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坑叔
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跟踪
进入哀牢山腹地已七天了,身后有人跟随的感觉越发强烈。
每每回头望去,目力所及,只有雾霭沉沉的密林,王猛便怀疑是自己又想多了。
天空总是被树枝遮蔽。天气好时,太阳也只能通过枝叶间的缝隙投下点点碎金,更多的时候,都是在下雨。
雨滴在一切可以触及的物体上喧哗,听久了,便会觉得头昏脑涨。
视野充斥着冷冽的色调,无处不在的青苔,杂然堆叠的乱石,高可及胸的灌木,又或者是裹着腐叶奔流的小溪,都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冷眼旁观着这一行人艰难跋涉。
在这里,人仿佛回到原始社会,城市带来的安全感悄然退散,远古的记忆在血液中醒来,五官随之变得敏锐起来。
一声鸟鸣,一道兽影,一阵杂草晃动,都让人不由得开始遐想,是否有危险正在逼近。
王猛并不怕危险,他连死都不怕。身为一个四十岁净身出户的离异无业男,他来哀牢山的目的,就是想寻找一片可以静静离世的清净所在。
当然,这个目的,他不会透露半点给向导老岩头。
那个六十多岁的布朗族老爷子,一旦听到别人话里存有疑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就会有亮点闪动,仿佛在提醒对方:我已经看透你了。
雨一直下,地面湿滑,走在最前边的老岩头不停用刀斩出路来,队伍行进的很慢。
王猛走在队伍末尾。他对同行的队友不感兴趣,无意了解他们为什么要来这没有人烟的哀牢山腹地。
(你是我见过最窝囊的男人……就算死了,也没人会惦记你……何必像个废物般的活着……)
王猛摇摇头,试图将声音赶出脑海,却没注意身前的龙哥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一头撞在龙哥的背包上,眼镜挤到鼻梁,一股直蹿头顶的酸痛将他扯回现实。
“怎么不走了?”王猛抬头问道。
“老岩头要扎营了。”龙哥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王猛,“你不舒服?”
“没有,可能有点累了吧。”王猛扶正了眼镜,顺便抹掉镜片上的水渍,雨水顺着脸颊上的胡须淌下来,在下巴处汇成一股细流。
“算了,你不舒服我也没办法,希望你别拖后腿。”龙哥往王猛身后瞥了一眼,连日的翻山越岭之后,他的语气疲惫且不耐烦。
龙哥是个魁梧的北方大汉,比王猛高出一头,厚如城墙的身板,在王猛看来,不啻于一座大山。
只是这大山上的植被不太繁茂——龙哥只有脑后一圈卷发,顶上是彻底的光滑如镜,加上总是阴郁的面孔,让他比年龄相仿的王猛看上去老成了许多。
王猛没有接话,侧身而过,走到老岩头身旁。
老岩头正站在一处矮崖下,无尽岁月的侵袭,在崖下石壁上掏出一个浅洞。
这里约有二十来平米,探出的石顶挡住了雨水,地上是一片砾石,虽也不免潮湿,但已称得上是休整一晚的好所在。
“姜东,快来给我捏捏腿,人家快要累死了!”一道身影挤开王猛和老岩头,瘫倒在浅洞尽头那片最干燥的石堆上。
这是队伍里唯一的女性——焦霖。她长得与那位整过牙的当红女星有七、八分相似,身材也称得上凹凸有致,而从着装打扮、言谈举止也不难看出,她的家庭条件十分优渥。
姜东是她的老公。这对年轻的夫妻,据说是为了追寻一个传说才来到这里。
“抱歉。”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背着两个大包,从王猛和老岩头中间穿过,贴在额头上的一绺湿发和满是雾气的黑框眼镜,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些苍白,“宝贝儿,快起来,这么躺着可是会着凉的。”
王猛和老岩头对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最后进来的龙哥将背包丢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奶奶的,现在的小年轻,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姜东没来得及捂住焦霖的嘴,她立刻反击道:“你说谁呢?”
“说你呢!”龙哥瞪向焦霖,声音震得洞顶细碎的沙砾纷纷掉落,“这他妈是荒山野岭,想当大小姐回家当去!”
焦霖立刻跳起来嚷道:“你闭嘴!闭嘴!闭嘴!你当自己是谁?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姜东扯扯她的袖子,小声说:“少说一句吧。”
焦霖却一甩手,正好把姜东的眼镜打飞,落在碎石堆里。
姜东哎了一声,翻身去捡,等拾起来看时,只见右边的镜片已经出现了一个蛛网状的裂纹,他叹了一口气,擦了下镜片,还是重新戴上了。
“有什么可唉声叹气的?”焦霖嘴上仍不饶人,但语气里已有些歉意,“等回去给你买副宝格丽!”
“啪啪啪”
原来是龙哥鼓起掌来:“宝格丽嗨,有钱人就是豪气!我要有这钱,才不来这儿喝雨吃风呐。”
“你一辈子都不会有钱!”焦霖回击道。
“那可不一定。以前没有,来这山里转一圈,说不定就有了。”龙哥边说,边向老岩头眨眨眼。
“好啦好啦,都少说两句吧。我老头子能遇到您四位,也算是缘分。”老岩头终于出来打圆场了,“我现在啊,就想着把大家平平安安的带到想去的地方,多想想咱们都是为什么来的,好不好?”
众人都不吭声了,老岩头环顾下众人,道:“这才对嘛。”
老岩头指导着众人清理好碎石,铺了防潮垫,便提了刀出去,不一会儿工夫便砍回一捆枯树干,又将树皮剥了,三两下便生起火来。
众人围坐在火堆旁加热食物,火光照亮了石壁,未干透的树枝噼啪作响,食物香气夹杂着木头焦味飘散开来,洞中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等候食物加热的间隙,龙哥将老岩头叫到一旁,边小声交谈,边比比划划。
姜东拥着焦霖,二人默不作声的看着不断变幻的火苗,似乎都沉浸在心事中。
焦霖的右腿蜷曲着,左腿前伸,露出了白净的脚踝。踝骨内侧靠上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纹身。
一眼看去,王猛以为她纹的是一条章鱼在捕食猎物,再仔细看时,又像是一个小人儿面向一棵形状奇怪的大树。
(对,看仔细些,别人的媳妇儿就是比自家的好看……)
焦霖无意识的动了动腿,王猛急忙转开视线,却又恰好听见龙哥和老岩头在讨论地图、庙宇之类的内容。
此时,一道闪电忽然划破天空,将林木映成了惨白之色,伴着惊天动地的雷声,洞外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里还有别人?
【二】死亡
龙哥猛的站起来,走到洞口向外张望,目光所及,只能望见在风雨中摇曳不止的树木,那些模糊的轮廓仿佛一头头怪物,正蹲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他又侧耳倾听,只有雷声雨声。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的话,一定会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可是,通过众人脸上的表情,他马上确认那一声惨叫是真实发生了的。
他转身奔向自己的背包,将包链拉了一半,却又转手拿起旁边的一把开山刀和手电筒便冲了出去。
老岩头本想跟着龙哥出去,转头看到王猛三人,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眼看着龙哥手里的灯光消失在黑暗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待,在黑暗中变的黏稠而绵长。
几分钟后,黑暗中又闪烁起手电的光亮,龙哥将一个男人拖进洞来。
男人三十多岁年纪,长相普通,身材精瘦,皮肤黝黑,胸前仿佛是被天蓬元帅的九齿钉耙来回犁了几遍,全是翻开的伤口,露出跳动的肌肉,鲜血汩汩而出,混着雨水,在他身下汇成一个血泊。
他的胸口急剧起伏,双眼紧闭,脸色白中泛青,嘴唇已成灰色。
龙哥用力拍打他的脸道:“醒醒,快醒醒。”
焦霖扎在姜东怀中,忍不住插嘴道:“他都这样了,你还这么拍他。”
龙哥回头看了她一眼,瞳孔倒映火光,仿佛也在熊熊燃烧。焦霖还要说什么,男人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他茫然的环顾左右,似乎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等他看清了面前的龙哥,瞬间变得激动起来,一把扯住龙哥的衣领,口中喊道:“鬼!有鬼!”
