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香港之行
终于听到飞机上开始发午饭，丁一阳赶忙起来胡吃海喝，完了又叫来一份，把旁边的杨柳吓了一跳。
“一阳哥，你是有几天没吃饭了？”杨柳正端着果汁喝，瞪着眼目睹丁一阳狼吞虎咽地对付着面前那盘被他弄邋遢了的套餐。
“没，没事——”丁一阳嘴里包满吃食，猛灌一口咖啡后继续说到，“昨天喝多了，早上起来没来得及吃，这不直接就赶过来了吗？急急忙忙的，到上飞机都没吃到什么东西。”
杨柳叫空姐来给丁一阳加咖啡，对他抿着嘴笑，“为了咱们常恩的事，你也真是尽心尽力啊。”
丁一阳挥挥手，“那是应该的，本来就是一家人嘛，斯董的事，肯定就是我的事。”丁一阳终于把第二份饭对付完了，舒坦地接过杨柳递过来的咖啡，“对了，这次你也觉得薛祥贵是蓄意走的吧？我看所有人都清醒了，就老樊还报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坚信薛祥贵没抛弃他。”
“其实——如果是斯董这样，我们当然也不愿意去相信。大家肯定会坚守岗位，等着他回来的。就像上次他去协助调查了，不是也失联了好几天吗？”杨柳帮丁一阳把面前收拾好，只留下咖啡，将餐盘递给了旁边过来的空姐。
丁一阳用湿纸巾擦完手，喝光咖啡后，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旁观者清吧，其实设身处地想，哪一个跟老板打江山的员工，希望自己的领导不辞而别呢？想到老樊今天那表情，感觉挺不是滋味的。”
杨柳帮丁一阳把空的咖啡杯递给空姐后，说到：“前天樊总来的时候，斯董还没回来，就我和刘总在。看到他那样，好像又老了一大截。”
看了看前排饭没吃一口，正戴着眼罩睡觉的刘博，杨柳接着说：“其实我觉得这段时间，博哥也憔悴了不少。斯董从北京回来也是，白头发都冒出来了。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周围不是跑路的人，就是各家担保公司、小贷公司、理财公司出现了严重问题。”
丁一阳摇了摇头，“这个问题，就连斯教授都回答不上来，或者说，就算知道答案也没办法言传身教吧。何况我们这些老百姓呢？只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埋着头把眼前的事情一件一件做好了。”
“对，斯董的哥哥上次来咱们常恩做咨询，给我们讲了一天的课。可是总觉得好多事，他是真懂，但又欲言又止。反正讲得最多的就是提醒咱们这段时间步子不要太大，等看得清楚明确的方向了再行动。可是斯董等斯教授一走，第二天就给咱们开早会，说常恩这么多年来蓬勃发展，全靠斯教授这一重要的反向指标，只要跟他对着干，肯定常恩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这才逼得咱们大干快上，一下就投放了这么多。说实话，常恩集团本来就是靠建筑施工起来的，房地产板块行家也多，可是常恩金融，稍微有点基础又能做事的，也就只有博哥和我了。虽然也来来回回招了不少银行跳槽过来的熟手，感觉都是被淘汰的吧，要不心特大，要不就是手脚不干净，让斯董又费了很多心。”杨柳说完，自己也向旁边的空姐要了杯咖啡。
丁一阳突然想到斯薇曾经提过的，关于段芙蓉在意杨柳的事，他试探地问到：“对了，段总最近在忙什么呢？”
哪怕也就是一瞬间的不削，但还是被丁一阳从杨柳的表情里捕捉到了。“还能怎样？就专心弄她的会计师和评估事务所呗，都是和银行打交道啦，好多银行现在都实行入库摇号的模式，这一块也不像原来那样、有多少投入就有多少收益了。斯董倒也没管段总怎么弄，好像就是给了她一件事情做吧。不过最近听说斯董给他俩儿子收购了一家电子竞技俱乐部，让他俩也有事情做了。”
“嗯，这个事儿我建议的，既然家豪和家荣志在玩游戏，不如就往职业的方向发展，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嘛，多幸福。”丁一阳微笑着。
