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畔村,东西为山,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从中间穿过,在这狭长的河滩上,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庄稼人。
村子中间,并排修着三间房子,中间的大厅套着两间小房,坐西朝东,只开一道进出的门。瓦房顶和地面之间没有传统住宅中隔层的楼板,空荡荡的很高,这里曾是大队里的办公场所,外墙上刷着“毛主席万岁”的标语和“大载田”的宣传画。
后来,随着国家的发展,院子失去原有的作用,逐渐荒废,曾经墙上鲜艳的内容也随老旧的石灰皮掉落。
旧房子年久失修,没了用处,便被村里的一家人买下,在冬天农闲的时候开起商店,卖一些生活用品。那个时候农村里没有专门开商店的人家,以务农为主,只是在冬天农闲时,会有人开一季商店,卖些生活用品用来贴补家用。
它的产生和以前的赶集一样,以固定的间歇性时间开集,既集中了农村贫弱的购买力,又能满足农民对日常商品的需求,同时又为商家留有时间发展农业。
商店往年都会在白天,把大厅门敞开,但自从今年商店营业后,却总是把大厅的门关住。
因为今年冬天,店里来了个新奇的东西——录像机,放在大厅中间一张八仙桌上放着影片,下面盘腿围坐着一群年轻人,关着门是因为屋里光线弱才能有更好的视觉效果。
两个小房间,一间开的商店,靠马路的墙上开了一个窗户,作为售货的窗口,白天时一片片拆下的木条板摞在窗槛里的一侧。
另一间房里三张麻将桌围着中间的火炉放着,里面经常烟雾缭绕,农村里把这个消磨时光的小房子叫“堂子”。
商店对面是一院房子,没有门,没有茅厕,破烂不堪。
院子中间窝着一个臭坑,常年没人打理。听说只是用来圈养猪、骡,却未曾在里面见到猪、骡。
没有围栏,里面黑色粘稠的液体总是散发出恶臭,路过的人总是掩鼻加速跑过,甚至感觉只要看一年都会,恶臭万年。
院子里面住着一家人,三代同堂。
烂房子,只有一间能住人。
鹿的爹和娘,住在楼底下的房间,一张床旁边是灶台。
他和女儿娟住在楼上,一张床旁边是一副棺材。
鹿,是这个家里的儿子,是个单身汉。
他开始是没有名字的,他爹娘从给他未正式起过名,这在那个年代是很普遍的,尤其是穷农村里的穷人,他们只想着如何活下去,对于这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没有太多讲究,这都是文化人、富人重视的,穷人们对孩子的名字只是随口叫一个就是,说这样好养活。
自从他生下来后,村里就流传开一句话。
“桃花开,杏花谢,鹿的妈妈养了个猪八戒”。
大人们说,小孩也说。
后来,鹿就成了他的名字。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会打洞”。
鹿和他爹一样,生来就身体矮小、孱弱。
村里人都说他爹游手好闲、好吃懒做。
后来也说他,和猪一样。
二十几年了,打鹿从记事情,就觉得村里人是为了向他抱怨劳作的辛苦。
每当村里人议论鹿的时候,他总认为是人们在下地时,因为劳累而羡慕他寻吃食的方法。
鹿曾经有过媳妇,是他爹从邻村寻来的。
村里人都说她是被买来的外地人,身上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
中邪了,没人敢要。
人们说他娘中了邪, 才给他爹当了婆娘。
所以,他爹把她寻来给鹿当了婆娘。
中邪,农村里经常出现这个词。
农村里经常发生一些大家不能理解的现象,超出自身生活的认知范围的事情,人都会下意识赋予其神秘和恐惧,可能是因为经受生活的苦太多,对于未知的东西人们总是抵触,他们怕,怕接触未知的东西会带来想像中的苦。
鹿,从小就习惯了。
他不清楚,也没想过。
只是在他婆娘在生下娟后,曾对床旁边的的棺材有过一次怀疑。
在娟还没有出生之前,棺材旁边的床上是鹿和他婆娘睡,几片木板搭的床,宽度刚够两口子躺下。
所以他婆娘怀娃时,便在旁边的棺木上放着被褥铺成床,说是准备“娟”出生后,好去上面睡,他娘也这样说过。
可他婆娘生下“娟”后就去世了。
那天,鹿出完丧回到家里。
他看着床上余有一个人的空位,再看看床旁边留下的一个棺材的时候。
鹿想到他婆娘和他娘说过在上面睡人,结果他婆娘就真的睡在里面,而且被埋在了山地里。
就那一次,鹿想到了村里人说的中邪。
棺材上的被子拆了,做成了娟的尿布,。
他想着,棺材还是留给他爹娘百年后睡。
一、栅栏
娟今年7岁,村里人都说她娘在棺材上睡,她也在棺材上睡。
他们可不知道,棺材上早没了被子。
鹿,在冬天的随着商店的开门活了过来,晚上的麻将房里是他的寄托。
鹿的懒惰在冬天的深夜里一扫而去,天暖的时候他总是睡在屋里的床上不出门,不下地,他觉得从小就是如此,以后也会是这样,并无不妥。
寒风,就像他家对面的商店开门卖东西,总在冬天如约而至。
他在楼上睡着,床旁边的篱笆上早就没了泥巴,只有朽烂的竹架。
风很毒,从竹架外漏进来,刮的人脸疼,每逢冬天一直都是这样,把脸藏在被子里就好了。
二十几年了,一直如此。
白天,鹿睡在床上,身上卷着被子蜷缩着。
每年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想,白天都这么冷。晚上会更冷。
到了晚上,对面商店的堂子,里面炉火会烧的正旺,很暖和。
鹿,从醒来就这样想着。一直到天黑,就起了床,走进了对面的堂子。
“哎,鹿,要不来打两把”,里面的人叫着
“算了,算了不打”。
鹿笑着摇摇头回答 ,然后坐在炉子旁边。
每到这个时候他便自觉的拿起炉子上煮水的壶,像自家屋里一样,给每人的杯子里倒上水,这种当主人的感觉也只能在这体验一下。
他家里,这些人可都是不来的,哪怕是饿死,也不会想着来讨一口吃的,那破烂的屋子甚至比饿死更让人讨厌。
对于倒水,店主也是默许的,不然鹿也不敢。这也是他没钱打麻将,还能在这堂子里经常烤火的原因,当然不光是倒水,还有往炉子里添柴加火之类的。
他们叫他打麻将,也只是说说而已,鹿喜欢打,可他们都不要他,因为他们可不会把一晚上的时间花费在没钱的鹿身上,那还不如抱着婆娘暖被窝。
鹿啊,今天你那女儿又坐在马路上瓜笑,说她今天又盖着红被子在棺材里睡了,说还在棺材里看见了她妈。
娟被你婆娘的鬼上身了,听说娟还没出生就被她娘安排在棺材上睡了,是不是为了自己死后魂魄上身“娟”准备的。
鬼?鹿想到了棺材。
回答到:“我婆娘不是鬼”。
人们听鹿说着,但没人应和。
只是哈哈大笑着。
议论鹿,也是夜晚打麻将时常备的节目。
哎,你那婆娘是从哪来的,她给你说了没?