这一番动作,加速了他的死亡。男人喉中咯咯两声,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灵魂倏然远去,恐惧依旧停留在他的眼里。
龙哥急忙俯下身去,侧耳倾听男人的呼吸和心跳,又奋力为男人做起心脏复苏,只是他的每一次按压,都会让男人的伤口冒出更多的鲜血。龙哥的脸上、身上全是血,恐惧、焦急、愤怒、悔恨、无奈……仿佛走马灯般在他脸上闪现。
直到明白一切都无法挽回,龙哥才颓然瘫坐在地,缓缓将男人的双目掩上,然后低下头,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见一个同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在眼前,其他四人也都默不作声,洞中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火堆不时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你认识他?”许久后,老岩头开口了。
龙哥用一条毛巾盖住死者的脸,缓缓站起身来,低头盯着老岩头。
老岩头身高一米六,在龙哥面前,仿佛是小猴子面对大猩猩,但他迎着龙哥的目光,毫不退缩,浑浊的眼珠不时闪过亮光。
“对,我认识他。”龙哥开口了,伴随着说话的气息,他灵魂的一部分似乎也随风飘散而去,“他是我弟,当着关二爷的面,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
“他跟着我们,是为了……”
“这儿有鬼?”龙哥打断了老岩头,“还是有熊?是谁杀了我弟!”
“很多年没在山里见过熊了。”老岩头看看众人,接着说,“这样的伤,也不像是熊干的。”
“呵呵,难不成,这儿真的有鬼?”龙哥笑得狰狞,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倒脚仙,你听说过吗?”
“我听过。”插话的是姜东,“我在网上看过,传说这是一种怪物,它的脚是倒着长的——脚跟朝前、脚尖朝后,据说它力气很大,会攻击人。”
“不错。我觉得,杀你弟的,就是倒脚仙。我小时候,亲眼见过倒脚仙撕碎了一头云豹。”
“帮我找着它。”龙哥对老岩头说,“那批东西,分你两成。”
老岩头没说话,掏出一枚短柄烟袋,压入烟丝,打着火,深深吸了一口,从鼻孔中喷出两缕青烟。“我老咯,只想平平安安的活着。杀倒脚仙?我想都不敢想。”透过烟雾,他的眼神看上去遥远而缥缈。
“三成!”龙哥伸出三根手指,上边带着血渍,“你知道那批东西有多少。”
老岩头又缓缓抽了一口烟,端详着烟锅中缓慢燃烧的烟丝,仿佛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事物。
“四成!”龙哥咬牙道。
“要我看,五五分,最公平。”老岩头不紧不慢的亮出了底牌。
“你!”龙哥忍不住要去揪老岩头的衣领。
“你可以不同意,我也很舍不得我这条老命。”老岩头慢慢吐出一口烟,瞥了一眼旁边的尸体,“何况现在还少了一个人分钱。”
“好,好,好!”龙哥在老岩头肩上重重拍了三下,“就五五开!老头儿,你够贪。”
“有钱千里通,无钱隔壁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贪钱的那是圣人。”
“你们去找倒脚仙,我们怎么办?”焦霖向老岩头嚷道,“我们已经给了你六万块了,你得带我们去找尼贝拉!”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弟的命还不值六万块?”龙哥转向焦霖,眼神中露出不善。
焦霖却视若无睹:“你弟的事我们也很遗憾,但说到底,这跟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想按计划找到尼贝拉,完成我们自己的事。”
“姑娘啊,跟你说实话,这哀牢山这么大,你说的那个尼贝拉,我都没有见过。不过,照你之前给的位置,凭我的经验,长则两天,短则一天,咱们就能到了。”老岩头插嘴道,“在这之前,我先帮这位老兄个忙。你也看到了,他弟死的有多惨,他要不给他弟报仇,出了这哀牢山,再想找那倒脚仙可就没可能了。”
焦霖还想说什么,姜东扯住了她的袖子,她甩开姜东的手,气鼓鼓的坐在了火堆旁。
“你跟我们去?还是留在这儿?”老岩头问一直默不作声的王猛。
王猛决定置身事外,这事他不关心,也不想插手。
听到王猛拒绝,老岩头有些失望,龙哥只是冷冷的瞥了王猛一眼,便转身从背包上抽出一柄工兵铲,走到洞的内侧,开始挖坑。
焦霖见他把碎石掀到了自己和姜东的背包上,便跳起来叫道:“你干什么!”
“给我弟安排个遮风挡雨的地儿。”龙哥手下不停,接着说,“你有意见?”
姜东将二人的背包挪开,留出空间,让龙哥尽情发挥。
龙哥不知疲倦般挖了下去,后来甚至脱掉外套,只穿一件被汗水湿透了的T恤,热的浑身冒起了白烟。
他拒绝任何人的帮助,一直挖到双手起了血泡。
坑挖得很深,最后,四位男性一起动手,将尸体放进坑里,掩埋起来,龙哥又在坟头上堆满了碎石。
等做完这一切,龙哥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气,呆呆地靠坐在坟头边,一言不发。
无论报仇的心有多迫切,在这样风雨肆虐的夜晚走入漆黑的密林,绝不是一种理性的选择。
所以,只能等天亮。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尽管浑身疲惫,众人都没有睡得很安稳。
王猛被脑中无刻不在的声音搅扰的昏昏沉沉;姜东一直关切着不时说几句梦话的焦霖;龙哥满眼血丝,靠坐在那座新坟边一夜无眠;老岩头则早早坐在洞口,望着依旧风雨飘摇的树林不停抽着烟袋,时不时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声。
老岩头煮了早饭,龙哥吃了两人的量,又喝了半瓶烈酒,其余人都只是草草吃了几口。
吃饱喝足,龙哥从背包里取出一个防水袋,里边竟装着十几枚炸药棒。他收拾出一个小包,将炸药棒放在包里,和老岩头各自拎着开山刀和手电,又带了些食物和水便离开了。
临走前,老岩头留下一张地图,叮嘱留下的三人,在这里等两天,两天之后,如果他们还没有回来,就自行决定是继续前往目的地还是原路返回,而这次探险的尾款,他也不会再向大家收取了。
【三】迷雾
龙哥和老岩头离开后,王猛三人在洞中枯坐,他们身后,是那座简陋的孤坟,宣示着人类生命的脆弱。
过了许久,焦霖猛的站起身来。“不等了,我们去找尼贝拉!”她转向王猛,“你跟我们来吗?”
王猛沉默了片刻,问:“尼贝拉是谁?你们为什么要找他?”
焦霖眼圈红了,没有作声,姜东拥住了她。
“尼贝拉,是传说中的灵魂之树。有人说,把死去的人葬于树下,逝者的灵魂就可以与尼贝拉融为一体,进入永恒的平静,从而免受生死轮回之苦……”姜东在焦霖额上吻了一下,接着说,“我们有过一个女儿,她是我们的宝贝,可她在这个世界上待的时间太短了。”
“我明白了。你们把她带来了?”
