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映日
(一)
夜很黑了,两双脚在黑夜中行走,步履匆匆。
入夜的小山村显得格外寂静,虽是夏夜,风拂在脸上,仍是有些清凉。
大人在前面走着,小孩在后面紧紧跟着,相互没有对话。
走过一条小桥,桥下的水潺潺地流着。空中一轮弯月把前路照的很亮,树叶被吹得沙沙地响,影子像手一样招着,摆着,空气中有知了的声音回响着。
“爸,我牙齿要掉了。”小孩突然叫道,打破了这寂静。
前面大人闻声转过头,看见小孩张着嘴,手摸着自己半掉的牙,嘴里含着血,不知所措的样子。
男人脸上很镇定的样子,马上看了看,一手扶着孩子的额头,一手快速拔掉那颗马上就要掉了的牙。
小孩都还没感觉到疼,用舌头探了探,牙齿已经没了。回头一看,男人正要随手将那颗刚拔掉的牙往桥下溪水中扔。
“爸,别扔,给我。”小孩叫道。
男人给了他,让他把嘴里的血吐掉。
小孩小心翼翼地将牙齿放进衣服口袋中。奶奶说过:“下面的牙要往屋上扔才长得出来。”他记得的。
“快走。”男人顺手牵起小孩的手,又紧步向前。
(二)
走了一小段后,四周有些许嘈杂的声音入耳,是有人居住的声音,前方也有了亮光。
“哎呀,你们怎么才回来呀?”前方有个女人冲他们喊道。
“婶,我早上看情况还好,这边他们先看着,小尘还在上学,”说着看看身边的小孩,“我就赶快回去了一趟,把他接回来,哪知…”
小孩其实有些迷糊了,这么晚了,平时他已经睡了。他揉了揉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点胖胖的,满脸急切,爸爸叫“婶”的女人。他听不懂,或者说没去理解她和爸爸的对话,他不清楚为什么下午爸爸突然来接自己了,还说不上课了,然后急急切切地带着他往老家赶。
“行了,你们快上去吧。”女人说道,一手指着前方。
男人点点头又拉着小孩向前疾走。
小孩认出来了,前面就是奶奶家了。
还未走近,就听到声音有些嘈杂。
一进门,小男孩就认出了一群人中的妈妈,向她跑去,但即使他不明白,也敏感地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因此他不敢大声喊,只是到妈妈身边后,轻轻叫了声妈妈。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周围的人,伯伯姑姑婶婶们,还有哥哥姐姐们,大家谈论的谈论,沉默的沉默。
这一切对一个小孩来说太陌生了。
后来的事许多他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有大人和他说奶奶去世了,然后大人们都很忙碌,哥哥姐姐们带着他在院子里走走,或坐在家里。他是小孩里最小的,才刚上小学二年级,不懂太多,却也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很沉默,没再像以前聚在一起那样吵吵闹闹。
如今想来,当时伤心吗?不知道,记不清了。只是从那以后,那个曾经熟悉又热闹的四合院式的老房子就这么沉寂下去了。因为奶奶是那个院子里最后一个老人了。
(三)
听爸爸说,以前这个小半山腰上的小山村本是十分热闹的,背山面水,人们靠海而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小时候就是这么吵吵闹闹过来的,冬天要下海赶鸭子,海水真的很凉,冻得人直哆嗦。暑天还要顶着大太阳上山放羊,有时就偷懒在树荫下乘凉,让羊自己去吃草。但如果一不留神丢了只羊,那回家后就惨了。那时的日子确实有些苦,但每天都很有意思。那老屋子几乎没变过,好像一直就是那个样子,也许补过几片新的瓦,门前栽了新柚子树,屋内添过几把新的椅子。可是站在门前看,它好像一直就是那个样子。
后来,生活越来越好了,山脚边和海之间修了条黑黝黝的柏油马路。走惯了黄泥土路的人们都说,修这玩意有什么用,还不是用来走路的。偶尔路上有一辆车子经过,村里人随便走路走惯了,没在意,被喇叭一叫,吓了一跳,赶紧往回退了退。开车的人一脸神气地探出头来喊道:“不要命了,走路不看路啊。”喊过后就坐回位子,扬长而去。