听说是邻村那个光棍汉,买来的外地婆娘。
早些年就听邻村的人说她中邪了,一天只对着木头说话,刚把她接到家里没几天,那光棍汉就被长爪子抓死。
我看她是真中邪了,鬼上身,用指甲把那光棍汉掐死了。
村里人都说我婆娘中邪了,都叫她疯婆娘。
他们说着,鹿只是知道,买她的光棍汉死后,她就被光棍汉的亲戚们撵出家门,整天在村里游荡者,没有人敢要她。
后来就被他爹给他寻来当了婆娘,她在鹿家时,一天只对着棺材说着外地话,鹿也听不懂那个疯婆娘说了啥。
唉,听说她到你家也是一天对着棺材说话,你也是命大,没被害死,听说她体内的鬼,被你娘用手里的石头给压住了。
可惜,你女儿生下来她就死了,不然你每天回去也能睡个热被窝。
只有他知道那疯婆娘在活着的时候,睡觉总在光秃秃的棺材上睡,被窝也没见着暖热过几回。
可现在每天回去时“娟”总会睡在床上。
堂子里,输钱的人骂鹿一家子霉人,骂完他后,又接着哈哈大笑,仿佛和没输钱一样。
赢钱的人却说别乱说了,鹿也是不容易。
义正言辞啊!赢钱的人在赢钱时是胜利者的状态,他们会是有一种道德。
可当下一把输钱的时候,却又骂鹿。
而先前输钱骂我的人,又说着鹿也不容易。
鹿不清楚他容不容易,他觉得他们也不清楚。
他也不反驳,以免惹来拳头。
鹿习惯了,有时他也会想,自己在堂子里不光起倒茶的作用,大家重视他,都在和他说话。
他们经常这样。
管他娘的呢,搭理自己就好。
就这样在人的议论中,黑夜慢慢退去。
天亮了,堂子散了。
堂子里走出的人,油腻的脸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各回各家。
鹿也浑浑噩噩, 回到对面屋里爬到楼上。
娟,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哈哈哈的笑着。
嘴里还说着看见她娘在棺材上坐着。
她在村里也经常给别人说。
娟,自打会说话后,就一直都这样。
“瓜怂,滚下楼去”。
鹿骂了一句。
她可不管骂,谁骂她她都只会继续笑着、说着。
鹿挪了挪娟,躺在床边上,扯过被子,一股臊味便扑面而来,床上也是潮的。
娟总把尿窩在床上。
娘上身了,娘对着棺材说话,外面的冷风夹杂着“娟”声音惯进鹿的耳朵。
嗯,娟看来是真中邪了,村里说的那个鬼,上了娟的身。
鹿不怕她像对邻村的那个光棍汉一样,用爪子一把掐死他,就像杀鸡的人一把拧断鸡脖子,然后用刀割出血来吃掉。
鹿想着,那疯婆娘都没掐他,他娘娘经常用石头打她,鬼也害怕我娘的石头,娘也经常用石头打“娟”,她是不敢掐他的脖子的。
鹿把头蒙在被子里,脑壳里全是旁边的棺材,和他那死去婆娘,他想着那疯婆娘到底给棺材说什么。
迷迷糊糊中,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出现一个村子,感觉是河畔村,可场景却很陌生。
那是一个泛黄又陈旧的村庄,像极了蒙着纱的定格景象。时光庸懒,静静地,却又人语频传……
人们说:
“她是疯子,会说本地方言,是个外来户,也会说河南腔”
人们说:
“她手上有四条命案。叙述是那么平静,没有惊讶,没有丝毫波澜。和谐,如同农家人本该说着的,春种秋收的日常。”
村头的庙前,并坐了一排孩子,不知背靠着什么,微笑着面向一段栅栏。它不知从何而起,也延伸着没有尽头。
斧子,不知被谁挥着敲实,用力着,精致的榫卯结合,上面漆着大红色。也许是用力过猛,只见榫嵌的卯开裂,没有停止,两旁炸出了两朵木花,一下又一下,只见红色上,盛开了白木屑的繁华!
孩子们脸上挂着微笑,凝视着这栅栏。阳光下仿佛很是温暖,静坐着、沉默着。
庙前的柱子,杵着,也没有说话。
嘭——
栅栏终究是断了、碎了。斧子也不知去向,不见了敲打,只见虚荒。
——都消失了!
我是疑惑,没有声音,看不清模样,只是在她转头的微笑间,也实实在在地听到了——从前。
从一个袋子封住的那刻开始,这世界便装下了黑暗。
那天,就是在这个村头,金钱打开了封住的麻袋,白日下走出了黑暗。看到的光明,陌生而遥远。
人——买下了她的一生。
那天,阳光温暖,几个孩子微笑,静坐着。她知道庙前杵着的柱子,在和她说着遥远的家(也有菩萨)!
