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一的救赎

卢妈打来电话时，达一早已睡下，连日加班，她睡得很沉。

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的想着，《天水禅音》那悦耳动听的音乐在深夜中格外刺耳，身边的老公轻轻的推醒了达一：“手机响了几遍了，看看谁的电话。”

达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趿拉着地板拖走了出来。

她随手轻轻掩上了门，让老公继续睡。

电话是卢妈打来的。

“妈，还没睡吗？”达一担心的问。卢妈一辈子满心满眼都是孩子，如果没有急事，不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睡了又醒了，年纪大了，觉少。”电话那边，卢妈的声音有些空洞疲惫。

达一心里酸酸的，多久没见到见到妈妈了？

卢妈的一生，似乎都是在付出的，为儿为女为老公。即使古稀之年，为了儿孙，也不远千里远赴魔都，每次电话，都是乐呵呵的报喜不报忧。

其实，达一知道卢妈心里的委屈，弟弟脾气暴躁，弟媳心眼多，好好坏坏的卢妈都忍着。

“我想家了，想家里的葡萄树了。”夜晚的卢妈柔弱的像个孩子，絮絮叨叨的，那无助的声音刺得达一心脏一阵一阵疼。

疫情阻隔，卢妈已经三个月没有回家了，她焦心着家里的一切，不知道家里的葡萄熟了没有？

放下电话，达一心里酸酸的，她坐在沙发上默默的流下了眼泪。卢妈担心她的葡萄树，达一想着她的那栋楼。她决定明天回老家看看，拍几张照片给妈妈发过去。

第二天，正值双休，达一安排好孩子，就立即驱车回了老家。

市区距离达一老家也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一路上繁花似锦绿树成荫，不怪老人喜欢乡下，一入镇上，就连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达一按照卢妈的话，首先去看了看那一排葡萄树。

那排葡萄树在达一家和镇图书馆之间，长得青青翠翠一大片，煞是喜人。

每逢葡萄成熟的季节，心善热情的卢妈总会剪下许多，用小巧精致的竹篮装着，挨家挨户的送去给邻居们尝尝鲜。

邻居谁家有个时鲜的瓜果蔬菜啥的，也都会送些给卢妈。因此邻里关系非常融洽，附近的人都喜欢这个温柔和善的女人。

但是，卢妈卢爸的关系却势同水火。

达一的记忆中，爸妈吵了大半辈子的架，那个家就是阴冷凌乱的战场，没有丝毫温度。

每次他们吵架时，小小的达一总会跑到那排葡萄树旁边的图书馆坐上一会儿，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不知不觉中达一爱上了读书。

那天上午，卢妈卢爸又因为一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大打出手，达一谁都劝不住，她哭着跑了出去，在原野里逛了一圈，想着如有魔鬼把自己吃了多好；又到山上爬上爬下的半天，想着如果有山贼俘了自己去多好；最后溜回到了小镇上，想着如果有人贩子，把自己偷卖了最痛快了，就再也不用回那个家了。

大半天的时间过去了，没人问问达一去了哪儿。

那天傍晚时分，达一推开了图书馆的门。

图书馆很小，藏书不多。但很安静，有一种古朴圣洁的气息，那整齐有序排列着的书籍，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似一双双睿智的眼，吸引着达一走上前。

达一立刻喜欢上了这里，她喜欢呆在这里，或者说除了呆在这里，她还能去哪儿呢？

那天傍晚，小学三年级的达一看了四本书，《笠翁对韵》、《声律启蒙》、《刘胡兰的故事》、《青山处处埋忠骨》，当时她识字有限，却能结合图案，对照拼音，连估带猜的看完了四本书。

看完书以后，已差不多是图书馆打烊的时间了，她把书放回原位，摆放整齐，礼貌地和工作人员告了别。

走在路上，达一心里很踏实，脚步格外的轻巧。她觉得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害怕了，再也不用四处流浪了，爸妈吵架的日子，她就呆在图书馆里，看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故事。

古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句话对于达一来讲，是真实的感受。书中那些鲜活的人物容颜，陪着她度过了一段又一段恐惧的时光，同时书中的故事似房屋，温暖了她孤单寂寞的灵魂。

有书在，她感觉温暖而踏实。

记得有一次，卢爸卢妈又一言不合吵了起来，卢爸对着卢妈大打出手，卢妈披头散发，哭着大骂卢爸和外面的女人不得好死。邻居们劝的劝，看的看，指指点点，没人顾及到那个眼圈红红，全身发抖的小姑娘。

这个图书馆陪了达一七年，这七年里达一由一个懵懂的孩童，长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她读遍了馆里所有的书。

馆里的书不断删减更换，她也越来越懂事明理，每次放学回来，镇里的人看到知书达礼的达一，都会感叹一句：这哪是那个家庭的孩子呀？看，长得多好！

闻言，达一都会温柔的笑笑，心里充满感激的力量，污泥里也会长出红莲，因为书籍就是救赎的阳光。

达一高中那一年，为配合区整体规划，镇里的图书馆拆掉了。

放学回来的达一看着那一堆废墟，眼角微微发涩，但她并不悲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镇图书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光荣遁去。

那一本本图书滋养了达一的精神，充实了达一的心灵，那些与书静坐的夜晚，达一宁静而踏实。

后来达一考上了名牌大学，镇上敲锣打鼓的来祝贺，卢爸卢妈喜气洋洋，那是他们唯一没吵架的一天。

葡萄树下的邻居们真心为她高兴着，“这孩子终于熬出来了。”他们心疼那个半夜跑来敲门，喊他们去家里劝架的孩子。

“是的，熬出来了，”达一心里想着。

“谢谢你！”她望着镇图书馆的位置，那儿一座新楼正在破土而出……

达一回来时，带了几张照片，照片上那排葡萄树鲜嫩青翠，不远处，一座大楼巍然耸立，“图书楼”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