姜东掏出脖子上戴着的一根链子,上边挂着一枚精致的金匣,约有烟盒大小,正面嵌着一张照片,上边的小姑娘大概3岁左右,面对镜头,笑的灿烂。
“因为身体原因。”姜东看了眼焦霖,接着对王猛说,“这是我们唯一的宝贝,以后,我们也不会再有孩子了。”
“……你们怎么会相信这样虚无缥缈的传说?”
“是女儿托梦告诉我的。”焦霖接口道,“她说灵魂之树尼贝拉就在这哀牢山里。”
王猛看向焦霖,仿佛在看着另外一个疯子。
姜东急忙补充道:“我爱人的体质有些特殊,我们找人看过,您也明白,有时候这些事说不清楚的……”
王猛看向姜东,后者一脸的恳切。
“好吧,我跟你们走。”
(好吧,好吧,现在让咱们看看,到底谁是疯子……)
三人摊开地图,上面有老岩头标出来的位置,如他所说,写着“尼贝拉”三字的位置,就在他们西北方不远的地方。
但王猛知道,地图上的一个点,在现实中就是很大一片区域,能不能找到“尼贝拉”,实在要看运气如何。不过,坚信它存在的人,同样会坚信运气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吧。
三人用木炭在洞壁上给老岩头留下去向信息,整理好行装,便向着西北方出发了。
他们走后不久,无数细小的青色藤蔓,沿着地面和岩壁,仿佛蛇一样涌入洞中。它们围住那座孤坟,像眼镜蛇般昂首晃动,随后一根接一根插入坟中,不多时,一股股血液被它们吸了上来,藤蔓由青色变作红色,仿佛有生命般震颤着,接着便开出一朵朵红色小花,诡异而美丽。
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中发生,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知道,坟中的男人承受了一切,但他已无法开口说话。
三人穿梭在密林中,王猛走在最前边,他一边砍断拦路的植物,一边寻找着兽道。
“沿着兽道走,动物是这里的主人,它们知道怎么走最省力。”这是老岩头告诉他的,“但要小心,如果兽道太显眼,你可能会碰到个头很大的动物。”
一簇簇不知名的植物挡在他们面前,但当王猛仔细观察时,就能看到,在这些植物底下,确实有一些时断时续的小径,这就是兽道了。
沿着兽道行去,王猛不时看看指南针调整方向。
焦霖的体力并不是很好,尽管两人的背包都在姜东身上,他们还是要不时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除去中午用餐和一段长时间的休整,天色再次暗淡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行进足够的距离。
当他们再一次停下休息时,姜东突然对王猛说:“王哥,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
“咱们一路走来,周围一直有好多声音,可是这会儿你再听。”
因为脑中的声音作祟,王猛并没有太多的听力留给外边的世界,听了姜东的话,他努力倾听四周的声音。
果然,原本充满鸟叫虫鸣的森林,此刻变得寂静无比,雨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住了,没有风声,没有雨声,安静的能让人听到自己的心跳。
王猛站起身来,向四周望去,巨人般的植物从四面八方无声的俯视着他,林间起了薄雾,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厚重起来。一种不祥之感顿时在他心中升起。
“接着走?还是退回去?”他问焦霖和姜东。
不等姜东说话,焦霖便答道:“接着走!”
“好吧,跟紧我,咱们穿过这片雾气再休息。”
王猛带头踏入扑面而来的雾气,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正在滑向深渊。
雾气越来越浓,三人仿佛是在稀牛奶中穿行,四周绿色的灌木也都变成了深黑色,沉重的垂着枝丫。
焦霖紧跟在王猛身后,眼看王猛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仿佛中间隔了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回头去看姜东,也连眉眼都要看不清了,她不由得心生恐惧,急切的想要离开这里。
可是前边的王猛却忽然停下了,焦霖小声问:“怎么不走了?”
王猛摩挲着右手边植物的叶子,又查看了左侧的植物,这才答道:“我们可能迷路了。”
焦霖和姜东都吃了一惊,他们都明白,在这样的深山密林中,一旦迷路意味着什么。
“你怎么知道迷路了?”焦霖问道。
王猛把手摊开:“这些汁液,是我开路时斩断的植物流出来的……咱们又转回来了。”
焦霖也摸了一下身旁植物的断面,汁液又黏又滑,确实是刚断不久,她接着问:“指南针呢?”她知道王猛是有指南针的。
王猛把指南针打开,只见指针如同风车般,疯狂转着圈。
姜东掀开衣袖,亮出腕表,表内的指南针也在快速转圈。
“这是怎么回事?”焦霖有些慌了。
“听说哀牢山中可能存在磁场紊乱,会使指南针失去作用。这可能是正常现象。”姜东说。
焦霖将信将疑,稍稍镇定了一些。王猛却知道,即使磁场再怎么紊乱,指南针也不会转的快要飞起来。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集中注意力思考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啦啦啦,死在深山中,死在密林间,死在溪流里,血肉化泥,骨髓化土,啦啦啦……)
王猛晃晃头,将这夸张的歌声挤出脑海。他看向前方,雾气更浓了,两步的距离已是视野的极限。他又把手放在眼前,看见雾气如同小蛇般从指缝中溜走。
忽然,他听到前方雾中有人在说话,以为又是自己脑海中的声音作祟,但焦霖和姜东也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王猛冲着前方喊道:“谁在哪儿?我们迷路了,能不能帮帮我们?”
没有人应声,但说话声更清晰了,虽然仍不足以听清说话的内容。
三人循着声音向前走了十几步。那说话声还在响,但并没有拉近距离,似乎说话的人也在向前走。他们有些迟疑,放慢了脚步,就在此时,他们同时听到了三个字:尼贝拉。
焦霖猛的向前冲去,王猛伸手去拽,却没能拉住她。只是一瞬间,焦霖就消失在雾里。
“焦霖!”姜东发出一声喊,向前追去。王猛这次拉住了他的背包:“别追!”
姜东挣扎着看向王猛,神情紧张。
王猛松开手,试着往前走了几步,眼前的植物全都消失了,面前只有更加厚重的雾气。
他听到脚下有咕嘟咕嘟的声音,便猛的趴下,探手去摸,果然,下边是水,黑色的水,正在冒着气泡。
他立刻对姜东喊道:“抓住我的腿!”
随即,他将上半身探入水中。水中一片黑暗,他努力睁大双眼,却什么都看不到,但他知道时间并不站在自己这边,于是拼命挥动双手,在水中乱抓,就在一口气将要用尽的时候,他抓到了什么,于是猛的向后挣扎,但是刚才他冲的太快,没有卸下背包,此时沉重的背包正扯着他向前坠去。他感到胸口憋的要炸掉一般,忍不住张口,吞下几口黑水,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幸亏身后的姜东猛然发力,拼命将他向后拖,才终于把他和被他揪住头发的焦霖都拉了上来。
就在焦霖的双腿离开水面的瞬间,王猛看到一具如烟似雾的人形怪物正抓着她的双腿,想要把她重新拖回水中。王猛感到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他爆喝一声:“滚!”