从此,人——不再是能回的家;从此,她知道,只有柱子能和她说话。
人们说:
“她是疯了”
庙前,她只是微笑,她是一切来源,而一切又与她无关。这平静的世界,没有纷扰。
毫无征兆,不见了微笑的孩子。只见敲碎的栅栏重现,两个人抬着红色的栅栏,走过她身边,歪嘴咧笑,没有声音。
庙前却浮现出人言:“你不能出去,这世人的东西不属于你”
这一段栅栏,有尽头。
人——站在两端。
女子微笑地望着,柱子消失,斧子重现。
静谧中就像深夜里地沉睡,只见两个人踩着空中的血泊,倒在了阳光下,这一刻柔和的光线变得火辣辣。一片橙黄的光茫笼罩在庙前,一切都像是使命一般。这世界,变的无声无息!
没有预演,一转眼忘记了村庄,忘记了谁是谁。她只是村人议论的一片假象,就像是说着春种秋收一样; 没有终局,看不见什么是属于世人。这平静世界,悠悠远远。
太阳落了,夜笼罩在村庄上。黑暗不是夜的颜色,挡不住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走出去”
泛黄又陈旧的村庄,像极了蒙着纱的定格景象。栅栏带走了抬着它的两个人,也带走了庙前的孩子和柱子!
鹿今天起床时,已经到了下午
连续熬了几个夜,他感觉脑壳昏昏沉沉的,都有些站不稳了,白天里睡觉不舒服,风也吹的脸疼。
睡得这是个什么觉,他娘的!
鹿骂骂咧咧的走下楼去。
他在睡觉的时候总听到外面的有人在吵着,一会像是在梦里看见了他那死了的婆娘,一会又像是他娘又拿着石头打了人,被人指着家里骂着。
鹿都分不清是自己是睡着还是醒着。
那个疯婆娘,村里人都说她中邪了。
他们也说鹿的娘中了邪,他们也说他娘是疯婆娘。
鹿的婆娘,活着时整天只对着木头说话,临死了还留下了娟。
他估摸着,可能是他婆娘在上辈子做的坏事太多了,和村里人说他娘一样。
鹿认为他婆娘死的比他娘还早,肯定比他娘还坏。
鹿起床时他爹还在睡着,冬天时暖在床上,不烧柴火烤,就不用去砍柴了。
他娘手里攥着石头坐在院子里,应该是刚被人骂过。
鹿没问些什么也没管,他用水泡了一碗玉米冷然饭,饭是一直没味道的。
鹿家已经好长时间没吃过白面了,玉米到是有一些,可没有多余的玉米棒子让他去看一部录像。闲暇时,村里的年轻人,各人给店主交一个玉米棒子就可以在里面看一部片子,那个时候的农村里,玉米棒子就相当于通行货币,一个大概和一毛钱相当。
天还热的时候,鹿的爹种了土豆和玉米,他爹不想去地里干活,太辛苦了,迫于生活,所以种了为数不多的一点。
鹿也不想下地,地里没有睡觉舒服。
鹿娘从记事起就没下过地,一天不知道想什么,手里老是攥着石头要打人,打鹿、打他爹、打村里人。
佝偻着的腰,在追打人的时候也没有见直起来过,鹿从小到大倒是习惯了,可村里人却不买她的帐,她经常脏兮兮的脸可没有谁会给她面子,村里人被打了总要找回场子,骂鹿的爹是老人孩,骂他娘中邪了鬼上身,说鹿是杂种,鹿和他爹都习惯了。
当然也会有人用石头打回来。
鹿的娘估计不怕疼,鹿和他爹才不管她打人和被打呢。
鹿的爹是大人,身材却矮小的像个孩子,喉咙里还经常发出类似小孩感冒时咳嗽的声音,倒是叫老人孩也很像。
关于杂种,鹿认为叫他杂种他什么事,谁还不是从娘胎里生下的。
不知道鹿娘是怎么想的,反正攥在手里的石头一直没少过,村里人一直都说他娘上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就要给被上辈子的仇人寻了仇,生来就会胡言乱语,爱打人。
记事起,村里人说他爹和说现在的他一样,都是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被人骂。
二十几年了,鹿知道村里人是羡慕自己寻吃食的方法。
没有谁家的姑娘愿意给他爹媳妇,就这样鹿爹才寻来上辈子是坏人的娘当了婆娘,她不知道什么是嫌弃。
村里人都说鹿娘是中了邪的,都叫她疯婆娘。
鹿吃完饭就走进了对面的商店。
堂子里很是热闹,还能喝到茶,所以鹿每天晚上都去麻将房里,他没有钱能玩上一把,但是让他看上一晚上也是很高兴的。
他的冬天就这样在麻将房里度过。
二、偷粮食的猫
娟今年,8岁。还是和往常一样总是笑着给人说她妈妈和棺材。
春天,村里人都忙着播种,鹿家对面的商店也关了门,店主也要种庄稼。
村里人早出晚归,又到了幸苦劳作的时候。
鹿躺在屋里想,村里人又要对着睡觉的他说好吃懒做了。
他觉得这是村里人为了向他抱怨劳动的辛苦。
二十几年了!