杨柳笑了笑，缕了下头发。“如果赚够了钱，我就开个咖啡书屋，能被咖啡香味环绕着看书，我觉得是最幸福的。”
“哦？还有这兴趣爱好，真看不出来啊。”丁一阳这可是真话，从杨柳那莫名奇妙总透着一股娇媚的举止，真不像一位爱看书的女生。再比如关雨霏，就算跟着她父亲做生意这么多年，但仍然能让人远远地就感受到浓浓的书卷香。
“我可是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好不好？在遇到斯董、来常恩之前，我可是区政府办公室的笔杆子呢！”杨柳一脸的不服气。
“哟，那还真没看出来？”
在剩下的路程中，丁一阳用他那还过得去的文学基础和杨柳切磋起来，两人越聊越起劲，不知不觉到了香港。
刘博的油背头，被这段时间的忙碌，弄得是精疲力尽。看他那样，也是没心情去打理了，乱糟糟的，反倒不如就像丁一阳这样留着短发。一下飞机刘博振作了精神，到洗手间用水把头发抹出发际线，拿出手机，联系上了斯国恩介绍的“波仔”。
至于“波仔”真名叫啥，一行人没去打听，只是下了飞机，过了安检就看到一身纪梵希的他已经拿着电话等在出口。
打了招呼，个头不高，波仔笑嘻嘻地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对刘博说：“刘总，我们老大最近到处飞的啦，香港这边的事，我来安排。受斯董的委托，咱们目前已经掌握了确切的消息。”
“哦！？那太好了，薛祥贵还在香港吧？你们的人盯到他没有，我们去找他吧。”刘博兴奋得眼珠子都要蹦跶出来。
波仔没回答，让三个人跟他上了一辆丰田的商务车，看来司机是他的同行，没什么顾忌的，他转过头来接着说到：“目标一共六个人，一个老太太，三个成年人，两个小孩。”
“两个小孩？薛祥贵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斯国恩本来和薛祥贵就是多年的交情，两家人经常一起游山玩水，为了方便安排，杨柳也参加过一两次。
波仔笑得意味深长，“还有一个小儿子，这个男主人啊，好像不止一个女主人吧？听说你们是债主，债务人的家庭情况都没摸清楚？”
刘博张大嘴巴，“什么！？难道姚蜜是薛祥贵的——而且他们一家人还接受得了？”
“其实我接触的好多南方省份的客户里面，确实有特意为了要儿子，而接了两房的，但北方客户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如果姚蜜真是他们家认可的二房，咱们也只能依葫芦画瓢了。”丁一阳摇了摇头，这事他没觉得有啥好羡慕的，最后吃苦的，肯定还是薛祥贵本人。
“那现在他们在哪？准备常住香港了？”刘博巴不得马上就能见到薛祥贵。
波仔摇了摇头，“接到委托的时候，我们立马就打听到行踪了，香港就这么大，大陆人来香港避风头，还能住哪里？”
“望北楼？”丁一阳关于四季酒店的大名可是听了不少，看来今天是真要去那里开开眼界了。
波仔笑了笑，“兄弟懂行啊，到了香港，他们六个人就下榻到四季酒店，而且还是一个月前就订好的房间。刚开始，我们一直跟着男主人，也就是薛祥贵。但是发现他一天也就打打电话，带两个老婆两个孩子到处吃、到处逛。反倒是那个老太太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每天都守在自己那个套间里面，见了很多人，还有不少是咱们没法透露的——大人物。”
丁一阳这个时候已经悄悄地摸出手机开了录音，“听说最早收购三尚科技时候的大股东，就是薛祥贵的母亲——芦雪莲。”
“这个我们不care的啦，我们只是根据委托人的要求，对目标进行跟踪。当然我们是没办法进行人身拦截的，毕竟人家在大陆没被通缉，我们哪敢报警抓人？香港也是法制社会嘛。所以上午那家人一有行动，我就通知老大，让他通知斯董啦。”波仔无赖地耸耸肩。
刘博想起来，“对，上午就是斯董收到电话后，让我们立马赶过来的。”