刹那间,那怪物像烟雾般消散了,但它狰狞可怖的样子却深深印在了王猛的脑海中。
天啊,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它像是一具人类的干尸,赤身裸体,通体灰白,干瘪的皮肤紧贴在骨头上,胸口皮肤翻起,露出干瘪的肌肉,灰白色的脸上原本属于五官的位置,都只剩下黑洞,没有嘴唇,参差的牙齿向外翻着,在被迫退散时,还向王猛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吼。
王猛瘫坐在地上,四肢脱力,大口喘息。
焦霖双目紧闭,黑水从嘴边淌下,姜东焦急的为她做着心脏复苏,直到她呛咳几声,睁开眼来,才紧紧抱住她大哭起来。
“你看见了吗?”待姜东情绪平复一些,王猛问他。
“看见什么了?”姜东一边让焦霖靠在自己身上,一边问。
王猛瞬间明白,只有自己看到了那个怪物。那究竟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幻觉,他有些拿不准。
(嘿嘿,你怕了,小乖乖?要么换我来?)
王猛晃晃脑袋,才发现身上已经湿透,焦霖比他的状况更严重,当务之急,要找个地方生火,把衣服烤干,否则人很快就会失温。
他站起身来,顿时感到浑身冰凉:“我们要马上生火,要快。”
姜东把焦霖扶起来,焦霖虽然神情恍惚,但勉强还能走路。
王猛带头向右侧走去,他们已失去了方向,如今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已经无所谓了。
【四】古庙
天色愈发暗淡,雾色也变得深沉,天马上就要黑了。
走了约有十几分钟,脚下的地面忽然变得坚实,王猛心中诧异,蹲下来触摸地面。
指尖所触,坚硬冰凉。他打开手电,照向地面。
这是一块巨石,覆着青苔。他将青苔拨去,露出底下繁复的花纹,一看便知是人工雕琢而成。从花纹的腐蚀程度来看,这巨石或许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了。他向四周看去,雾气所掩,无法看到巨石的边界。
王猛不是人类学家,也没学过考古,他不知道是谁在这里放下这么一块巨石,也不明白上边的花纹代表了什么意义。他只知道,他已经四十岁了,四十不惑,不是对所有问题都有了答案,这世界上仍有很多他无法理解的东西,但他已不强求去明白了。
他缓缓起身,引着焦霖二人继续往前走。浓雾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影,王猛用手电照去,那似乎是一座建筑。
王猛转头看向焦霖,她不停发抖,两团红晕正爬上脸颊。王猛知道不能耽误了,带头向那座建筑走去,事实上,只用了几步,他就已经站在了建筑的外墙边。
外墙是由厚重的青砖砌成,覆满了青苔和藤蔓植物。他沿着外墙走了十几步,便到了拐角处。他立刻明白,这建筑并不大,但似乎是一座多层建筑,雾气阻挡了视野,没办法看清到底有几层。
他拐过拐角,继续走,右手边出现了一个门洞,这是建筑的入口。
门外两侧各蹲着一尊石雕,约有半人来高,王猛擦掉其中一尊上覆着的青苔,发现它既不是石鼓,也不是石狮、石象、石麒麟,而是另外一种动物,只觉得眼熟,却记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这是貔貅。”姜东已经扶着焦霖来到了他身旁,“聚财用的。”
王猛恍然大悟。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过去的有钱人家,是有在院门口放石雕貔貅的。不过,这貔貅摆放的有讲究,要一尊面向门外,意为招财,另一尊则面向门里,意为守财。眼前这尊貔貅是面向门里的,那另外一尊就应该是面向外了。
不过,目前王猛和姜东更关心的是这座建筑是否安全。
大门上的两扇木门板,一扇已经倒在地上,另一扇也歪了半边,就在他们进门的瞬间,姜东的背包擦到了另一尊貔貅。王猛立刻察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那尊貔貅竟然也是面向门里的。
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这栋建筑的主人只想守财,却不想招财?那就意味着他/她已经拥有了足够多的财富吧。
王猛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姜东说:“这是庙,财神庙!”
他顺着姜东手电照射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神龛正对着门口,神龛上立着香炉和烛台,后边立着一座泥塑,已被青苔覆盖,看不出颜色与面目,但在它头顶的墙壁上嵌着一块石匾,刻着三个大字:正财神。
“正财神就是赵公明,一般都是骑跨黑虎的造型,你看那塑像的形状,不就是一人一虎吗?”姜东说。
是谁在这远离人烟之处建了一座庙,而且还是财神庙呢?王猛和姜东都想不清楚,但在密林中走的久了,能有这样一处四面有墙的建筑栖身,称得上是一件十分幸运的事,这让他们有了一种身处文明世界的安全感。
王猛用手电环照四周,四壁空空,但在神龛后侧左边角落,一道陡峭的石梯通往二楼。
“你们等一下,我上去看看。”王猛爬上了石梯。
石梯生满苔藓,有些湿滑,但好在坚固。王猛爬上二楼,发现这里更加空旷,楼板是石质的,十分结实,三面墙上都各有三扇窗,剩下那边则是一门两窗,门板和窗棱都已腐朽。
王猛走出门去,外边是一圈带栏杆的平台,似乎是供人漫步、观景用的。
突然,他心中一颤,仰头望去,竟然看到一轮皓月高悬在天鹅绒般的夜空上,温柔的月光倾泻而下,轻抚着他的脸庞。他已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到月亮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忽然笼罩了他,一时竟看的痴了。
(多愁善感只会让你更加懦弱……)
“王哥,上边安全吗?”姜东的呼唤惊醒了他。他急忙回答:“安全,快上来吧。”
当他低下头,准备回到屋内帮姜东和焦霖上楼时,却被楼下的场景惊呆了。
只见浓雾围绕着庙宇,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密林中。雾气像河流般流动起伏,却只能够着一楼楼顶,所以站在二楼的王猛才能够看到雾气的全貌,他也才明白,此前若是在高处行走,就不会被这些雾气包围。
恍惚之间,他似乎看到什么东西在雾气中移动,但等他把灯光照过去时,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他转身进屋,帮姜东将焦霖拉上楼来。焦霖似乎出现了失温的状况,在姜东照顾她的同时,王猛将二楼的两扇门板劈碎了,生起了火堆。
靠着火堆的热量,焦霖渐渐恢复了清醒。提及刚才的经历,她还有些惊魂未定:“听到雾中有人提到了尼贝拉,我太激动了,想追上那人问清楚,就猛往前跑,但刚跑几步,就觉得有人拽了一下我的脚,接着我就跌到水里去了。”
王猛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干尸的事告诉他们,正思忖间,猛然觉得天空亮了一下,几秒钟后传来一声巨响。他跑到平台上去看,只见几里之外的树林中,升起一团橙红色的火球,十分耀眼,显然那里发生了爆炸。
“怎么回事?”身后的焦霖问道。
王猛走回屋内:“我想,应该是龙哥和老岩头,他们可能找到倒脚仙了。”
(哦豁,看到了吗,他们已经被炸上天了,砰!)
焦霖抓紧了姜东:“他们能打得过倒脚仙吗?”
“或许能吧。”王猛看看外边,那团火球已经消失了,“龙哥带了炸药,只要是血肉之躯,挨上这一下就够呛。”
三个人都陷入沉默,倒脚仙毕竟是传说中的怪物,谁都拿不准人类能不能对它造成伤害。
王猛起身煮了晚餐,三人胡乱吃了点,便躺下休息了。
【五】藤蔓
这一觉,王猛睡得仍不踏实。他看见那死去的男人浑身是血的站在自己面前,忽又变成了那具拖拽焦霖的干尸,张开黑洞般的大口向他扑来。他猛的一挣,醒了过来,却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声音来自庙外,他看看焦霖和姜东,他们都睡的很沉。
“王猛!”