他们总是羡慕他寻吃食的方式。
河畔村的村民们在春天种了很多庄稼,可一整个夏天都没有下雨,把庄稼苗都晒死了。
鹿的娘,就在这个夏天去世。
他想他娘去世,可能是老天为了提前告知饥荒来临,要为他家里省一口粮食。
农家人靠天吃饭。
不出意外,饥荒从今年秋天开始,持续了几年。
鹿倒是没什么可担忧,他家在往年就一直在吃野菜,也没吃过几顿饱饭。
饿惯了,饥荒也没什么影响。
可村里经常吃饱饭的人,却经不住连年的,饥饿。
人们开始挖野菜吃,野菜挖完了就剥树皮、煮树叶子吃。
也有人说村里有些人会法术,他们会把当年刚去世的人的魂魄招来,供拜一段时间后,会出现一种力量,帮忙供拜的人取得粮食。
这种力量可能会是一只猫,也可能会是立在厨房门口的梯子上的扫帚。
具体是啥样子,鹿也没见过 。
娟也就是从这个时候,不说她妈妈和棺材了。
她开始说她奶奶。
她给村里人说,她在晚上看见她死去的奶奶在村里跑 。
她说做了个梦,梦见了她的奶奶,她手里没有拿着石头,没有打人。
她只是在村里一直跑,好几年,背着麻袋。
娟从饥荒开始就没停止过说她做的梦。
人们说她越来越疯。
没人理她。
可她的梦却在村里一直流传。
在那个梦中。
饥荒,不止蔓延在周边,跨过的几年里,太阳炙烤着大地,照着庄稼,只留下了光线的毒辣和结着厚痂的黄土,没有收成。
一栋衰败的院子,椽木朽裂,荒凉是这段岁月的景象。院子破旧的正厅里,唯有一条长长的粮柜,乌黑发亮,不同于漆的光滑,而是幽深的乌与冰冷的黑杂糅浸染在木里,看到的,像是一匹精心泡制的布,感觉上,又像是古法认亲时,在干枯的尸骸上滴了血……
木柜中央立有一块木板,几笔红线,勾勒其上,不知道是什么,看着像一张脸,像一道符,又像是两者混合的东西,看不清,人坚信里面有一种力量。
饥荒、饥饿!
面黄肌瘦的人,没粮的老鼠,还有那可怜的、慵懒的猫,失了食,身子像极了糊了纸的竹架,只是猫的纸眼里点了红砂。
人对着它夜夜参拜,力量是夜里飞行的木板。
绿幽幽的眼,充满血色在夜里红的发亮,只留下红色,黑风追寻着猫的踪迹夜夜尖叫,只留下风声。是静杵在梯子上的扫帚,奔跑着的猫,像人一样背着麻袋,(不知道是谁的给予,也许是黑夜的赠礼)行走在农户的粮柜上。应该是聋拉着的麻袋装满了粮食,然后四脚一跃,便让出发的木柜收获了黑色的赠礼。
黑夜里的路人,被白色的、黑色的、黑白相间的猫儿绕花了眼。传言是深夜楼板上、粮柜上传来的脚步,是杵在厨房门口楼梯上的扫帚突然出现。只有那一抹红色最为清晰,描述不变,看到的在说着、没看到的也在说着,那是长长的毛发,那是麻袋旁的眼。
猫,夜夜奔袭!
没见过黑色的木柜打开盖子,深渊上笼罩着雾,盖着多少吞噬。后来饥荒退去,熬过了,没有人饿死。庄稼丰收,人尽情吃着、喝着,却把立在木柜上的木板抛在远郊的野坡,不久便得病而死。饥年中没有饿死,却在丰收中莫名去世。传说,人留下的孩子,在牧牛时踩过了风裂在野坡上的木板,莫名得了病,才知道要送还猫的吃食。
荒年,是乌黑的粮柜、人夜夜参拜着,是杵在梯子上的扫帚,带着偷粮的猫在深夜奔走着!
三、杀鬼
饥荒已经持续了四年,娟也12岁了。
说她中邪了,是疯婆娘。
成了人们的口头禅。
几年来。
娟,总是说要死人,边说边笑。
娟,一直在村里说着要死人了。
荒年里,靠着树皮掉命的人们,早就听的麻木,没有人当回事。
没有人相信娟。
鹿觉得,可能是娟听村里人说多了法术的事,胡言乱语。
后来饥荒过了,村里没饿死人。
可有一家的一个中年男人,却在刚丰收时莫名去世。
壮年人莫名去世,在农村里是一件足以令人长时间恐怖的事。
那人去世的当天,娟爬在房顶,大笑着,说死人了,终于死了,她大笑着又流着泪,而且脱光了自己的上衣,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村里人都跑来围观。
死人的那家家人,说娟被鬼上身了,说她是村里的祸害,害死了自己的家人。
早就看他不对劲。
听说,她生下来就在棺材上睡。
村里人都议论纷纷,没有谁想着去拉她下来。
死者的哥哥,说是要用枪打娟,打死娟身上的鬼,免得以后祸害村里人。
鹿拉住了他说,娟从小就这样,她说的话你别当真。
滚你妈的,人都害死了。
村里这么多人都知道,你家那祸害从几年前就说死人,你还想拉我。
呸, 没门!
他大声说到,一脚踹开了鹿,鹿摊在了死者妻子的旁边。
她正坐在地上嚎哭着。
鹿抹了抹脸上的痰,想给她说说情。
可她旁边的亲戚们把鹿拉到一边,踢他,打他。
荒年没有饿死,现在却死了,真是可怜!
赶紧取枪打吧,不然以后祸害村子。
村里人都在说着,没有人去拉娟下房顶。
死者的哥哥拿来了土枪,瞄着娟。
鹿想去抱着他的腿。
鹿没用过枪,可他见过被老火枪打死的野猪,身上几个黑乎乎的洞里会淌血的。
他怕,娟像野猪一样被打死!