波仔嘟了嘟嘴，“可是晚了呗，接到任务的时候我随时都在给老大汇报的，因为是他直接联系斯董嘛，我只负责安排兄弟们盯人，具体和客户联系都是老大来的。”
“晚了！？”杨柳把身子往前倾，看着波仔问到。
“是啊，上午的时候，一家人就坐飞机去澳洲啦。”
“什么！？”刘博这架势是真想在车上打人了，丁一阳赶忙紧紧拉住他，“那你把我们带到酒店去干嘛？”
波仔转过头冲大家笑了笑，“嘿嘿，放轻松的啦，我们可是专业的，发现了老太婆不对劲，我就一直安排了一兄弟盯着，今天去澳大利亚的，只有那一家五口人，一老公，俩老婆，一儿一女。”
丁一阳越听越觉得蹊跷了，“那——我们现在是去敲这老太太的门？”
“不用去敲门，是去作客的啦。芦老太太已经通过同行给我老大传话了，说把今天来找薛祥贵的人，带到她那里见个面，说你们辛苦，给大家接个风。”波仔神秘地笑着。让丁一阳、刘博和杨柳面面相觑，背心发凉，但也只有硬着头皮赴这鸿门宴了。
四季酒店于2005年10月开业，坐落于中环金融街，豪华海景房占了七成。酒店房间可饱览维多利亚海港、九龙景色。在寸土寸金的香港，酒店内宽大的客房在香港绝对算奢侈品。但让人向往却望而却步的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成了内陆达官贵人们落难避风头的聚集地。也使信息渠道在这里非常畅通，一掷千金的富豪们，也把每一个从北面吹来的风声，炒到了黄金的价格。当然这里也长期留守着一只只南飞过来的候鸟们，站在酒店的落地窗边向往着北方的故土，故而被叫作“望北楼”。
波仔对这里非常熟悉，连电话也没见他打一个，一路上跟酒店的人愉快地打着招呼，来到了一个让丁一阳他们自己来的话，绝对找不到的角落包间。推开门，与满屋奢侈的装潢相对比的，是那四张椅子围着的小餐桌上摆好的、素色清淡的一桌菜。见一朴素着装的银发老太太，已经让出主座，自己背对着大门端坐在中间。
等三人一进门，波仔就自觉地退了出去，带上了包间门。
丁一阳让刘博坐正对老太太的主桌，自己去和杨柳一左一右地陪老太太坐下。经过老人的一瞬间，丁一阳看清了她的相貌。如果没见过薛祥贵，还真以为面前的老太太不会是他的母亲，顶多就是大10岁的姐姐，除了头发白了，皮肤却依然透红，面色光亮，一双饱含故事的眼睛，正闪烁地讲着过往。让三人立刻被眼前的芦雪莲镇住了。
“一路赶过来辛苦了，快坐下吃点东西吧，这家的菜比不得西城的麻辣，不过鲜香味还不错，都是新鲜的应季菜。”跟薛祥贵一脸豪爽的江湖气不一样，芦雪莲和蔼地笑着，让人如沐春风般的舒服。
显然是被眼前这位气质的老太太征服了，刘博点头哈腰地笑着：“芦总您好，第一次见面，我是常恩集团的刘博，这位是丁一阳，这位是杨柳。”
芦雪莲身子没动，稍微转了下头，眼珠子扫过丁一阳和杨柳，停在丁一阳面上，“你是银行的吧？”
丁一阳刚才从波仔的嘴里，就已经预感到面前这老太太不简单，人家做的功课可不比自己少，立马点了点头。“我是惠商银行的，这次给三尚科技授信了6000万元，刚提了3000万元，我昨天还在让樊总催薛董提款呢。芦总您看，咱们惠商银行的服务多到位啊，催客户提款都催到香港来了。”
丁一阳这一说，桌上紧张的气氛一下缓和了不少，芦雪莲也捂着嘴淡淡地笑。“你这小伙子有意思，其他银行知道咱们走咯，估计现在可是要带一个支行的人到我这儿来催债吧？你倒好，还来催咱们提款，追到香港来送钱？哈哈哈，有意思。我这老太婆也不胜酒力了，大家要喝自己叫啊，菜要凉了，快吃吧。”
招呼着，四个人也开始动起了筷子，既然芦雪莲不喝酒，大家也没叫，倒是丁一阳和刘博一路过来，憋着烟瘾挺难受。
毕竟芦雪莲比在座三个年轻人长了可是一辈多，杨柳像个小女生一样问到她：“芦总，您养生太厉害了，如果薛董现在坐在咱们面前，我们都以为你们是姐弟呢。”
芦雪莲优雅地擦了擦嘴，端起芦笋汁，笑着，“来，我先敬大家一杯啊，远道而来不容易。同时，也为大家的空手而归，说声抱歉了。”
喝了饮料，三个年轻人觉得又气又尴尬，都不知道这话怎么接，等着芦雪莲开口。