“王猛!”
那声音还在喊他,听上去有些熟悉。他摸起身旁的砍刀和手电,走到平台上,向下看去,浓雾中一片寂静。他刚要转身回去,又是一声“王猛”从浓雾中传来。
他立刻打开手电向下照去:“是谁!谁在那里?”
浓雾翻腾,一颗光头冒了出来,是龙哥。
龙哥脸上都是血迹,对他龇牙一笑,喊道:“王猛!”
王猛正要答应,却又觉得哪里不对,猛然醒悟:“龙哥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如今他身处二楼,一层楼少说也有三米多高,此时龙哥站在一楼,脑袋几乎要够到二楼下沿,那身高得有多高?
王猛心生警惕,没有回答,反而向后退了一步。就在这一瞬间,两条手腕粗细的藤蔓从龙哥身边的浓雾中射出,猛然向他的脖子卷来,但却因为他后退这一步,都卷了空,堪堪扫过他的脖子。
藤蔓激荡空气,发出如鞭击的一声响,震得王猛心神欲裂。
他边向后退,边喊道:“快醒醒!”
焦霖和姜东昏昏沉沉的醒来,看到王猛神情紧张的退回屋里,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便见一簇藤蔓像毒蛇般从门口涌入,卷向王猛。
王猛快步后撤,同时奋力挥舞砍刀斩向那些藤蔓。被斩断的藤蔓跌落在地,如壁虎的断尾般不停扭动,断裂处甩出红色汁液,扬起一股腐臭气息。
焦霖举着手电愣在当场,姜东则拎起一把砍刀,冲上前去,与王猛并肩阻挡藤蔓的攻击,片刻间便斩断了十余条藤蔓。
但那些藤蔓仿佛无穷无尽般涌了进来。姜东一个不慎,被藤蔓缠住了右手手腕,藤蔓瞬间收紧,姜东一声惨叫,砍刀落地,手腕也渗出血来。其余的藤蔓仿佛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齐齐把姜东作为了攻击目标。王猛还没来得及出手施救,无数藤蔓就仿佛标枪般,瞬间插入了姜东的身体,将他扯到半空,疯狂吸取着他的血液。
姜东顿时变成了一个血葫芦,连声音都已经无法发出,却仍努力扭头看向焦霖,无声的喊道:“跑!”
“姜东!”焦霖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随即向姜东冲去。但还没等她冲出两步,姜东的皮肤已迅速苍白干瘪,随即整个人便被藤蔓撕成了无数碎片,鲜血迸溅的王猛和焦霖满脸都是。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仿佛最恐怖的梦魇笼罩住了焦霖,她伸出的手还在半空,人已整个呆住了。
“嗒”,一声轻响,是姜东脖子上的金匣掉在了地上。
焦霖浑身都在颤抖,张口结舌发不出声音,眼睛大睁着,两行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暂时得到满足的藤蔓慢慢退了回去,龙哥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王猛!”龙哥边笑边叫道,笑容僵硬而诡异。
王猛没有作声。龙哥缓缓逼近,在火光的映照下,王猛终于看清了龙哥的全貌,不禁心下骇然。这头是龙哥的不假,却是插在一棵藤蔓的顶端,脖子以下的身体都已经不见了,无数细小的藤蔓插入他的脑中。
随着藤蔓的扭动,“龙哥”咧嘴一笑,叫道:“王猛!”
王猛感到全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此时此刻,他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样无所畏惧。
(别愣着,快跑!)
就在此时,焦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龙哥”立刻转向焦霖,目光凶狠贪婪,王猛立刻回过神来,抓起地上的金匣塞入口袋,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焦霖,将她扑倒在地,就在同时,一条藤蔓扫过了焦霖方才站立的位置。
王猛用嘴咬住砍刀,从火堆中抽出一根正在熊熊燃烧的木板,翻身向藤蔓挥去,藤蔓被高温所慑,猛的向后退去,王猛趁机拖起焦霖往楼梯口跑去。
藤蔓呼啸一声,向他们追来,王猛感到已有藤蔓触到了自己的后背,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一个念头:没想到自己竟会是这样的死法。
生死关头,庙外楼下传来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四壁嗡嗡作响。“龙哥”发出一声尖叫,几乎要震破王猛的耳膜,藤蔓也仿佛遭受电击般,纷纷退去。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猛也明白此刻容不得半点犹豫,于是强拖着焦霖滚下楼梯。
他刚站起身来,迎面一道人影冲了过来,正好撞在他身上,险些将他撞倒,他立刻举起砍刀,就要冲那人影挥下,却听那人叫道:“是我!”
“老岩头?”
手电的光照在来人脸上,正是向导老岩头。只见他一脸污泥,神情慌乱又十分亢奋,头发少了一半,剩下的也都卷曲了,衣服全是被割破的口子,手里拎着开山刀和手电,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浑身都在颤抖。
“你怎么来这儿了,龙……龙哥是怎么回事?”王猛忍不住问道。
老岩头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门外传来一阵响动,仿佛是有人在跳跃着接近。
老岩头神色一凛:“倒脚仙追来了!”
【六】倒脚仙
王猛循声望去,门口出现了一道身影,个头也就一米五左右,仿佛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身上却尽是长毛,只有一手一脚,它探手扒住门框,双眼闪烁着绿芒,向庙内望来,利爪将门框边的青砖抓的嗤嗤作响。
前有倒脚仙,后有藤蔓,王猛觉得自己三人就像被堵在下水管里的耗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脑中闪过龙哥和姜东的惨状,不由得如坠冰窟,只觉这回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却听老岩头急道:“王兄弟,你挡它一挡,我有法子逃出去!”
倒脚仙听到人声,立刻一声嘶吼,跃进门来。王猛已顾不上害怕,大步迎上前去,用手电一晃倒脚仙的双眼,同时兜头便是一刀。
那倒脚仙十分灵活,眼见这一刀来势凶猛,一个侧身闪过,同时亮出利爪,向着王猛胸腹抓去。
王猛本就是一个前冲的姿态,那一刀又用尽了浑身力气,已无法控制身体重心,向前倒去。在旁人看来,他简直就是将身体送到了倒脚仙的利爪上,这一下若是被倒脚仙抓实,他必遭重创。
(完了,完了,你把我们都害死了!)
