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虽然陈一飞已料到郑国实的深仇大恨一定和家庭有关,还是对郑国实的话感到意外。他快速拼凑记忆,说:“我记得你的母亲是在我们抓捕你的当天去世的,带你去见她最后一面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当时医生也在现场。你说的是间接伤害吧。”
郑国实冷笑,对旁观者毫无共情心的眼光处之泰然,“间接的,直接的,有什么区别?伤害已经造成,没有他们,我母亲不会那么早死,还有我父亲,当晚中风,5个月后去世。我哥早在07年自杀。”说着,他喝了一口咖啡掩饰哽咽。
郑国实说的这些,陈一飞大多清楚,不过他不明白他哥哥的自杀和程氏三兄弟有什么联系。他虽然不觉得郑国实所述有假,还是掏出小黑本,翻到郑国实那几页。他的哥嫂于2006年离婚,哥哥07年醉酒投江,母亲2014年冬去世,父亲2015年春去世。父亲去世2年后郑国实出院获自由,去惠民超市做库管,一年后超市老板和其子燃气爆炸死亡,随后郑国实来到“程联”码头做机械师,直到现在。从时间上看和郑国实所说的吻合,只是有几个关键点不大合理,其中必有隐情。这些疑点陈一飞曾在5年前调查过,没有结论。那时的郑国实装疯,不配合调查。
陈一飞将“账本”留在桌上,摊开在124页的位置,说:“2001年你19岁,做了2年志愿兵。退伍后的2年里你去海事学院成教学习并接受专业培训,尔后去货轮做机工。”
说到这里,郑国实打断,“我不明白你说这些干什么,已经十几年了。”
“你别急,我知道答案就在这里面。快说到了。”说完陈一飞看了对方一眼,又点上一支烟,侧过身,对皱着眉头的服务员说:“老板,冲杯咖啡,最便宜的。”
年轻人锁上平板,不满地说:“我这没有最便宜的,只有招牌咖啡。”
“对,就它。”
“是黑咖啡。”年轻人提醒道,依旧不满的口气,他对这个无礼的客人没有好感。
“对,就它。”陈一飞重复道,对老板的话冷酷地回绝。
年轻人没再说话,默默地冲咖啡去了。这当儿郑国实从桌上的烟盒也拿取一支烟,大口大口吸起来,他似乎已经不在意生烟丝呛鼻的味道,只需要尼古丁。
“我继续了,”陈一飞说,“你打断的位置正是我要说的重点。你只做了2年机工,在06年,也就是你哥嫂离婚的那年辞掉工作,然后……噗,”陈一飞张开左手,手里除了空气一无所有,“你失踪了。我是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怎么也查不到,不过那时技术所限,一个人想消失不难。你消失了一年多,家人却没有报警。直到07年,你哥哥自杀后,你才再次出现。这一年多你去了哪里?”
郑国实清清喉咙,“去了哪里不重要,你听着,我约你来是想告诉你,不要纠缠不放了,我对那个程少仁没有兴趣,之前和你说的事没办完,你以为是要杀人?”说到“杀人”二字,郑国实朝正在过滤咖啡的年轻老板瞅了一眼,继续说道:“第一,程家老大的案子已经结了,第二,程家老二的事故和我无关,随你怎么想,第三,我可以和你保证,程家老三一定会活得好好的,不过,如果他被雷劈死了,也和我无关。”
陈一飞翘起嘴角,凝视着郑国实,仿佛想把对方钉在墙上:“你是怎么知道出事故的是老二?”
郑国实不说话了,他的目光跳过了陈一飞,似笑非笑地看着低头倒咖啡的老板。
老板端着咖啡从陈一飞后面走来,搁在陈一飞右手边。
郑国实和陈一飞不再说话,他们各自按自己的节奏慢呼吸,眼神聚焦在不同的事物上。他们的嘴巴微不可查地蠕动着,酝酿打破沉默的词语。
一分钟后,郑国实终于开口了,理应如此,“你知道吗?我的计划是带菲菲离开。她是程少仁的独生女。程少仁参与的少,我累了,不想再杀人了。而且程晓莲也劝过我。我猜她没和你说,我在她读大学时找过她,看见这条疤没,她给的。不过后来她知道真相了,原谅我了。”说着郑国实敲敲眉骨那道疤痕。“不过,既然她不愿意说,我就更没必要告诉你。还是那句话,善恶有报,他们没一个死的冤,除了……”
“除了程老二的儿子?用你的命抵他的命,不亏吧?”陈一飞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又苦又烫。他放回桌上。“还有程晓莲的母亲,我就不懂,程晓莲是怎么会原谅你的,我和她说的是宽恕,她说她宽恕你了。”说到这里,陈一飞有些激动,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还有菲菲,你带走程少仁的女儿,也是报复,对吧?”
