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妻来电
雷子从洗手间回来,气色好了点。陈一飞说,“怎么样?”“嗯。”他们上了车,继续驶向森海。车轮碾压着雨滴飞驰,雨在风中飞舞,一路少话。
到森海已是四点半。他们直奔雷子的公寓而去,那里离事务所不远,隔三条街,在一条陈年的弄子里,弄子的年代可以追溯到改革开放,里面还住着许多那个年代过来的老人,每年死一两个。
弄子口左侧是天然气管理所,右侧是一家包子铺。弄子很窄,只许进出一辆车。它长约500米,两边由红砖堆起,左边顶上糊水泥,扎了许多凶险的玻璃片,那里曾住着一户有钱人,后来这片改建,房拆了,人走了,墙还在。弄子比较直,可以看到另一头有没有车。雷子将车开进去,一个老头正往外走,他避之不及,像壁虎一样贴着墙让车通过。弄子到顶是一个小转盘,沿着转盘边缘停了3辆小车。转盘的中心有一个花坛,种着一棵粗壮高大的桐树。这时桐树正长新叶,在雨水中鲜绿养眼。围着转盘矗立着四幢7层的楼梯房,以相同的距离和夹角挨着。设计这布局的人一定不住在这儿,因为四幢楼房中只有一幢的朝向令人满意。除去这一弊端,它倒是呈现出一种纯真的几何美感。楼房的墙壁布满大大小小的黑斑,像历经过战火。那是早年烧煤炉子积攒下的煤灰。有些墙壁已有开裂,生出纤弱的细草来,不知二者因果。政府多想拆掉这几幢破楼,拿这块宝地作商用。可这里面住着几个老干部钉子户,动不了。
雷子停了车,小跑进右边一幢楼,陈一飞跟上。地上的积水浸湿了他们的鞋,环形的沟渠不大利于排水。楼道里黑且潮,有股甜丝丝的腐败味儿,陈一飞感觉像钻进了下水道,同时想到郑国实住的楼房。
雷子走在前面,上楼都是两阶一跨,他扭头对陈一飞说:“飞哥,第一次来吧?”
“第一次。他们都来过?”陈一飞指的是峰哥和露露。
雷子“嘿嘿”一笑。
上了4楼,雷子跺跺脚上的水,掏钥匙打开门,进屋按了墙边的开关。房间很整洁,整洁得不像男人的房间。郑国实的屋子虽然整洁,但那是一种严酷的机械的整洁,像各司其位的工具墙。雷子的屋子是有感情的,一股暖暖的味道。陈一飞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但一想到这是一个男人的房间,他立马扼制住联想。
两房一厅,70方左右。客厅灯光稍显暗弱,有点配不上干净明亮的家具。门对面抵墙是一个L型茶色布沙发,配鸦青色玻璃茶几。沙发干净的像在殷勤地恭候客人,坐垫酥软蓬松。茶几上的烟灰缸,茶杯,魔方,抽纸等等杂物摆放得整整齐齐,陈一飞第一次怀疑雷子是强迫症患者。
进门右手边摆着一张方形木餐桌,插进四只金属布垫靠背椅。左手边是半米高的电视柜,摆着40几寸大电视。地面干净得像刚刚拖过,略带湿润。
“不错嘛,雷子。看不出你还挺会打理生活的。我都不敢落座了。”说着陈一飞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掏烟点火。
雷子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像走错了家门。他从电视柜下拿出一盒茶叶,去厨房泡茶,顷刻端到茶几上。
雷子点上烟,坐在沙发另一边,说:“飞哥,现在这情况,需要我做点什么?”
陈一飞深吸一口烟,慢慢咀嚼,大口吐出来,说:“不用,过去留下的事,终归还是要了结的,没办法,躲不过。我还有很多事,耽搁了,人要趁年轻把该干的事干了,不然越积越多,简单的事也变复杂。如果纠缠在一起,可能酿成大祸。”他指的是郑国实的死。
雷子一脸疑惑,不知怎么接话,他端起茶杯喝茶,想了想,说:“飞哥,你说的可不像是一点点私事,你对我有知遇之恩,告诉我,我一定能帮上。”
“你还是帮帮自己吧,这么大了,还不赶紧找个女朋友。”陈一飞侧身朝主卧看去,被子,床单,枕巾,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终于反应过来,说:“真有福气,谁家的女孩?”
