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在单位的时候,算不上是叱咤风云的人物,但绝对是工作认真踏实的好职工。
除了领导,单位的老老少少或认真,或调侃,一律都称老张“张哥”,就像老张是所有人的老大哥一样。
老张挺感谢大家对他的那份信赖:咱一没权,二没钱。大家伙这么敬重我,不就是因为我这人做人靠谱吗?所以,我这辈子一定得本分,真诚待人。别让人背后戳脊梁骨,让人家笑话。
老张的确践行了他的诺言。在单位四十多年,凡事托付了“张哥”,没有让人不放心的。
光荣退休后,老张却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无能了。
从前的世道,只要你把本职工作干好,大家就佩服你。现在的社会,每人都拿个小盒子,手指扣扣摁摁的,好多事也能办完。
能干的老张后来知道了,这是手机。手机不断升级换代,越来越智能了。可老张离它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老张没啥文化。小时候也接受了义务教育,但因为不爱学习,这么多年,学过的知识都还给学校了。写几个字比绣花都费劲,像小耙子一样有力量的五短手掌,怎么拿笔怎么别扭,写出歪歪斜斜的字还不如小学生的好看。拼音也基本全忘了。
到了老年,应该不拿笔不写字了。谁知,用个手机,要么拼音,要么手写。老张一样都玩不转。
儿子很孝顺,智能手机刚一流行,就给老张买了最新款的。可老张在开机后,听了儿子天书般的讲解,脑子里一团浆糊。那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小彩色块,不知该摁哪一个。写个字也得颤巍巍空划半天,要么没写上,要么写错了。
“费劲,麻烦,不要了!”老张一气之下,把手机放回包装盒,塞到了柜子的最深处。这麻烦玩意,眼不见心不烦,可惜的是,太贵了。儿子也不给退,说留着以后用。
但麻烦不是你嫌烦,它就不来烦你的。
更大的麻烦来了。
不知哪天起,人们上街买菜不用现钱了,拿着手机对着密密麻麻小黑点一比划,就算付款了。老张这还在一张一张属着零钱呢,后面的人催上了:“大爷,快点吧。您配个手机,付钱快着呢。”老张没吱声,慢慢的(不慢不行,一快就数错了)把钱数明白,交给了卖菜的人。他也想用手机,但这么大岁数了,再摸索那小玩意,真是费脑子。
后来,疫情来了,上公园,逛超市也要手机扫小黑点(后来老张知道了,小黑点是二维码)。老张不会用智能手机啊,就和那里的保安商量:“我写信息,行吗?我这写字太慢,您帮我代写一下,好吧?谢谢啦,谢谢啦。让您辛苦啦。”保安看着老年人,一般也不为难,就是边代签边嘟囔:“老爷子,您可以试试用智能手机。挺方便的。”
“方便,哼,我老头子用起来,一点也不方便。”老张表面点头微笑,连连感谢,心里一点也不认同。
本以为,手机就是个过渡的物品。新鲜劲过了,大家就去追新的流行物了。但没想到,手机已经垄断了生活的全部内容。
老伙伴们会玩手机的,看新闻,刷抖音,参加k歌大赛,个个新潮的不得了。不会玩手机的,今天拜托这个,明天麻烦那个,帮着扫个码,帮着付个款。满怀歉意又不得不这样。
老张有时会把柜子深处的手机再掏出来,开机一看,就觉得头晕眼花,赶快,又把手机关上了。
直到有一天,小区被封控了。所有的人都不能离开家,擅自出门。老张看着空空的冰箱,心里有点慌。儿子来过电话了,说已经买了很多吃的,可能快递会晚点来。因为运营不足。
别人家会用手机囤货,都是家里有粮,心中不慌。自己呢,是举步维艰,扫码难,抢菜难,团购难。处处为难,小小二维码,难倒老张这个英雄汉。
中午的时候,小区超市来买菜了。老张把现金揣好,想着先备点粮食再说。隔着小区栅栏,挥着手,给人家钱买菜。超市的人说:“先扫码,再拿货。您等等。”老张大喊:“我有钱啊,有钱啊,怎么不能买菜了??”还有几个老人和老张一样,手里攥着花花绿绿的现金,却得等着人家先扫码。头发花白或全白的老人,手握着栏杆,彼此面面相觑。
终于,菜也买上了。到家时,老人机滴滴响,收到了十多条未接来电,都是儿子打开的,怕老人家有什么事情。
再后来,快递也到了。冰箱里的食物塞得满满的。老张的心里却很堵。
晚上,老张收到了儿子的电话:“爸,我现在过不来。你得照顾好自己啊。我给你发个图片,你看看。”老张打开老人机,像素太低,看不大清。他赶快取出智能手机。滴滴的声音响起来。
老张打开一看,儿子手绘了十几张手机使用说明的图示,张张清晰又细致。老张的眼睛湿润了。
他用手背擦擦眼泪,按照图示,一步一步的操作起来。
人这一辈子,看来,真不是老了老了,就可以撂挑子不干了。还是得活到老学到老。不给别人添麻烦,不给孩子添麻烦。
我老张,再埋头好好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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