电光火石间,王猛觉得时间都慢了下来。他看到倒脚仙裂开异常巨大的嘴,露出满口泛着白光的利齿,亮出一个狰狞的微笑,仿佛已经把他的性命攫在了手中,而那利爪正在缓缓接近他的胸腹。
生死关头,他做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出的动作,双腿猛然发力,纵身跳起,用前滚翻的姿势,从倒脚仙的头顶跃了过去,稳稳落在了倒脚仙身后。
他刚站直身来,就听得门口有人叫道:“王猛!”立刻便明白是那藤蔓又追了上来。他转了半个身,后撤两步,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同时也把倒脚仙和藤蔓都放在视野中。
倒脚仙转向王猛,这个人竟然躲过了它致命的一击,不禁让它有些意外,它紧紧盯着王猛,想要寻找一个更好的攻击机会。
王猛也在观察它,只见它的肚子上破了一个洞,破洞周围的毛发都被烧焦了,显然是被龙哥的炸药棒所伤,它用树叶杂草混合着泥土堵住伤口,但伤口依旧淌下黑血来,一滴滴砸落在地板上。这伤口影响了它攻击的速度,但也令它更加疯狂。它的大嘴急速张合,利齿碰撞,发出一连串瘆人的咔嗒声,急切的想要撕碎面前的一切生灵。
就在它想要再次扑向王猛时,顶着龙哥头颅的那根藤蔓探进了门口,倒脚仙的神色瞬间慌张起来。若不是因为肚子受伤而怒火攻心,它绝对不会踏入藤蔓的地盘,此时想要逃走却为时已晚,藤蔓已经满满当当的充塞了门口。
倒脚仙不肯坐以待毙,却也无心再对付王猛,它猛然一跃,身体像一支绷紧的箭矢,直冲窗台,显然是打算破窗而出,却没料到,一簇藤蔓也在同一时间击碎了窗棂,迎面向它卷裹而来。
倒脚仙身在空中,无法变向,它发出一声尖利长嚎,利爪飞舞,切断数条藤蔓,被斩断的藤蔓略一退缩,立刻便有更多藤蔓蜂拥而至,倒脚仙左支右绌,渐渐被藤蔓包围,腹部伤口崩裂,黑血淌了一地。
藤蔓感受到了血腥之气,更加疯狂的攻向倒脚仙,完全把王猛晾在了一边。此时却听老岩头喊道:“快来!”
王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只见那神龛上的香炉变了方位,神龛已移开,下方露出一条阶梯,直通黑洞洞的地下,老岩头正站在地洞入口冲他挥手。
他急忙奔向神龛。那倒脚仙似乎也知道神龛下藏着一条生路,它奋力挥舞独爪,斩断数条藤蔓后,冲出包围,向着王猛追来。
情急之下,王猛纵身一跃,向洞里扑去。
老岩头已退后侧身,在王猛扎入洞中的同时,拧动机关,神龛缓缓复位。
倒脚仙也冲的极快,上半身已探入洞内,脚却被藤蔓缠住,再进不了分毫。它用利爪勾住台阶,嘶吼连连,身体被扯的悬了空。藤蔓一拥而上,钻入倒脚仙肚子上的伤口,疯狂翻涌,倒脚仙的嘶吼变成了犀利的惨叫,身子瞬间被扯作两段,下半截被扯到半空,眨眼间便被藤蔓绞成一团血雾,上半截却拖着一团内脏,向着台阶下方的王猛三人冲来。
站在三人最后的老岩头叫了一声不好,挥刀阻挡滚来的倒脚仙,那倒脚仙却尚未死透,此时正要拉人垫背,接着下坠之势,猛的挥出一爪。洞内狭窄,老岩头躲闪不及,自左脸到右侧肩膀,被那一爪割出四道深可及骨的骇人伤口,一篷鲜血登时飞溅而出,而那倒脚仙的残躯从三人中穿过,砰然一声,似是撞在了下方墙壁上,就再无声息了,神龛也在同一时刻轰然合拢。
老岩头颓然倒下,鲜血止不住的自伤口喷涌而出,他薅住王猛的衣角,用尽全身力气对王猛道:“龙哥要找的东西……可能就在下边。我……我那一半,求你……你给我……给我孙女……,她病了,要钱救……救命。”说罢,便手一松,头一歪,依旧大睁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生气。
王猛知道老岩头已没了生机,便将老岩头的双目合上,又从他身上找出两根炸药棒,这才想到刚才应该就是他在庙外用炸药棒拖住了藤蔓,自己和焦霖这才有机会从二楼逃了下来。
之前王猛一直觉得这个老头既滑头又贪心,如今才知道,他一把年纪却还肯带他们四人来这深山老林,又陪着龙哥去找倒脚仙复仇,都只是为了挣钱给孙女治病,而若不是他及时拖住藤蔓,恐怕自己和焦霖刚刚就已经丧命了。
虽然心中不胜唏嘘,但此刻并非是可以坐下来感慨人生的时候。王猛用手电照了照入口,只见神龛已将入口挡住,但头顶依旧传来藤蔓爬动的悉索声。王猛不知道那神龛能阻挡住它们多久,但他决不会坐以待毙,就算不能逃出生天,他也要让藤蔓付出代价,让它们知道,他王猛也是一个可以被毁灭却不能被打败的男人。
(哟,窝囊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气了?)
王猛转过身来,拖起精神恍惚的焦霖,沿着台阶向下走去。
【七】干尸
整个隧道是在山石中开凿而成,脚下台阶仅能容两人并排而行,两侧和头顶皆是灰黑色石壁,身处其中,十分压抑。
台阶盘旋向下,不时出现拐角,头顶的声音渐渐远去,四周寂静无声,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显得十分沉重。但空气并不浑浊,呼吸也并不憋闷,这让王猛更加确定,隧道一定有另外一个出口,只要找到那个出口,也许他们就安全了。
走了约有十多分钟,台阶消失了,他们站在了一片空旷所在。王猛用手电照向四周,发现这是一处极大的洞穴,中间的空地上,摆放着许多木箱。这些木箱规格统一,被码放的整整齐齐。
王猛让焦霖坐下休息,走近箱子,想要看看里边是不是装着有用的东西。
他拂去一个箱子上覆着的积灰,只见箱盖上用红漆写着一个大大的“李”字。他撬开箱盖,用手电往里照去,顿觉金光耀眼。箱子里满满当当,装的全是金条。他又撬开几个箱子,同样如此。
王猛环顾四周,心想:这里堆着的木箱得有几百个,如果装的都是金条,那得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这就是龙哥和老岩头要找的那批东西了吧?