可鹿被按在地上不能动弹,他的嘴贴着地面,牙齿呲着泥巴说不出话,说了也没用。
拿枪的人,对着娟开枪,连续几次后。
大声吆喝着说:
“看,我就说她身上有鬼”
打了几枪就定定了。
娟在房顶上,安静了下来,没有了声音。
人们说,真是鬼上身了现在打死鬼,娟也不叫了 。
那人走了,他只要娟不乱喊就行。
人们也都散了,鹿从地上起来,爬到房顶。
娟,的身旁传来一阵臊味,和窝在尿床上的尿一样,但又夹杂着浓浓的屎味。
尿从娟的裤子里流出来,在瓦房上流了几道痕迹。
屎也在烂裤缝里挤了出来。
没看到红色,没看到和野猪身上一样的洞。
她傻笑着,留着泪,身上一下一下的抽着,但没有声音。
四、核桃树
鹿把她抱下了房顶就睡了,躺在床上,可能是他还在想着白天的事,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梦,他的脑壳里出现了一幅幅画面,耳边充斥着村里人说着杀鬼的声音,他想着村里那棵曾经吊死过人的核桃树,鹿觉得娟,是不是也会成那样。
画面中是:
一条斜斜的坡道,把村子分为两半,碎石、草木,夹杂着荒芜铺在上面。坡道中间长着一棵粗壮的核桃树,枝桠肆虐,看不清的树冠、黝黑的皮,粗犷地纹裂四野。
树上吊着个人,眼睛全是白色,却在他抬头四望间,吞噬光芒,释放出无尽地黑意。一圈圈的扩散,凌冽彻底。
围树而观的人们,为何不走近一些,只见他们把身子留在石头、残垣后面,又时时探头,把载着好奇的双目极力望远。想要看清,又不敢靠近,核桃树吊着让人心悸的冷意,轻轻摇曳着深绿的树叶。
冰冷的铁却要喷出灼热的火,把吊着的人裁决。四周的目光盯着扣动的扳机的手和因等待瞄准而泛红的眼睛,那么仔细。终于,生命被一杆枪终结,然而,开枪的却不是专职刽子手的职业。人们带着目光,如同面对凶残强敌的败兵一般,倾刻溃散。生命留下了号角的余音,撩拨着虚无的空气。
黄昏,行人匆匆归家,本来走过坡道就能到达村那头的人们,都远远的避开长着核桃树的路,绕道而行,他们沿着长长的河岸走到村头,去跨过那座年久失修的桥,宁愿实实在在的跌入河中,也不愿靠近先前看过的核桃树,因为听人说核桃树上有种看不见的凶险。传言越来越真实,也许是说话的人忘记先前的围观,但苟延残喘的桥,却在激起的一朵朵水花中映出人们的眼,反复聚散。吊着的人,在使核桃树冷到极致的同时又召集出最多的注视,归家的人把言语撒在沿途,给后者留下的绕道的标记,因为吊着的人杂糅寒意。
时间长了,核桃树冠越加浓密。人们渐渐地忘记了核桃树上吊着的人。而关于核桃树的流传没有停歇,后来,即使是随风摇曳的叶,也莫名地成了真正的心悸
后来的日子里,娟是安静了,她不说话,只知道傻笑和扯头发,比她娘都安静,她娘活着的时候还给木头说,
可娟啥都不说。
吃喝不会了,鹿给喂。
以前是偶尔在床上撒尿,现在连屎也拉在床上。
院子里的那个粪坑,仅成了鹿和他爹的场所。
楼上的床上散发出的味道也彻底和院子里的坑成了一样!
村里人听说娟还在床上活着。
他们走路都绕过鹿家,尽管他家房子边上是村两边出入最方便的路。
他们怕。
可娟都不上房顶了,不说死人了。
鹿不知道村里人还怕什么。
路上没有人也好,睡觉更加安静。
鹿每天和娟睡在楼上。
就这样,一直到了冬天。
出现了一件令他难受的事,让他作了个远行的决定。
鹿和往常一样去了对面的堂子里,可人都不叫他倒水了,更让鹿感到生气的是堂子里的人们再也不讨论他的事了。
鹿觉得他们看不起他了。
他想可能是娟连累了自己。
有一次在堂子里,几个外面打工回来的人说:
“外面的钱好挣,比种庄稼轻松”,鹿好奇着问了几句,他们也没有回答
不过有个年轻娃给鹿说:“外面有专门收娟这样的人的地方”。
说是什么精神病院。
他不懂,他觉得应该是治鬼上身的地方吧!
鹿想着应该带着娟出去走走,把她送到那个收鬼的地方。今年冬天,堂子里的人应该就会重视他了。
五、爆炸的蚂蟥
第二年。
当村里的核桃树绿油油的时候,鹿卖掉了家里的一些粮食,凑了钱带娟出了远门。
他到了一个地方,一个没出过远门的文盲,在街上晃荡了几天,没找到年轻人说的收他女儿的地方的地方。
兜里剩的钱不多了,收娟的地方还没有找到,鹿想着不能这样就回去,不然到时去堂子里的时候,他们还是不和他玩说话,不重视自己。
鹿想起村里人说打工挣钱快,而且不累。
就想着一边打工,一边找收娟的地方。
他用剩余的钱租了间房。
本来兜里的钱交房租还差一些,鹿求了情,保证剩下的等他打工挣点了下个月一起交。
房东看他可怜就先让他住下。
房东说女孩子大了,不能和鹿睡一间房。
鹿觉着娟从小就和他睡着,这没什么,看来房东肯定想让他多租一间房。
真是奸商!他可没多余的钱再租一间房子。
鹿想到这,对之前房东让房租的好感一下就消失了。
狭长的巷子两边是两排平房,屋子里常年泼出来的水,把巷子路面的泥泡的发黑,三两棵树长路两边的墙角,树冠盖住潮湿、馊气,把本来不大的巷子塞的满满当当,稀疏的树在巷子里显得分外浓稠。
在出租屋的第一天。
鹿睡了一天,他这几天跑的太累了。
但他到了晚上就睡不着。
也许是屋子的出现,揭出了他身体里在白天睡觉的基因,使他在夜晚格外清醒。
一天没吃饭了!
娟老喊着想吃饭,他自己也饿的发慌。
鹿躺在床上,正想着明天去打工挣钱时。
连续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他从床上挪动了下来,打开房门。
房东站在门口,在鹿打开门的时候。
她猛的一下别过了头,退了一步。
一天没有通风,屋里夹杂着娟的屎尿味,闷着,宛然一个沼气池。
突然开门,里面的浊气对着门外决堤,汹涌而出。
纵然是常年腌渍在小巷子斑驳异味的房东,在鹿打开门的那刻。
也受不了屋内涌出的高度浓缩的热气。
你们两怎么一天都不出门呢?
