己选,加点运气,加点天赋。上帝被杀死后,人类不再有道德约束。可是,他们今天走错了路。
除了那个误入歧途的女孩,那三个痞子隔着两个桌子瞧陈一飞。陈一飞点上烟,目光投向马路。
“南哥,你们吃点什么?”店老板低头哈腰问那个胖子。
“锅里下的什么?”
“刀削面,那个客人的。”
“给我了。”
陈一飞饿得心里发毛,火气顿时窜起来,不过他现在的麻烦已经不少,咽了下去。
“那个,钱呢?”胖子一把抓住店老板的袖子,凶巴巴的望着对方。
“我,我女儿昨天腿摔坏了……”店老板哭丧着脸,陈一飞看出他在撒谎。心理学家说做人不要说假话,那是象牙塔里的教条,不适用于社会底层。说真话是有代价的,这代价不是人人承担得起。
胖子揪住店老板的油头摇晃,“又骗老子是不是?上个月说你老婆生孩子,这个月你女儿腿就摔断了,你家是猫还是狗?”
“松松松。”店老板喊着,他刚刚的悠闲自在荡然无存,一个男人的尊严一文不值。
陈一飞从前不会为难这类小痞子,有时用来做线人,但这时他有点看不过去了。他还是不打算给自己添麻烦,只是看着他们,抽自己的烟。
黄毛儿忽然站起身,向陈一飞走去,陈一飞往后靠,看向他。做井茶的身上自带一股精悍之气,相比峰哥的老练,沉稳,从前的陈一飞野蛮,霸道。但是近3年的打击已经把他那股霸气压下去了,即便如此,黄毛看见陈一飞抬起的目光,还是愣住了。他背后有八只眼睛正看着,不能退,退了就栽了。他走到陈一飞桌前,说,恶狠狠地说“怎么?吃了你的面不服气?”一句挑衅过后,他的胆子也大了一些。普通市民被这么一问,会马上认怂,不敢,不敢。
陈一飞神情自若,说,“算我请你的。”
黄毛又一愣,对陈一飞的镇定很惊讶,他抬高嗓门,“老子他妈的吃不起?要你请?起来起来,站起来跟老子讲话!”胖子和矮子这时也一齐瞪向冲陈一飞。
陈一飞忽然又觉得那一碗面对他很重要,可以极大的改善他的心情。他“呼啦”一声站起来,黄毛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发现对方不是个任人推搡的脓包,开始后悔在女朋友和大哥面前逞能。
“滚!”陈一飞说。
锅里的面片翻滚着,店老板也不管了,远远的看热闹。胖子握着水管起身,矮子跟着,小鹿斑比坐着不动,睁大眼睛看。
黄毛站在原地没动,等大哥上。
陈一飞动作迅猛,左手掐住黄毛脖子,右手揪住嘴唇,一声惨叫,唇环被活生生扯下来,血溅到陈一飞手背。紧跟着给了黄毛此生最响一大嘴巴子,面馆里响出了回声,黄毛的嘴角瞬时崩出了血,头晕脑花。这时胖子的水管已经抡了起来,陈一飞将黄毛的脖子推了回去,黄毛倒在胖子怀里,胖子一走神,被陈一飞一把抢走举在半空的水管。他还来不及反应,陈一飞一步跟上去,对着胖子的屁股抡去,“啪!啪!”胖子反应够快,嚎叫一声转身逃跑。后面的矮子回过神,跟着跑出去。跑江湖的,关键在一个“跑”字,跑得慢的都走不远。
黄毛坐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嘴上,手上,全是血。女孩没见过这场面,吓哭了。她抽泣着搀起脸胖了一圈的男朋友,缓缓离开。
陈一飞扭头对发呆的店老板说,“老板,面好了没?”他掂了掂手中的水管,挥舞几个来回,“呜嗡呜嗡”。
面上来后,陈一飞顾不得烫,边吹边吞,把汤喝得干干净净,点上烟,结账离开。
旅店就在旁边,陈一飞站在门口,前后张望了好一会儿才进去。这旅店不知倒了几手,有王家卫电影的沉郁质感,旧得让人伤感。“L”形的前台上木皮翻起,凶险地等着不长眼的手。老板是一个40来岁的中年人,戴着高度眼镜,眼珠子呆滞,好像不听大脑指挥。看见陈一飞来了,他从桌面的平板电脑抬起头,说:“住房吗?”他说话有气无力,像刚接完客的窑姐儿。
“除了住店还有什么?”陈一飞小心的盯着前台上翘起的木刺。
“没了。”老板面无表情,扫描了陈一飞的身份证,要了100定金,把房卡给陈一飞。
