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他殇之伤
沈国强的睡眠质量似乎越来越不好了，我总是听到他深夜在屋里走动的声音，有时候还会伴随着嘴里的念叨声。
迷迷糊糊中我会问一句，“爸，你怎么还不睡。”
他有时候会回我一句睡不着之类的，有时候就索性当没听见，我想也有可能他是真的没听见。
他还是会每天定着点的烧香拜神，还是会执着的给菩萨磕着头，或许在他心底的某个地方，也希望有个人可以庇护着他吧！毕竟生活这么苦，谁会没一点期待和幻想呢！
我最担心的，是他想起来的时候就会在小区院子里唱那首被他改编了无数版本的《南泥湾》。
尽管他从来没去检查过，但院子里的人早已把他当成了疯子，大家看到他的时候都会敬而远之……
我也不会过多的干涉他，因为话多或许会带来不必要的灾祸。总之，我只要不在沈国强的面前提徐海琴的名字，不在他数落徐海琴的时候反驳，不去接他的话，基本上就可以平安无事。
在这些苦难埋葬的漫长岁月里，我们父女俩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很好相处的平衡点。大家按着各自的喜好按部就班的生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除了，学校要缴学费的日子。于我们而言，缴学费的日子大概就如同美国的黑色星期五，我总要经历一声声的哀叹和谩骂，然后才能拿到钱，而沈国强也要经过一番很强的心理斗争，才会把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钱拿出来。
有时候我确实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对自己的亲女儿，老婆，在钱上面可以这样斤斤计较的让人头皮发麻，给兄弟姐妹钱的时候却毫不手软。
我都不知道，我该夸他孝顺，还是大义灭亲？
那个欺负祁月的女生，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但是祁月很能忍，她的隐忍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她的隐忍能力确实超出了我的预期。
不论是那女孩向她扔香蕉皮故意让她摔倒的时候，还是给她的头发上放不知名的小虫的时候，还是在冷嘲热讽调侃她穷酸样的时候，祁月都只是紧紧的握着拳头，努力压制着自己。
而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在任何一个这样的时刻，站出来替她说过一句话。也从未安慰过她一句话。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觉得她好像另一个我。
在我的眼前，让我更清楚的看到那个懦弱的我，胆怯的我，以及毫无尊严的贫穷的我。
在这样一面镜子前，试问谁会不想要逃避呢？
直到，有一个清晨。祁月不知道是吃了什么东西，有些不舒服。班主任还在讲着数学里那些复杂的公式。
祁月用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她的胸部一起一伏的上下鼓动。我看出来她不是很舒服。
偏过头问她：“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
我也就没再说什么。
这样没过多久，她“哇”的一声，指尖似有白色糊状液体流下。
大家的目光纷纷的看向她，她努力用手捂着嘴巴。
我在书包里拼命找着纸巾。
那个总爱欺负她的女生用很大的声音说：“她吐了，脏死了。”
但当我在书包里找到纸巾并递给她的时候，她捂着嘴的手并不愿意从嘴上放下来，也没有接我递过去的纸巾。
就这样静止了大概一分钟？或者更短的时间。
有人说：“好恶心，她竟然把吐出来的咽下去了。”
这个时候祁月抬头看了看大家，才在惊慌失措中夺门而出。
尽管班主任一个劲的用他毕生能够用到的最大声压制着大家，叫大家不要说话。
但是显然这是徒劳的，大家都做着泛呕的表情，把对祁月的厌恶写在了脸上。觉得她不讲卫生，觉得她恶心，觉得她脏。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拿着纸巾追出去，在厕所的门口我听到哭泣的呻吟声。我猜是祁月。
我就那么站在厕所的门口，没有吱声，我想等她哭完应该会自己出来，那个时候她已经能平静。
还有一个原因是，人在丢脸的时候，是不会想要谁来安慰自己的。那些苍白无力的“没事的、会好的、不会怎么样的”安慰的话，在特定的时间里有时候更像是一把利刃，会让原本就受伤的人，在她已经擦拭完血的伤口上，再溢出那淡淡的血丝。像一个明显的提示，不断的提示着她，你好丢人哦。
祁月走出厕所的时候，显然已经哭完了。也接受了刚才的自己在大家面前所做的举动。
我只是把纸巾递给她，让她把清洗脸上的清水擦拭干净。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回教室，两个人在教学楼后面偷偷的走着。
她在前面，我在后面。
直到沉默了很久之后，她才缓缓的回过头来问我：“你也觉得我恶心？”
“刚才吗？”我淡淡道。
“不然呢？”
我看了看她，不自觉的点了点头，说：“有点。”
我只是不能理解，她既然不舒服已经吐出来了，大可以把手里的呕吐物扔进垃圾桶，或者是用卫生纸擦拭去，为什么还要再吞回去。
想来我不自觉的摇了摇头。我没法违心的和她说，不，你刚才的举动一点也不恶心。毕竟我也不怎么会与人交谈，没法很好的照顾她此时此刻的情绪。
上演小女生无脑的支持与守护。
意外的是，她没有生气，也没有说一些类似于“你不懂”、“你和她们一样”的话。
她咯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我抬头看着她，似乎像发了疯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祁月，陌生的我一点儿也不认识。
在空荡荡的教学楼后面，肆无忌惮的咯咯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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