房东揉了揉鼻子,终究是又走到了门前询问着鹿。
她好奇这对父女在怎么呆屋里怎没有动静。
鹿说,睡了一天。
他蹲在门边上,低着头用手挠着头发。
鹿想问房东要点吃的,但他害怕。
他放下挠头发的手,和另一只手交叉环抱垫在胸前,两小臂时不时用力朝着胸膛缩去,生怕从垫着的膝盖上滑落。
鹿继续说道,没钱,一天没吃饭了。
睡着了就不饿。
房东探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娟。
邹眉问道,你怎么不出去挣钱。
我不识字,想着去打工但不知道去干什么。
哦!
房东爱答不理的说了声。
就转身回到了屋子里。
鹿抬起头涣散的目光还停留在房东刚才站的位置时。
房东又走了出来。
她手里拿了两个馒头,走到鹿面前。
明天去街头寻个活,那地方每天有人找临时工干活,还包吃。
别让孩子饿着。
房东把馒头递到了鹿面前,生硬的说道。
伸手时的语气里夹杂着嫌弃!
第二天。鹿来到房东说的那个街头时,正好有个包工头找人去工地上干活,包吃,工资日结人。
街上寻活的人很多,但包工头旁边报名的人却很少。
鹿很诧异。
作为新人,他可不知这些混日子的老江湖,是嫌弃工地上太累都不去。
直到后来,当鹿成了老江湖的坐在街上抽烟笑着的时候,才明白了他初来时的诧异。
在这街上等活的大多数人,他们宁愿等几天,也可不愿意去工地,在他们看来那还不如帮人提包,拎物,工资不高但轻松。
除非是实在熬不住饿,才去干一两天,蹭蹭饭,挣个烟钱。
他们抽着烟。
看着路边走过的女人,聊着荤段子哈哈大笑。
女人们路过这个地时都是快速走过。
野物哈!
脾气火爆的嘴里还骂两句,眼里满是鄙夷。
鹿是看着有人招工,还管饭,便跟着去了工地。
他不知道坐着的人为什么不去。
他羡慕他们抽着烟笑着。
鹿在工地挣到了第一笔钱,而且还能吃免费的饭。
所以在刚开始几天,每天都去工地上。
但没几天就不去了。
常年卧床的身体,受不住持续的高强度的体力消耗。
他嫌累。
他想睡觉!
时间长了,他习惯挣几天钱后就躺在屋里睡觉。
耗着没钱的时候,就去坐在街头。
实在饿的不行才去工地。
时间一长,他在等活的这个群体里认识几个朋友。
鹿也慢慢的成了街上等活的老江湖。
唯一和他人不同的是。
他也偶尔去工地。
他不愿坐在街头等着给人拎包。
他去工地,干一天可以休息好几天,可以在屋里睡好几天。
所以街头出现工地上的活时会有人找他。
有一次,鹿在屋里睡了好几天。
一个中年老哥来找他,是他比较熟的一个工友。
来找他出工,说工地缺人。
鹿正睡在在出租屋里的床上。
娟也睡着,她没穿衣服。
鹿觉得反正娟也不出门,而且拉屎拉尿在裤子上他也懒的洗。
索性就让娟成天裸着。
那老哥进出租屋后,看到出租屋里的父女俩。
好几天没见你了,这工地正好缺人我寻思着找你一起去。
他和鹿说着话,眼睛却时不时瞄着娟。
太累了,不去,鹿起身坐在床边拢答着脑袋回答道。
回鹿没注意那老哥看着什么,他习惯低着头说话。
你没钱了吧?
那中年老哥本来打算说完话就回,可他又突然改了主意,只见他顺势坐在鹿旁边,点了一支烟,又递给了鹿一支,继续说道。
日子不好过啊,工地上确实苦!
不过我有个不吃苦还能赚钱的方法。
嗯,什么?
鹿抬起头问道。
那中年大哥左手着托着下巴,眯着眼,拿起另一只手上的烟,猛吸了一口,当肺里的烟缓缓从鼻子冒了出来时候。
他扔掉烟头,扭头看了看娟。
然后站起来说道,兄弟我们出去说吧。
鹿跟他走到巷子里。
清晨的巷子里,树叶唰唰唰响着,风拂过巷子上空,隔着树冠,空气依旧是那么闷,那么欢快的风全被挡在外面,晴天的阳光照着巷子外面刺眼,那么温暖的光线照不到巷子里面,这巷子里没有过阳光照耀,没有风吹散浊气,每天都会出现新的脏水,把不变的路面浸的越来越馊!
还好的是这个巷子,风和阳光虽然隔着树冠,却不是彻底失去。
鹿兄弟啊,要是你愿意。
你不用上工地,天天睡着也能也能挣到钱。
鹿听着中年工友的话。
他不信。
也没太多的话说,看着中年老哥的眼里全是疑惑。
只见那工友拿出一张票子。
捏在手里在鹿的面前晃了晃。
说道,只要你愿意。
我就保证这票子立马就到你手里。
我愿意,鹿抬起的手停在空中。
他想接过面前晃的钱时。
那中年老哥又突然收回,让鹿的拿钱的手停了下来。
工友眼睛依旧咪着,继续说道,那你出去转转。
这样行,鹿觉得钱到手才是真的,他回答道。
说罢。
工友便把钱递给鹿。
鹿停在空中的手有了着落,顺势放了下来。
他拿着钱往巷子口走了去。
那中年工友看着鹿的背影在巷子里越来越远。
他听着巷子上空的风拂过的树冠,自己的心底,也如同欢快的风把叶子吹的唰唰唰的响。
多么欢快的风啊!他看着鹿消失在巷口。
嘴角上扬,露出了常年烟熏的黄牙。
他想着出租屋里的娟。
走了进去。
鹿拿了钱出去溜达了一圈,等他回来时,已经是下午。
娟一个人在床上趴着。
傻笑着。
中年老哥不见了。
鹿带的饭,娟也没吃。
她在床上趴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和昨天同样的时间。
工友又来到了鹿的出租屋。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三个人。
他们给了鹿钱让鹿出去转去。
鹿拿着钱出去溜达。
白天里,鹿没再有在出租屋睡觉,他再也不去街头等活。
后来到了晚上,鹿也回不去他的出租屋。
那些街头等活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出租屋。
他们隔三差五的出现在他的出租屋里。
钱也在源源不断的进他的兜里,那么轻松!