陈一飞进房后首先洗澡,他的火气还没彻底平息,胸口突然爆炸,吐血时还带出小半碗面条,缓过来后,他收拾干净了,裹着浴巾出来,被镜子里面色苍白如纸的人吓了一跳,发现那不是别人后,他仍然心有余悸,想喝点酒,上点颜色。
他已经戒酒3年了——自那个毁他一生的晚上。还有必要戒下去吗?要改变,就把破酒戒也算吧!他打电话给服务台,叫了一支小瓶白酒。
上门的女服务员十来岁,脸又小又尖,像松鼠,她看起来很不愿意干这个工作,机械地嚼着口香糖,连看都懒得看客人,把小酒瓶递进门,说了句“退房时一道算”,摇摆着屁股走了。
陈一飞拧开酒盖,熟悉的酒香让他作呕。他既想它,又憎恶它。灌了两口,他打电话给王队,对方好久才接,似乎在等对方放弃。
“飞哥!最近怎么样?生意还好吧!什么时候过来玩?好久没一起喝酒了!”连珠炮式问候让陈一飞猝不及防。他全然忘了陈一飞已戒酒3年,虽然陈一飞刚破戒。陈一飞说,“我很好。王队,帮个忙。”
陈一飞让王队查那辆白色斯巴鲁的车主,王队那边吵吵嚷嚷,好像在饭局上,他有点烦躁,“这样,你找小吴。”
找王队主要是为探口风,陈一飞不想被“自己人”摆一道。小吴偷听来的两句话让他不安,刚刚王队的表现没有及格。他接着打电话给小吴,让他查车牌,小吴说行。
喝完酒他就睡了,又梦见3年前那个晚上,他喝醉了,单手颤抖的握着一把点38左轮,射向一个男人,咚咚咚!连连打偏,一张小孩的脸突然出现,把他惊醒,跳下床去厕所将剩下的半碗面也吐了,回到床上,他又失眠了。
陈一飞很羡慕那些记性不好的人,健忘是一种被祝福的天赋,他们比平常人更容易快乐。刚干形井的时候,有一次他问一个刚追捕归案的暴力杀人犯,“这两年逃亡在外……睡得安稳吗?”犯人对这问题早有准备,笑了,“井关,以后像我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到时你用枪打死几个,就知道了。”陈一飞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笑脸,异常清晰。
第二天上午9点半,小吴来电话,说车牌已经被挂失了。
果然,想通过车牌找到“黄雀”是不可能的,至少他现在确定对方不是一般的对手,自己需要倍加小心。中国的私家侦探不能配枪,遇到危险分子,只能肉搏,好在他昨天收缴了一把钝器。
郑国实住所附近有个小码头,长江中上游的运沙船和运煤船顺流而下,来此卸货,传送带将货物从散货船上源源不断地卷走,堆在码头的场地上,等卡车来运走。那些小散货船没有侧推,靠拖轮推进泊位。一艘拖轮需要一个驾驶员,一个机械师。工作不难,工资也不高。郑国实是拖轮上的机械师。
2014年的谋杀案后,郑国实被送进永籁市第六人民医院接受强制治疗,三年后出院。他先在一家超市库房打杂了一年,接着来到这个散货码头做机械师。一个精神病人怎么做机械师?这正是陈一飞想弄明白的。
陈一飞洗漱完毕后驱车去码头,路过711便利店,进去吃了碗鱼丸,补充了两条烟。码头很近,开车5分钟。雨比昨天又大了一些,在地上的水洼里砸出水花。空气也比昨天更凉。
来到码头门岗,栏杆挡在路口,门卫从从岗哨的玻璃窗内看过来,陈一飞打下车窗,对胖乎乎的卷发门卫说:“我找郑国实。”
“你他什么人?”门岗从量身定做的狭小空间中站起身,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他朋友。”
“刚来一艘沙船,他在忙,不方便。”门岗坐了回去。
船员的工作时间不固定,陈一飞确认郑国实不在家后,决定去他家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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