“咱们中国的商人不容易啊，特别我们这一代和祥贵那一代，起家就带着原罪。”芦雪莲看了看在座的年轻人，目光落在稍微点头的丁一阳身上。
“你在银行工作也有十年了吧？”
“是的，有十年了。”丁一阳回答到。
“说句实话吧，你经手的贷款里面，有一笔贷款是百分之百经得住检查的？达到了各项要求了的？”
看着芦雪莲那笑里藏刀的表情，丁一阳不置可否。
芦雪莲喝了口汤，停顿了下，继续说到：“没办法，这次动作太大了，怕受牵连。本来我一老太婆，也没过问三尚的事了，那天祥贵来找我，咱们算了算帐，其实就算开始处置了，他那些资产也不会欠银行的，也不会欠合作伙伴的。”芦雪莲看了看刘博和杨柳。
既然提到了常恩，刘博回答：“确实在滨河小区这个项目上，常恩已经是控股股东，三尚持股比例已经不高了，我们可以做后续的决策和经营，只要能有人配合我们就可以了。”
“放心吧，后续的事情，集团会派人来接管的，你们只管放心就好了。”
“集团？”丁一阳不解了，明明从股权关系上，只能看到薛祥贵夫妻啊，难道真有代持？
芦雪莲笃定地笑着，“其实呢，咱们做事，有几个人能光靠自己成功呢？具体的你们就不要太考究了，落实到纸面上能过得去就行了。我这把岁数，估计今天见了之后，要见我也不容易了吧。”
丁一阳知道，如果不是涉及到生死存忘，有谁想客死他乡？眼前的芦雪莲虽然精神不错，但毕竟也是年过古稀。这一折腾，到了澳洲，真说不清楚。薛祥贵自然也会不甘，等到风头过了，肯定还会在所谓“集团”的安排下，重新回国叱咤风云吧。既然是最后一面，那丁一阳觉得自己一定得抓住机会问个明白。
“那——芦总，这次三尚的事，应该还是因为当年咱们在收购的时候，价格过低吧？”
芦雪莲看着丁一阳，“看来你也做了不少功课嘛？确实，当时我们看上三尚科技的时候，正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厂子。但它的行业有前途，产品有门槛，就是管理水平太差。好好的一个国有企业，被那帮人做成了那样。我们也是遵循市场规律，在收购标的跌到谷底的时候出手。试问，那样一个临近破产边缘的厂，还能要高价吗？”
芦雪莲又看了看刘博和杨柳，接着说到：“我们当时哪想到这么多？觉得是商机，顶着帽子就收购了，厂子做起来了，才发现随时有秋后算账的风险。这不，现在开始卸磨杀驴了。”
刘博不解，“可是芦总，这个本来就是依照市场规律啊，不算国有资产流失吧？”
芦雪莲无赖地摇头，“说实在的，收拾咱们这一家子，能有多少意义呢？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沛公？”丁一阳吃惊地看着芦雪莲，想到了刚才她欲言又止的“集团”。
她只是笑了笑。“好了，你们不知道也许才是好事，后面会有人跟你们对接的。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有些累了。大家好聚好散吧，三尚后续的事情，也有劳各位了。”
三人送芦雪莲起身出包间，见门口已经有一位文质彬彬的酒店经理等候了。
“帐算我这里的，大家肯定没吃好，再点点吧。我明早的飞机，先回去休息了，再见。”芦雪莲步履轻盈地，在酒店经理的陪同下走了。
确实没吃饱，不过三人也不想在这地方待。
“这哪是饭呢，跟喝下午茶似的。”这菜清淡得连杨柳都吃不下去。
刘博摩拳擦掌，“既然今天听到的消息也不算太坏，我请大家吃顿好的吧。中环有一家传说中的大排档，正宗港味儿，好多TVB的明星都爱去，我知道地方。”
“可以啊，大排档才对我们的胃嘛。”丁一阳这一天折腾得，真想好好地吃一顿。
“走吧！”
三人终于能把悬了一天的心稍微放下了，喝着啤酒，吃着地道的香港小吃，订好明天上午的机票，好好地回酒店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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