王猛记得,在进哀牢山前,曾听当地人谈起,解放前,哀牢山下有一个姓李的土司,将三百箱黄金藏在了哀牢山中,后来这姓李的土司因为组织叛乱被枪毙了。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笔宝藏的下落了,原来竟是藏在了这里。
如今面对这惊人的宝藏,王猛感到的并不是兴奋,而是命运的叵测和讽刺。宝藏的主人早已归于尘土,再无可能与他费尽心思盘剥搜刮的财富团聚,龙哥和老岩头也没有亲见这笔宝藏的机会了,而此时此刻站在此处的自己,又面临十分凶险的局面,对于这些身外之物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趣。
(对,你一向没有财运,这一点咱们早有共识)
想到老岩头临死前的请求,王猛还是脱下里边的帽衫,将十余根金条包裹起来捆在身上。这些应该足够老岩头的孙女看病用了——倘若自己能够活着走出这哀牢山的话。
除了金条,王猛还发现了小半桶煤油,从洞穴中散落各处已腐朽的火把来看,这煤油是照明用的。
为了节省手电的电量,他从装金条的箱子上拆了几块长木板,攥在一起,沾了煤油,点燃后,火焰蹿起老高。
看着摇曳的火焰,王猛心中猛然一亮,火苗偏向一边,说明这里有空气流动,那就验证了他的想法,这里另有出口。
他打开手电,照向洞穴的四壁,不多时,便看见一面石壁上确实有一个黑乎乎的洞口,约有一人来高。他走过去将燃烧的木板凑近洞口,果然有风将火焰吹偏了。
他顿时兴奋起来,刚要转身去把焦霖拉过来,却听见洞里淅淅索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接近。他愣了一下,立刻转身将燃烧的木板远远丢出,又熄灭了手电,背靠岩壁蹲下,屏息等待。
片刻后,数道灰白的身影从洞中蹿出,向着地上仍在燃烧的木板扑去,但到了木板之前,却变得逡巡不前,也只是围着木板转圈嘶吼,似乎是对火焰十分忌惮。
王猛马上认出,这正是之前在水中拖住焦霖的那种干尸,但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老天没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黑暗中传来焦霖的一声尖叫,原来是那藤蔓已突破了神龛,悄无声息的摸到焦霖身旁,突然将她卷了起来。慌乱之中,焦霖打开了手中一直攥着的手电,明亮的灯柱闪烁晃动,照亮了如章鱼触手般的巨大藤蔓。
焦霖的尖叫也惊动了那几具干尸,它们舍弃了仍在燃烧的木板,四肢着地,如同鬣狗般齐齐向焦霖冲去。
王猛大惊,立刻跃起身来,紧跟在干尸后,向焦霖奔去。
他刚跑出几步,却发现形势骤变,那些干尸并未攻击焦霖,而是扑向了藤蔓,撕扯抓挠,仿佛与那藤蔓有什么深仇大恨。
藤蔓剧烈甩动,想要应对干尸的群攻,但那些干尸十分灵活,即便被藤蔓卷住,瞬间就会化为一股烟雾飘散,转眼间又出现在另一个方向,继续攻向藤蔓。
转瞬之间,无数藤蔓断裂在地,焦霖也摔了下来。
王猛猫下腰跑过去,将她拉出战圈,跑向干尸冲出的那个洞口。
经过那桶煤油时,王猛灵光一闪,一脚踹翻油桶,将煤油泼洒在木箱上,捡起仍在燃烧的木板丢在木箱上,瞬间火焰升腾蔓延,将那些装着金条的木箱都引燃了。
干尸和藤蔓正斗的激烈,等它们发觉起火时,大火已呈燎原之势。那些藤蔓十分畏火,一触及火焰便发出吱吱之声,变得干枯无力起来。干尸更惨,它们的身体只要碰到火苗,瞬间便会被引燃,眨眼间就会蔓延全身,无论它们如何转换形态,都不能摆脱火焰的灼烧,直到被烧成纸灰般消失不见。
不过,藤蔓和干尸的惨状王猛并没有看见,他早已拖着焦霖,一头扎进了山洞。
【八】尼贝拉
山洞蜿蜒曲折,地面曲折不平,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艰难前行,不多时,眼前一亮,他们来到了另一处巨大的山洞,这里充满光亮,不用手电也能看得十分清楚。
光亮来自洞的中央,那是一个水潭,乳白色的水面平滑如镜,中间长着一棵白色的大树,修长繁茂的枝条缓缓摇摆,轻抚水面,散发着柔和的光亮,让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平静。
“尼贝拉!是尼贝拉!”焦霖忽然拉住王猛,喃喃说道,“我就知道,真的有灵魂之树!”
“那是什么?”王猛望着白色大树的正上方,那是一棵倒长在洞顶的树,黑干黑枝黑叶,而在它的根部,是一团吸附在洞顶的黑色黏稠液体,几乎与下方的水潭同样大小,在洞顶缓缓蠕动。
突然,黑树那宽大的叶子晃动起来,露出几十个白点。王猛打开手电照了过去,在灯光照射下,王猛这才看清,那全是干尸,黑树就是它们的巢穴,此时它们被灯光吸引,齐齐望向王猛二人,正逐渐骚动起来。
“关于尼贝拉的传言,看来是真的?”王猛问焦霖。
“它就在这里,你还不肯信吗?”
“好,跟紧我!”王猛看向水潭,他们离白色大树约有五十米远,如果跑得够快,就有机会把装有焦霖女儿骨灰的金匣埋在树下。
二人跑了起来,黑树上的骚动更加明显,有些白点消失了,又瞬间出现在洞顶的石壁上,正加速向下攀爬而来。
王猛加快了脚步,但与这些能够瞬间移动的干尸比速度,他并没有必胜的信心。
就在此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奔跑的声音,回头望去,只见三只干尸从身后的洞里爬了出来,其中一只口中叼着龙哥的头颅——看来它们在与藤蔓的战斗中取得了上风。
王猛停下脚步,握紧砍刀,将焦霖护在身后。
那三只干尸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一样,转身迅疾的爬上洞顶,将龙哥的头颅投入那团黑色黏稠液体中,黑液翻腾,黑树抖动,在黑树最长的那根枝干上,一枚直径约有一米的黑色花苞一阵颤动,从花苞顶部渗出一颗篮球大小的黑色水珠,向着下方的白色大树坠落下来。
一被水珠砸到,白色大树顿时闪过一阵亮光,无数萤光从枝条上浮起,缓缓向上升去。干尸们都一动不动的看着那些萤光,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有些萤光融入洞顶的黑液中,黑液涌动的更加激烈,那朵黑色花苞也在同一时刻绽放开来,随即便有萤光进入黑花,片刻间,花朵凋零,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果子从花中长出,又在瞬息之间变作了灰白之色。
干尸们似乎等的就是这一刻,它们一拥而上,抢夺着那颗果子。因为太过拥挤,不时有干尸坠落而下,但它们大都能化作一团烟雾,重新回到黑树之上,但也有两具干尸纠缠在一起,撕咬挣扎,不肯放手,结果一同坠落到下方的白色大树上,变成了一团飞灰。
终于,一具干尸抢到了那颗果子,从干尸群中冲出,在其它干尸反应过来之前,一口将果子吞下肚去,它的身体随即泛起一层微光,它看着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其它干尸却面露不善,低吼着向它逼来。
不等被同伴围住,那吞了果子的干尸,便一个纵身向下方的白色大树扎去,其它干尸显然清楚那白色大树的厉害,所以不敢跟着跳下。
吞了果子的干尸转眼间落在了白色大树之上,却没有如同之前坠落的干尸那样化作飞灰,而是浑身亮起了耀眼光芒,随后变得越来越透明,直至融入了白色大树。
(对,接着看,马上就轮到咱们了)
【九】决战
这一连串的变化,把王猛和焦霖看的目瞪口呆,直到此时,王猛才反应过来,眼见离那水潭已经不足三十米远了,他拖着焦霖拼命向水潭奔去,头顶的干尸已经骚动起来,纷纷向他们冲来。
刚跑出十几步,干尸们就扑了上来,王猛挥舞砍刀,冲着当先一具干尸脑袋力劈而下,那干尸显然因为冲的太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劈中脑袋,这一下如击败革,直接将它的脑袋劈作两半,但它却依旧挥舞双爪,向王猛抓来,王猛一脚将它踹翻,又挥刀逼退其它干尸。
眼见已被围住,王猛掏出两根炸药棒,点燃了举在身前,那些干尸见了火,便退后几步,不敢再冲上来。王猛看引信马上就要烧完,奋力将炸药棒投向干尸最集中之处。一声巨响,炸药爆开,火焰瞬时将几具没来得及逃开的干尸吞没,但冲击波也将王猛和焦霖掀翻在地。
爆炸的威力暂时震慑住了干尸,王猛也被震得头晕脑胀,他挣扎着扶起焦霖,继续跌跌撞撞的向水潭跑去。
干尸们不敢再逼的太紧,一边不远不近的追赶,一边寻找着攻击的机会。
终于,他们到达了水潭边,干尸们一拥而上,呈半月形将他们围住,缓缓逼近。王猛掏出兜里的金匣,递给焦霖:“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