雷子放下茶杯,慢吞吞吐出两个字:“露露。”两个字似乎是独立的,没有轻重之分,他宁可不说出来,他知道露露对陈一飞暗有情愫,只是陈一飞没有回应。现在露露和他好了,不免尴尬。
陈一飞马上“哦”了一声,沉寂了一秒,突然脸红了,赶紧说:“很好啊!早说啊!平时真没看出来,多久了你们?男才女貌,男才女貌。”他掐了只抽了一半的烟,又点了一支。陈一飞马上明白过来,他们是刚好上的,如果之前在他眼皮子底下恋爱,瞒不过他陈一飞。
雷子对陈一飞的言语反应感到意外,他意识到陈一飞对露露其实是有心意的,只是不曾表露。他叹了口气,向后靠去,说:“前天做完那一单,我受伤了,是露露为我包扎的。然后她来我家为我做饭……”他没再说下去,也不去看陈一飞的眼睛。“房间都是露露早上打扫的,而且她今晚还会过来。”
陈一飞怅然若失,想接话却不知说什么。他开始后悔没有抓住露露。那本可以是他的新生的开始,毕竟,那时他还不知道自己患了绝症。不过以现在的情形看,难道不是皆大欢喜吗?陈一飞的失落在于,他突然觉得这病夺去了他太多。他觉得不公平。为什么母亲的病要遗传给他?他宁愿得肺癌,那至少有一个答案。可是这遗传病却像一个死刑,自他出生已判定,缓期43年执行。他做错了什么吗?他就像那个被木头砸碎脑袋的可怜人一样——还不如他,他倒是死得痛快。
露露的心离开了他,让他慌乱,他心底喜欢露露,他需要一个温暖的家庭,一个爱他的女人。他想好好待她,以她为下半生的归宿。这是爱吗?他也不确定,可能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自私吧,霸占欲,控制欲。他一天抽4包烟,又有隐疾,这都是阻止他靠近露露的原因。但他又不甘心,又想活下去,嫉妒心打乱了他原有的心理准备,使他愤怒。
“哇!”他喷血了,至少这次的对象是明确的——他喷向了雷子。雷子没法躲避,他本来怔怔地看着茶几,等陈一飞回应,哪知道对方会冲他吐血……
血不多,但足以淋湿雷子的脸,顺着脖子流下去……雷子吓了一跳,他好久没有受到惊吓,好在他的心理素质过硬,没有表现出来。他缓缓抬头,迎着陈一飞凝滞的目光。陈一飞的下唇还挂着血涎,他抽了几张纸,淡定而认真地擦嘴,就像刚刚只是打了个喷嚏。他把抽纸盒推到雷子面前,没有说话。
雷子花了两秒钟调整情绪,然后抓纸擦血,他擦得很快,一遍又一遍,随后跑去洗手间打肥皂冲洗。他把衣服脱了,连头发一起整整冲洗了5分钟,最后光着膀子出来。他看看沙发上的血迹,从餐桌下抽出一张椅子,坐到陈一飞对面。他点了一支烟,默不作声地吸了两口,说:“飞哥,要不要紧,我送你去医院吧。”他理解了悦华大厦胖保安的话。
陈一飞摆手,说:“死不了。我要去了就出不来了,还不如现在就死。”
“飞哥,说吧,我帮你。告诉我。”雷子明白了陈一飞刚才说的话,那是要抱着必死的觉悟去做一件事。
陈一飞点头,说:“好,以后事务所就靠你和峰哥了,还有,照顾好露露。如果是我,不一定接你们那一单,但是你比我出色多了,对得起“浩然”二字。我走以后,如果我的家人有需要,还请你能够……”说到这里,陈一飞哽住了。他颤抖着将烟塞进嘴里,却不吸。
雷子站起身,伸手轻轻地拍了陈一飞肩膀,说:“飞哥,这些都不在话下,我说的是别的,你现在的麻烦。”
陈一飞深深叹了口气,这口气沉如铁块,失去了应有的功能。他说:“现在黑白两道都在找我,我完蛋了。不过反正我的命也不长了,和他们拼一把不亏。你来接我几个小时前,我差点被杀。”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把左轮手枪。雷子伸手准备接过去,但陈一飞又把枪塞了回去。
“那你打算怎么做?一把枪怎么和他们拼?”
“只要解决掉一个人就够了,峰哥会帮忙找。找不到也只能认命了……这把枪你不要碰,它已经杀了一个人,还将杀一个人。”说完,他仰头望着前方天花板,目光中有种英雄末路的悲怆。雷子知道和陈一飞说什么都没用,对方一定会拒绝,他需要商量的对象是峰哥,然后暗中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这时,电话响了。是陈一飞的前妻。陈一飞准备起身,又坐下了,都这个时候了,不需要回避谁。他接通电话,听到前妻的哭泣声,说了一句完全听不明白的话。陈一飞说:“慢点,好好说,怎么了?”
“儿子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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