晚上回不去的时候,鹿就拿着别人给的钱去酒吧。
昏暗的灯光下,男的女的,烟雾缭绕,又看不清人的脸。
他喜欢这种环境,他慢慢喜欢上这样的夜晚。
他习惯了在酒吧里醉一晚,然后等第二天时再买上饭,回出租屋里看娟。
一天晚上,鹿在酒吧的时候,一个女的来到他的桌旁边。
她说她叫燕,能不能和他喝一杯。
大红的口红和衣服遮不住的乳房,是鹿对她的第一印象。
他也曾经偷偷瞄过这些酒吧里的人。
他看朦胧中的人,摇啊晃啊,肉体被灯光渲染的五颜六色,穿梭在人的怀抱里。
农村里可没有这样的景象啊!
他开始是偷偷瞄着看,后来是直勾勾的盯着看。
他幻想过,如果她们坐在自己身边,他会向她们说出自己对这里的喜欢。
可也只是幻想。
他不敢招呼任何人。
那晚,燕来到他身边。
可鹿看了她一眼后,就赶紧低下头。
嗯。
他答应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好啊,那你给我挪个坐啊!
不然坐你腿上也可以。
哈哈……
燕说完后泯着嘴笑着。
你坐啊,坐。
鹿连忙用手指着旁边,他刚挪出的空座位,嘴里吞吞吐吐的说着。
鹿抬起头,又连忙低下。
他怕她说完话就走了,他想尽量抬头看她答话。
可当他抬头时,他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他们的眼睛压的他心慌,他不知道说什么。
鹿习惯低着头,他觉得低着头就没有周围的人看他了。
我看你经常在这待一晚,怎么不回家?
燕坐在鹿旁边,说着。
她拿起鹿的杯子喝掉里面剩下的酒。
当鹿看她的嘴唇贴在自己杯子上时。
他感觉脑袋里冲进了什么!
燕让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新奇的世界,他觉得他的心在颤,他整个人陷入一种麻木的状态!
家里有事不想回。
鹿呆呆的看着她倒着酒,迟缓的回答道。
酒一杯杯送进他的嘴里。
她盯着他,一只手放在他的腿上。
她说他可以在她屋里住一晚。
他去了。
第二天。
鹿给了燕钱,是她要求的。
鹿也心甘情愿的给了她。
他喜欢那个酒吧,他喜欢昨夜的夜晚。
从昨天晚上她喝酒的那刻,他就决定把他的所有给她!
鹿还是每天去酒吧,可再没有独自喝过一宿。
他每晚都去燕家。
燕觉着鹿是个有钱人,不工作还有挥霍的金钱。
燕说鹿对她好,每天去她屋里陪她,她说她要给鹿当媳妇。
就这样娟挣的钱全进入了燕的口袋。
在他的出租屋里,开始有陌生人去的时候人去的时候,房东就说过几次让他搬家。
每次他加了房租后。
房东也就没赶了。
直到第二年,鹿就被打着赶了出他的出租屋,人们说鹿房东的老公进了鹿的出租房。
那天鹿从燕的屋里回自己的出租屋时。
在出租屋门口看到,房东把他屋里的东西全扔到巷子,娟被赶出来裸着身蹲在墙角。
脸上还被挠着血痕。
鹿想可能是房东又想涨价。
鹿想给房东加价,求求情把东西收拾进去。
可进去之后只是挨了一顿打。
房东说鹿和娟是脏货,贱货。
让他滚!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真赶他出来,为什么加钱都不能解决。
他也不敢问,只好搬走。
鹿卷起巷子里的被子,带着娟从这个巷子到了另一个巷子里。
他在燕的隔壁重新找了一间出租屋。
新巷子,夜晚的色彩很深,白天很淡。晚上是里面充斥红色的光亮,和灯下说话的声音,白天沉寂,巷子里连风声都听不到,看不到巷外的阳光阳光的机会。
和之前的巷子相比,风和阳光与此隔绝。
工友们的足迹转移。
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这个巷子里。
自从娟来之后,燕就再也不去酒吧穿梭了。
她每天只在娟的门口,收那些来客的钱。
而鹿在她的房里睡。
后来娟怀了孕,不知道谁的。
于是鹿带着燕和娟回了老家。
鹿到村里的时候,穿着一件蓝色的冲锋衣,瘦小的身体整个被装在大身体几个号的衣服里,活像披着麻袋的木桩!
他在往家走的时候穿着冲锋衣,敞着胸膛,双手插在腰里,露出裤腰带,整个衣服都被束成一股卷在屁股后面。
生怕挡住腰带上面别着的复读机。
沿途碰见人,没见别人打招呼。
鹿就从兜里拿出一把糖,递给对方说给孩子吃给孩子吃。
别人收了他的糖,都回个笑脸询问道,说弄了个媳妇回来了。
不错不错!
村里人都开始说他带回来了一个媳妇。
都在讨论着。
村里人对他的打扮和腰里的复读机也很好奇。
村里人对他主动出声询问,这是他以前没有经历过的。
他对人们的反应感到很满足。
这次回家前他就决定让村里人对他刮目相看。
他特意置办了一身行头,买了个复读机和几盘流行歌曲的磁带,还有一大包糖。
鹿见到他爹的时候,他爹饿的面黄肌瘦,整一个枯溜溜的麻杆,大声出气都怕被吹跑。
鹿爹为了省粮一天吃一顿饭。
他家里依旧破烂。
燕来的时候都没地儿坐。
燕说她不嫌弃,让鹿买了家里的地和她出去过日子。
过了几天,鹿便卖了地。
把得到的钱全交给了燕。
第二天燕就不见了。
她跑了!