“程老二的儿子叫程逸,你说得对,你把我的命拿去抵他的,我不亏。我至亲已经死完了,你要拿就拿去吧。你不是上次在我家已经准备好绳子了吗?我看你把排插拿出来了,双了一道,结都打了……至于程晓莲的母亲,你的问题问的好,为什么不去问程晓莲呢?上次她不说,不代表这次也不说,把你查到的程氏三兄弟告诉她。”郑国实忽然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眼神迷茫。不过他马上振作起来,深吸一口气,说:“菲菲,我要带她走,她是我活下去的意义,她还不知道这些,只是痛恨自己的父亲。总有一天我会告诉她的。不过,我的命现在是你的了,就看你愿不愿意要。”
陈一飞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话:“郑国实,我没有理由不放过你,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这一切的起因到底是什么。”
郑国实笑了,笑得凄凉,“对不起,唯独这个不能说。”
陈一飞用指尖敲着桌子说:“什么叫唯独这个?这就是我唯独想知道的!5年前想知道,那时你跟我装疯,现在你正常了,就该告诉我,如果你想开始新生活。”
“陈井关,对你这类务实的人来说,可能很难理解有的东西比自己生命和幸福更值得捍卫。你是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的。程晓莲也不会告诉你,因为羞耻。你要一定这么执着,就自己慢慢找答案吧。”
陈一飞端起咖啡喝了一小口,再次被烫,他懊恼地放下,迅速对郑国实挤出笑,说道:“不,我还有一个人可以问……佛山熙金灯具。”陈一飞说完这几个字,郑国实的脸如被液氮洗过,迅速凝固,僵硬,连呼吸也消失了,他甚至无法伪装自己的表情,因为脸色已是铁灰。
这时,一个不一样的脚步声从身后的过道传来,有点慌乱,急促,同时沉重,固执。当一个人握刀冲向目标时,就是这种脚步。
人的背后是长眼睛的,他能感觉到杀气。那脚步由快速迫近,冲进店内,如同手持长枪的重骑兵。接着,陈一飞从郑国实脸上的表情和他的咖啡瓷杯的反射看见,危险近在咫尺。特别是郑国实的咖啡杯,在黑暗中清晰地照出从门口闯进来的人,那个人戴着棒球帽和口罩,从挎包掏出一件危险的东西。
陈一飞抓起自己的咖啡,没有起身,飞快向右后方侧转,冲身后的人泼去。
枪响了——在那个人的惨叫声之后。子弹从陈一飞耳边飞过。紧接着是郑国实一声低吼。
陈一飞起身朝杀手扑去,对方马上又开了一枪,因为被热咖啡烫伤,手抖了,再次打偏,子弹擦掉陈一飞一块头皮,几根毛发被飞转的子弹烫断,飘落下来。
杀手抛下手枪,转身逃跑。陈一飞慢了一步,扑倒在地上。等他爬起,杀手已经逃掉了。他看看惊魂未定的年轻老板和捂住胸口吐血的郑国实,对老板喊道:“快打120!”然后他从咖啡机旁抓过一块咖啡色的半湿抹布,跨到郑国实跟前,按住伤口。
子弹打中郑国实的肺部,他一口一口呛出鲜血,颤抖着抓住陈一飞的手臂,使出全身力气,艰难地说:“菁菁……郑……佛山……熙……”说到这里,声音再也听不清了,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血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坚持了两分钟后,郑国实断气了。
陈一飞冲老板喊道:“打了没!过来!按住!”
老板听从陈一飞的命令,慌慌张张跑过去按住已经死去的郑国实的胸口,那块抹布已完全被血湿透。
陈一飞没有多想,实际上他在郑国实最后那两分钟里已经想清楚了。松开手后,他捡起地上的枪,塞进外套内的暗袋。那是一把点38左轮手枪,还剩4发子弹。
他朝杀手逃去的方向跑去,实际上是要在井茶抵达前逃离现场。他可不想把最后一点时间浪费在井茶橘。他先去二层洗手间把手上的血冲洗干净,惊恐未退,他的手抖得厉害。陈一飞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用摸枪了,造化弄人。他走消防通道出商场,出了后门,他恢复步伐,不快不慢走去停车场。经过刚才吃粥的地方时,他发现那辆白色斯巴鲁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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