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擦黑,陆然送走最后一名患者,急忙忙关了他那家小医馆的门,踩着一路积雪,直奔回家。
推开院子的木门,他朗声叫道:“妍儿!我回来啦!妍儿……”
径直进了房间,却不见娘子戚妍儿的身影。
愣怔片刻,陆然跺脚道:“不会真去河边捞鱼了吧?哎呀,早上不是说好了,叫她不要出去的吗?这么怕冷的身子,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来不及多想,陆然又匆匆赶往河边。
天色暗了许多,河边却也没有陆然期待的身影。陆然一时心焦起来,这才发觉寒意袭来,他也不禁将身上的棉衣裹紧了些。
“会去哪里呢?”陆然四下环顾着,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团物什吸引了。
靠近了看,居然是一只花猫,静静地卧在冰雪的河岸上,花猫的身旁,竟还躺着几条鱼!
陆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不知为何,他心头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他顺手取出一只捆药的细绳将那几条鱼串在一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只冻僵的花猫。
这么晚了,娘子大概已经回家了吧?或许,她就是一时兴起出去玩雪而已,她不是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吗?又或许只是串门忘了时间而已。以她的性格,一定会喜欢并收留这只冻猫的,不是吗?
陆然想着,可再次推开家门,家中依然毫无动静,并没有他期待的那一豆灯火。
他无心其他,将花猫与鱼顺手放下,预备再出去寻找妻子。
“喵……”身后的花猫突然出了声。
陆然回头:“你还会叫啊?还以为你冻死了。”
“你怀里暖和呀!幸好你来了,不然我就真的冻死了,相公!”
陆然惊得头撞在门框上。
“你、你、你……你在说话?你是人是鬼?不不,是猫?还是妖?”
“喵……”那只花猫居然像在笑,“相公,我是妍儿呀!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你能不能先拢盆火呀?冷呢……”
陆然惊疑着,还是乖乖地点燃了一盆炉火,不然真是挺冷的。
花猫怡然地团在火炉旁的毯子上,妻子的声音就从那里飘出来:
“今天是你的生辰嘛,都说了想要烧鱼给你吃,知道你最喜欢吃的喵……你是不让我出门,可我觉得下雪很美啊,去捞鱼也很要紧,所以就……真的不知道会这么冷,我这条命差点就丢掉了,已经现了原形了,喵……幸亏相公来得及时……
“相公,你不会怨我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只猫吧?你可还记得,十几年前你曾救过的那只小猫咪么?”
是了,陆然点点头,难怪刚才一见,就莫名地有种熟悉感。
那时的陆然尚是位翩翩少年,某日偶见有身裹绫罗的小少爷将一只小花猫捆绑着鞭打、拖行,不由冒了火气,奋力地推开那群孩子,抢出了被虐待得奄奄一息的小猫咪。
当然,势单力孤的他,也被打得鼻青脸肿。
自幼丧母、随父学医的他,除了给自己抹药,更是细心地为这只看起来似刚出生不久的小乳猫包扎、敷药,给它吃食,将它养好。
可仅仅几个月后,陆然父亲的医馆不慎失火,父亲为救火而丧生,悲痛的陆然葬父后离开了家乡。从此,那只小花猫也不知所踪了。
而陆然,在那次火灾中也受了烧伤,虽已治愈,身上却留下了许多狰狞的疤痕。
故而陆然此后便一门心思都在行医施药上,基本断了娶妻生子的念想。
直到两年前遇见戚妍儿。
初见妍儿时,她身穿素色衣裙,发髻轻挽,只别一枚精致的银簪,粉黛不施,却清雅得如同山间的兰花。陆然记得为她号脉时,并未有什么病症,这少女却偏日日都来医馆“瞧病”。
日子久了些,陆然发现戚妍儿与寻常女子不同,她似心无城府,口无遮拦,甚至似对许多人情世故不甚明了,就像……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唯有一点,戚妍儿就像是看准了陆然一般,每日里坐在医馆,没有病人的时候便与之闲聊,还隔三岔五地从老远的河边捞回鱼来,烧好了给陆然吃。
真是奇怪,这个看似什么都不会做的女子,竟然很会捞鱼,没有一次是她空手而归的。而且,她烧出来的鱼,的确香喷喷的,令人食欲大开。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陆然望着戚妍儿的眼神,便蕴含了浓浓的情意。
戚妍儿嫁给陆然也已一年有余,今天突然得知她原来是那只前来报恩的花猫,陆然还是觉得自己身处梦境。
然而,他刚才门框上的那一撞,却又那么生疼。
猫咪却再次可怜兮兮地开了口:“相公……不如,今天就由你烧鱼给我吃吧!以前,知道你爱吃,我都专门给你烧的,今天我想多吃一些……行不行嘛……你看我今天也算是有收获的。”
陆然轻轻抚摸着“它”光滑的皮毛:“我的傻娘子,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猫是最怕冷的,你若是为了我的生辰得了风寒,为夫岂不愧疚?”