“谢谢你,王哥。”
说罢,焦霖攥着金匣跃入水潭,向着白色大树跑去,潭水只是没过了膝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深。
一只干尸向焦霖追去,但它的前爪刚碰到水面,便像触电一般,发出一声哀嚎,迅速向后跳开,那只沾了水的爪子已经变成了黑色。它马上脱离了战斗,转身爬向头顶那棵黑树。
王猛顿时明白,这潭水对干尸也有克制作用。他慢慢退入水中,猛的发力扫出一脚,带起一串水花射向干尸,干尸们一阵骚动,纷纷向后退去,唯恐被潭水溅到。
王猛也借机跑向白色大树,干尸们在水边徘徊咆哮,却没有一个敢带头跃入水中。
王猛借机看向被潭水灼伤的那具干尸,只见它已攀上黑树,撕下树叶,裹住受伤的爪子,片刻后,它丢掉树叶,受伤的爪子又变成了原本的灰白色。
王猛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世界就像链条,环环相扣,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在相互制约中达到平衡,白色大树和潭水能克制干尸,黑树却能让它们得到恢复。
现实不允许王猛再感慨下去,岸边传来砰的一声,一具干尸化作烟雾消失不见,眨眼间,便又悬空出现在王猛面前,挥舞双爪向他抓来,他立刻挥刀阻挡,同时伸出左手,想要抓住那具干尸,把它按在水中。干尸是有备而来,一见无机可乘,瞬间化作烟雾,躲过王猛的反击,重新回到岸边。
接着砰砰数声,几具干尸同时瞬移至王猛身旁,从四面向他发起攻击。王猛虽有准备,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眨眼间身上便被撕开了数道伤口,背负的金条也全都掉入潭水中。他奋力掀起水花,泼向干尸,但完成攻击的干尸并不恋战,在水花触体前就已化作烟雾,瞬移到了岸边。
那些没有参与攻击的干尸们,见到王猛受伤,情绪更加亢奋,纷纷瞬移至王猛身旁。王猛来不及反应,头上就挨了重重一击,他只觉一股热流顺着后脑淌下,下意识的用手一摸,全是鲜血,一阵眩晕感接踵而至,接着便一头栽倒在水中。
(好了,好了,你累了,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此时,焦霖已将装着女儿骨灰的金匣埋在了白色大树下边,转过身来的时候,正看到王猛栽入水中,顿时腿下一软,跌坐在水里。
那些干尸舍弃了王猛,纷纷将目光投向焦霖,焦霖更加惊慌,想要向后躲避,手脚都已瘫软,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眼看着一具干尸化作烟雾瞬移至自己面前。
这种远距离的瞬移,似乎并非易事,干尸们并未一拥而上,而是观察着率先出击的那具干尸能否成功。
眼见干尸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焦霖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就在干尸的利爪马上要抓到她的脖子时,却忽然悬空停住,接着便迅速向后退去。
在一阵水花翻腾和嘶吼挣扎之声过后,焦霖睁开了眼睛,她看到王猛半跪在她面前,一只手正按着在水里拼命挣扎的干尸,那干尸的身体正在潭水中融化消散。
“王哥,你……”焦霖的恐惧还未退去,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我叫赵寅。”王猛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摘下眼镜,眼神和嘴角都带着戏谑,“王猛已经不在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啊,王哥?”
“再说一遍,我不是王猛。”赵寅抛开眼镜,指指脑袋,“我一直在这儿,他走了,我自由了。”
焦霖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太软弱了,所以才会有我。”赵寅转身,脱下外套,俯身沾满了水,冲岸边徘徊的干尸喊道,“来啊!”
感觉到被冒犯的干尸瞬移到赵寅身边,想要给这个人类来一场血与肉的教训,但它们立刻就察觉这个人并不是王猛——他比王猛厉害多了。
赵寅身体灵活,反应迅速,像一个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刚用衣服勒爆一只干尸的脑袋,便又飞起一脚将一只干尸踢成两段,潭水给他的攻击以加持,瞬移过来的干尸转眼间就被他全部消灭。
他单手捏住最后一只干尸的脑袋,将它提起,干尸仍在拼命挣扎,想要化成烟雾逃开束缚,但因为赵寅手上有潭水的缘故,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赵寅的拿捏。赵寅大笑着扯掉它的两条臂膀,远远抛在水中,接着将它缓缓浸入水里,看着它的身体在接触潭水的瞬间变作黑色,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仿佛是在戏弄一条没了牙的毒蛇。干尸惊慌失措的扭动身体,却只能无奈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融化消失在水里。
余下的干尸发觉形势逆转,顿时一哄而散,它们似乎只剩下了趋利避害的本能,却把作为人类的智慧丢失了,一旦认定不是赵寅的对手,便立刻不再把赵寅和焦霖作为袭击的目标了。它们转身攀上岩壁,重新躲回了黑树的枝叶间,或许已开始等待下一个倒霉蛋的登门造访。
赵寅冲一只躲进黑树枝叶的干尸龇牙发出一声低吼,那干尸马上把头缩了回去,引来赵寅一阵大笑。
他俯身拾起掉落水中的金条,重新打包绑在身上,又来到焦霖面前,伸出右手:“来吧,我带你出去。”
焦霖将手递给他,他一把将焦霖拉到自己怀里。焦霖吃了一惊,想要躲开,赵寅却已拥着她开始走了:“别怕,有我在,谁都伤不了你。”
焦霖觉得有些晕眩,赵寅却将她搂得更紧了:“我救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嗯……我让爸妈给你很多钱。”
“你家很有钱吗?”
“嗯,算是吧,我爸妈是做生意的。”
“这样啊,我对钱不感兴趣,等出了这哀牢山,这些金条都会给老岩头的孙女的。”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报答呢?”
“以身相许,怎么样?”
焦霖脸上飞起一团红霞:这个男人虽然比自己大十几岁,但此时贴近了来看,他的脸其实还是蛮帅的,拥着自己的胳膊也肌肉结实,充满力量,让她十分有安全感。以身相许?他是要娶自己吗?但姜东才刚刚身亡,她竟然已经考虑要找下一家了,天啊,这胡思乱想让她觉得自己简直太差劲了。
“拿不定主意?没关系,我可以等。”赵寅带着她走近了石壁上的一道裂缝,宽可容三人并行,有风从里面灌进来,“风挺大,应该是通往外头。走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赵寅打亮手电,拥着焦霖走进裂缝,同时回头看了一眼那轻轻摇曳的白色大树:“新的开始,我很期待。”
【十】永恒
躺在地上的王猛睁开了眼,视野内一片洁白,不远处立着一扇门。他缓缓撑起身体,发觉自己穿了一身不知道由什么材质制成的长袍,轻盈且舒适。他站起身来,打量着四周,目之所及,都是一片白色,天空是白的,地面也是白的,但白的很柔和,令人平静。他感到脑海中一片澄明,身体轻盈的仿佛一根羽毛,被从未有过的舒适安宁所包围。
忽然,他看到身边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当小姑娘看向他时,他认出了她,她是焦霖和姜东的女儿。
“你叫什么名字?”王猛柔声问道。
“我叫姜可爱。”小姑娘怯怯的答道。
王猛揉揉她的头发,又点点她的鼻头:“是吗,你的名字很可爱呢。”
小姑娘笑了。
王猛轻轻牵起她的手,走到那扇门前,推开了门,一片金色的光芒从门里投出,似乎有人在轻声吟唱,悠远空灵。
王猛对姜可爱微微一笑:“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回家咯。”
二人踏入门内,金色光芒温柔的将他们包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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