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携她手,穿过疏疏密密的树影,跑过整整斜斜的年华,练过甜甜蜜蜜的武功,一直等到她长大,盼想着自此便可比翼双飞,果然她穿上嫁衣灼灼美好,任桃花夭夭也不能及她半点,只是那大禧的新郎却另有其人。
那些年成长作伴,青梅给她,野果给她,山花给她,摘不来星辰,也要捉上几千只流萤照亮她的梦空……想这样宠爱她一生一世,岂不知她托付给他的竟不是她自己的一生,而是她所爱男子的余生。
与小师妹岳灵珊无缘连理是在预料之外,又似乎早在命定之中。
少女春意,随风荡漾,随心而走,人之常情。任盈盈会因为他对小师妹一往情深而为他倾心,连仪琳这样的方外之人尚因与他短暂相处而动起凡尘俗念,难道岳灵珊便不能对拔刀助她又与她朝夕相处的林平之生起爱意?更何况掌门俏千金与名门俊公子本就玉人登对!
女儿恋父,宿世深情,今生邂逅,难以逃脱。即便不是林平之,若他日岳灵珊遇见一个如同她父亲般儒雅谦和的男子,难道不会芳心暗动,蓬勃而不可收拾?换位处之,世间又有多少好女子愿意放弃翩翩君子,而将终生系给如他令狐冲般无行浪子?
得来容易,易失易忘,得来不易,方更珍惜。他自诩为人桀傲,对小师妹却向来俯首贴耳,唯命是从,相伴数年,早已亲如兄妹。林平之看似文弱乖和,实则骨性倔强,要她百般调教方能驯服,异地新来,更是别具风情……
洞悉一切又如何,他的小师妹还是离他而去了,哪怕不是因为那些误会,她也还是会离去,迟早迟晚都会有林平之一样的理想情郎来带她走。而他,永远都只能徒劳地追逐等待……
也曾幽怨,却从未恨她,明知岳灵珊生性良善,对他也不过是在“证据凿凿”前慢慢灰心,并非绝情。不怪江湖险恶,终是造化弄人,才弄得她与他,寻常相见,再难如初。
当初那样好,可惜回不去。
当初多好,一起在瀑布旁练剑,可以为华而不实的招式苦练数次数日,剑有灵犀,人更亲密;当初多好,一起游览山色,追蜂扑蝶,双双向往一段“弄玉吹箫”的如仙爱恋;当初多好,她为他上思过崖风雨不误,风雪夜与他在洞天里共处……是何时起二人渐生疏分,纵有合好也总难如初。许是从她纵情地唱起福建山歌起,他便隐约知道,红袖已去,怕是要风物荒凉,云海寂寞了。
江湖游荡,他周遭的女子不少,纯洁可爱的仪琳没有不好,娇羞情重的盈盈没有不好,甚至连浓丽香艳的异族女子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们再好,都不叫岳灵珊。五岳连枝排名,他有很多小师妹,然而小师妹岳灵珊却只有一人,而那个人,正与他渐行渐远渐生疏,与另一个男子渐行渐近渐亲密。
从情意暗结到相思刻骨,曾以为无你不活,可是最终谁没了谁依然活着,这大抵是世事的无情,却也是世事的有情,至少它放了许多无路可走的世人一条生路。小师妹另有所爱,他也另有佳人相伴。
岳灵珊不是东隅,任盈盈也并非桑榆,她们只是先后出现在他命里的两个重要女子,如瀑布与彩虹各有美妙,也许至终都是岳灵珊更重些,她重过了这世间的所有人,重过了他自己,她并不是最美的,也许也不是最好的,却是最早到的,她有时俏皮欢笑,有时又泪眼婆娑,她如花树深植在他心底,而后每一举一动都如枝节生长,就算花叶落下也是成了沃土更为疯狂地孕育着他对她的思念。
这样的令狐冲,心有所爱,遭遇困顿,还常在生死间迷茫流转,任盈盈都没有离弃:《清心普善咒》予他安宁,送他上少林更是甘愿以命抵命,少女清名为他所累亦无怨悔,这样情深义重的女子,还以情义之名,是他对她的尊重与报答。
从前眼底只有小师妹,不理会天下其他女子的性情模样,直到遇见了任盈盈,知道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身居高位却满是苦衷,行事亦正亦邪难以琢磨,杀人不眨眼却又常少女扭捏,明知他的输赢关乎她的生死去留仍只是安静地凭他定夺,她乔装扮丑也不愿令他为难,总是一心一意为他着想……
曾以为不是小师妹,便谁也不行,又是谁都行,直到沧桑渡尽,铅华洗尽才知道不是岳灵珊,也只能是任盈盈。任盈盈来了,没能赶上与他青梅竹马,却赶来陪他共渡风雨飘摇。
明明已心灰意冷,却还是在师父使出冲灵剑招时,想不顾一切哪怕负了盈盈也要圆了与小师妹的鸳鸯夙愿。不是天真,只是情到深处实难自拔,多少日夜,他都在挣扎中捱过,痛不为伤病,痛是因为挥剑断不了情,借酒浇不了愁……
曾经雪若琼英,小师妹与他良宵作伴,仿佛还是昨天,转眼又见大雪纷扬,他却见证她与另一个男子以剑为笔许下誓言,“海枯石烂,两情不渝。”
不怪林平之横刀夺爱,像小师妹那般可爱谁会不爱?只怪林平之不知珍惜,明知她一片真情,还要痛施杀伐……小师妹何错之有,当年林家惨案与她无关,父亲的阴谋她亦毫不知情,当年华山上的流萤性命也是他令狐冲始作俑者,那么多因果报应,轮也轮不到岳灵珊,却为何要她早早香销玉殒,更为何是惨死在爱人手上!
哭过喊过,是不是觉得这样也好,她早早死去总好过要活下来面对世事凶险,总好过活下来为父母白衣素缟,她将心爱的男子交付给亲爱的大师哥,然后唱着福建山歌安详离去,她至终都只是个热恋中的少女。
华山旧闺,燕子在故垒间呢喃着什么,是不是问那追扑蝴蝶蜻蜓的师兄妹去了哪里?他会告诉它们,那师妹已成芳冢一堆,那师兄正携手新人老去。若来生还能遇见,他仍会如最初般爱护师妹,不怪她另有所属,不怪她曾对他恶语相向,他会一直记得,她从声音稚嫩,步履蹒跚时便追逐着他叫师哥,他会一直记得,她见他死而复生哭得像个孩子,他会记得,她风雨不误地到思过崖为他送酒送菜,他会记得,她把最爱之人托付给他,因为他是她最信任的人。
乾坤那样大,从未想过没有小师妹的地方,梅庄新婚之后何以为家,直到盈盈给了他一个家,也许是华殿香舍,也许只是萧萧茅屋,也许是四海为家。在那里,他虽然失了最想要的逍遥自在,却可以不失不忘地安葬过往情怀,亦可平心落意地安顿余生。
曾有人威逼,要他放弃任盈盈或者同拥仪琳,他严辞拒绝,因为别人的佛门不能亵渎,自己的爱情亦不可亵渎。于他,任盈盈已是爱情。
余生,他要好好活下去,为自己,为盈盈,也为小师妹,他要与盈盈做一对笑傲江湖的神仙眷侣,他要好好经历这大千世界的芳菲与阴暗,有爱相伴,琴萧常奏,他不会怕,得得失失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归来,都是白发翁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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