过了半个月,鹿带着娟去找燕。
他到燕住的那个巷子里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鹿敲开燕的门时,燕正和另一个男人睡在燕的出租屋的床上。
燕给那男的说他不认识鹿。
你个鳖孙,你等着。
敢讹老子的女人。
说罢,那男的便出去。
燕把他和娟轰到巷子里。
不一会儿,一帮拿着刀的人。
走进巷子。
鹿远远看见刚出去的那个男的领着人,向出租屋走过来。
他怕被他们剁死。
便拉着娟往巷子里面跑。
他们追着鹿,刀在手里挥舞着。
中途娟跑丢了,鹿也不敢回头!
鹿不知道,他们抓住娟就停止了追逐。
他们把娟带到燕的房子,娟那帮人恢复了往年的工作,但没有报酬。
当他跑到胡同巷子尽头时,再没有其路可走。
停下脚步,鹿想起拿刀的人,他就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他不敢走到巷子口去,不敢去找娟。
就这样瘫在巷子里。
天黑了。
他身体抖的和筛糠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饥饿。
鹿把自己支撑起来蜷缩在墙角,他使劲的用自己的双手抱着腿想安定下来。
可当他想到那些人手里的刀时,他就控制不住心底冒出的颤!
他很饿,他想吃饭。
但只能饿着。
鹿很累,有几次咪住了眼,但还没沉睡就被吓醒。
他只要一闭眼就看到那些人追了上来把他剁死在这个墙角。
他靠着墙盯着那帮人追他的方向。
精神的高度集中最容易吞噬人的精力,恐惧,饥饿也都要分食一口。
鹿太累了!
在深夜时,他睡着了。
鹿做了一个梦,他梦到饥饿的蚂蝗在吸血。
在梦中,是一个和他躺着的这个巷子一样的地方。
天气时而黄昏,时而深夜。无常在极尽的乐与悲中蕴藏出灰色的胶质,悄无声息地充斥在巷子里,催着黑白的线流转,莫名深幽……
尽头处,两栋楼之间,窗台上立着黝黑冰冷的栏杆,屋外落慌的人留下杂乱的步伐,屋里的人伸出双手召唤,撕裂的呐喊飘出无声,却也停住了窗外的逃命人,相望着的,近在眼前却又是那么遥远。身后的人追了上来,手里拿着的器具冒着寒气,一路的肆虐让几滴血染了一地,窗里的人凌乱着头发,让苍白在黑夜挠花了脸,看不见的夕阳,连带着染红了窗外的天。
窗外的人蜷缩在窗下,想到了吸血的虫子,附在人的肌肤上,贪婪让肚皮渐渐膨胀,变成黝黑,变成光亮,直到在极度的巅狂里炸成一朵血花,用生命堆积成炸弹把生命绽放。
爆炸,会染红一群,张牙舞爪的器具,像夕阳一样为寒气镀上一层红光,让一路前行的几滴血汇在一处,得到的戛然而止,最终把一切都淫灭。
窗外人,不知手里何时多了一根细木棍,上面趴着一只吸血的虫子,软软糯糯。当追人的器具从头上落下时,他(只能)闭上眼,伸直躯体,疯狂地甩动着木棍,将不断出现的吸血虫,一只只地甩向人群中,想要在爆炸中把挥刀者消灭。而带头者,张狂的笑着,暗风带起一股股散披的头发,追随的人,频频把脚落下,温热在粗暴中炸开,踩碎的虫子连带着把自己的血也留在地上,远远地望去就像几滴垂涎,吸引着器具的寒光吃足红晕。甩虫子的人,也如同虫子一样,在一次次的爆炸中,最终把生命汇成一团液体,停止的棍子在上面漂浮,然后,在夕阳的浸染中渐归黑夜。
用生命堆积逝去,是爆炸的蚂蝗,追随淫灭……
第二天鹿被人踢醒,娟躺在他旁边,档里的血流了一地。
是燕和那个男的。
他们说让鹿带娟去医院。
说罢,给鹿扔了一些钱就走了。
娟流产了。
鹿把他送到医院。
娟在出手术室躺在病房的第二天。
她拿起病房里的水果刀,对着同一病房的人挥舞。
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病房的人全吓的跑进楼道。
人们都来围观。
但没有人敢进去靠近她。
人们都说她是疯子。
后来医生给娟打了麻药她就消停了下来。
他们给鹿说要带娟去专门治疗的精神病院。
鹿不懂,他觉得应该是村里年轻娃说的治鬼的地方。
他以前想让娟去,他觉得娟和她娘、她奶一样,她们都应该去。
可现在却不想了。
他想着还要靠娟挣钱。
他不允许娟去。
他们说那就是犯罪。
鹿怕了,他怕进监狱被枪毙。
最后就同意,让他们带娟走。
娟今年14岁,这里的人没说她中邪,可人家把她带到治鬼的地方。
鹿也想开了,正好没了娟的拖累,他回家时就会被人看的起。
他想回家,他害怕去巷子。
恰好!
村里也传来消息说他爹去世了。
燕扔给他的钱还余有一些。
鹿便买票回了家。
他到家的时候,他爹都入了土。
鹿爹,在鹿带娟离家找燕的第二天就去世了
没有葬礼。
鹿回家也没有什么家务事儿忙活。
他躺在床上睡觉时。
有人来找鹿,是开枪打娟的那个人。
村里人到他家让他很是意外。
鹿觉得是前一阵子自己回来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了。
他让他坐在床上。
那人挥手说道:
“我侄子,在放牛时中了邪,村里人都说你娘的坟不好”
还没等鹿答话
那人又道:“现在,我侄子家要去给你娘上坟”
你侄子中邪了?
给我娘上什么坟?
那人说完,没等鹿答复完就转身走了。
鹿早就习惯村里人对他的态度。
他只是迷惑。
以前说他娘、他婆娘和娟中邪。
现在,他的娘和婆娘都死了,现在娟也去了治鬼的地方。
那人却又说他侄子中了邪,村里的人也都这么说。
鹿继续躺在床上。
在某一刻,鹿的心里有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觉着,是这人中了邪,是村里的人都中了邪!
却转瞬又被自己否定,因为他的本能中“中邪”是别人对他家的论述。
鹿依旧没想明白。
他扭头看了看床边的棺材没有了,灶火也没了。
他觉得他也该走了!
18.初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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