当晚,陆然生平第一次做出了夹着糊味的红烧鱼,猫咪吃得干干净净,连鱼骨和鱼汤都没有剩下。
第二日,戚妍儿倒是“回复”了人形,却病得下床都困难了。
陆然又是焦急又是心疼,每日里给妻子配方熬药,几乎穷尽所学,可奇怪的是,妍儿的病情却并无起色。
这个冬季,竟如此寒冷而漫长。
这日,陆然按照研究许久的新配方熬制了药汤,端送到妍儿的病榻旁。
“喝了这药,你会好起来的!对了,今晚我再给你烧鱼吃,现在我的手艺已经不比你差了!”
苍白而虚弱的妍儿却摇了摇头:“没用了相公,没用了……咳咳咳……我这病,怕是早就侵入了肺……咳咳咳……相公就不要再费心了,我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陆然叫:“不许胡说!”
妍儿却露出了一丝笑意:“相公,难道你没听说过,猫有九条命么?我现在只希望,我的下一条命,还是相公的……”
最寒冷的日子里,戚妍儿终于在丈夫的怀抱里闭上了眼。
身后的灶台上,锅里还在“咕嘟嘟”地炖着香喷喷的鱼。
之后的许多日子都似停滞,陆然脑中回旋的,除了妍儿,还是妍儿。
“相公吃鱼!我烧的鱼是不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了?我喜欢吃青菜,鱼就是专门给你做的呀!你要吃光哦!”
猫怎么会不喜欢吃鱼?可你为了给我吃,自己从没吃上一口!我怎么这么傻?竟从未想过你最喜欢吃什么!
“相公回来啦!咦?你怎么还带了药丸回来?这是什么药丸?”
“是……给东村杨大娘捎带回来的……过敏药丸。”
身为医者,居然治不好自己的娘子!我以后有何脸面再开医馆?
娘子,你不是说你有九条命吗?你为什么还不回来?莫非,你忘了回家的路?忘了你的相公吗?
寒来暑往,四季交替。陆然记不清,是过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河边的几棵柳树飘起了絮,宛如,那漫天飞舞的雪花,胆大些的鱼儿,竟也敢从水中跃起,一展筋骨。
陆然依旧愣愣地坐在岸边,由着粼粼的水波晃花了他的眼,花得竟然再一次看见他的妍儿从水中浮现。
“嘻嘻嘻,鱼儿都跳出来了,相公为何不捞?是在等着妍儿去捞么?”
真实的声音……真实的!陆然跳了起来。
身后赫然一位素衣女子亭亭玉立,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笑容……
“妍儿!妍儿!我的妍儿终于回来了!感谢老天!我的妍儿!”
陆然紧紧地抱住了她,还好还好,这次并不是幻像。他抱得那样紧,生怕她再消失。
晚上,浓浓的鱼香,飘满了整间屋子。
“娘子,以后,我天天给你烧鱼吃!我要给我失而复得的娘子,烧一辈子她最爱吃的鱼!”
然而,我也永远不会告诉你,其实我吃鱼过敏。
陆然眨眨眼,默默地想道。
“相公吃!我也烧鱼给相公吃好不好?”
妍儿浅笑嫣然,眼波流转。
相公,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多年前的火灾,是我不小心打翻烛台所致。我来的目的,不止报恩,更多的是赎罪;
相公,我永远不会告诉你,其实猫也是肉身,哪里就有九条命!我这次回来,是跪求了阎王七天七夜,才换回了——
这一年的时光……
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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