被吓到的人一下没回过神,等反应过来马上转头骂回去:“你这兔崽子,神气什么啊,这路是你家开的呀……”但车子早就没影了,只留下漫天飞舞的灰尘,但那人气不过,还是一边往前走去,一边念叨着,“真不知道修这路做什么,以前好好的,现在连走路都不能好好走了……”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从半山上搬下来,住进了马路边上新建的房子里,不是以前那种泥石砌起的屋子,而是新式的二层砖石修砌的房子。一开始,人们议论纷纷,但后来有人去他家串门后,连连感叹这房子有多么的好。
慢慢地,有人开始效仿,从半山上搬下来,住进新的房子里。原本冷清的柏油马路旁渐渐热闹起来了,白日里热火朝天,晚上路边还有两排路灯照亮,路上还有偶尔经过的车子的声音。以前骂过造这路的人好像完全忘了曾经说这路多么不好的话,喜滋滋地在新房子里对柏油马路,对新房子大赞特赞。
半山上,越来越空了,以前热闹的四合院中,原本住了好几户人家,每户都是几世同堂,整个院子每天都十分热闹。可是慢慢地其他几家也都向下搬了,最后只剩下奶奶家这一户了。伯伯们成家后,也纷纷搬到山下马路边了,他们劝爷爷奶奶也搬下来,可是他们不愿意,说老屋子住惯了,不搬了。
再后来,一批又一批的年青人纷纷离开这个有山有水的村子,去往大城镇中打拼了,爸爸也离开了。村子里剩下的只有老一代的人和一些小孩。
这下不只是半山上了,整个村子都冷清了许多。
(四)
再一次站在这记忆中的老屋子前,他差点认不出来了,斑驳脱落的墙面,被风吹掀了瓦片的屋顶,不知谁拿了块大木板搭在上方,免得屋子内部漏水太严重而无法踏入。院子里原本的柚子树只剩下一个被折断的木桩的痕迹。羊棚中空荡荡的,四处长着荒草,屋子前水缸里接着滴落的水,早已溢出来了,流了一地。看得出来还是有人在稍微打理着,才让它不至于面目全非。
他早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读二年级的小男孩了,而这老屋子也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了。自从奶奶去世后,这屋子算是被废置了。
他忍不住端起脖子上挂着的相机,眼睛靠近取景框,调焦,轻按快门,将老屋子的模样留在了相机中。看着相片,不禁想到那时扔到屋顶的那颗牙还在吗,有被风吹走了吗?
走上石阶,轻轻推开木门,门发出了“吱呀”的声音。跨过门槛,屋顶有阳光漏进来,照在昏暗的屋子里,看得见无数的尘埃在光束中狂舞。他一路走,一路拍,透过取景框,仿佛穿越了时光,能看到过去的模样,奶奶还在大堂中坐着,手中忙活着,慈祥地看着堂下他们一群孩子,追着,跑着,闹着,笑着,一会儿在屋里,一会儿在院子里,一会儿……快门按下,相机中却只留下了萧条的样子。
他看着这些照片中的屋子,想,“这该是它最后的模样了吧!”因为为了打造黄金海岸线,这片山已经成为高速路要经过的路段,成为拆迁点,标记也早已插在了房边。
不久后这里将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了。这一片早已没什么人住了,老一辈的人也早已一一离去了。
以后人们的出行会变得更方便了,只是以后他只能拿着照片给坐在他怀里的孩子看,说:“这是我们的老家,爷爷在这里长大的,爸爸小时候也在这里玩过。对了,爸爸还向这屋顶扔过牙齿呢。”
孩子应该会眨眨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照片又看看他的脸,想:为什么牙齿要往屋顶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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