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到这里理发了,应该有四五个年头了。平时经常路过,对店里发黄的招牌和随意悬挂的毛巾也是匆匆瞥过。这是坐落在泉州中山路的一家理发店,也是泉州最后一家国营理发店了,有近八十年的历史了。它和它的故事本来就够老了,现在更老了。给我理发的,还是赵师傅,他是三十年前的最后一批弟子了。
赵师傅问我理分头,还是寸头。我说理个分头吧。他把我请上锈迹斑斑的太师椅,给我围上白色发布,握着双箭牌老式推子,认真地推着。我左边的两个太师椅放着一些杂物,我的提包就放在那上面。右边的几个太师椅还空着,朱师傅和张师傅专心地看着黑白电视。理到一半,来了一个老爷子。他摸着自己光溜发亮的头皮,跟几位老师傅热情地打着招呼。他是没发可理了,纯粹是来唠嗑的。
五六十年代,大上海理发厅是泉州最顶尖的理发店,与东方理发店齐名。这些理发师傅都得经过技艺考试和现场比武才能选上,都有着精湛的技艺、眼观六路和耳听八方的本领、待人接物的善心。他们身上也都有着许许多多的故事,在报纸不发达的年代,每个理发师都是乡情民意的情报员和评论员。对外接待外国朋友(如海员),还有华侨等知名人士,一般人是进不去的……如今,一般人是不进去的。
“现在是理发师傅在排队啊。”光头大爷看了看赵师傅,打趣道。
赵师傅笑道:“时代变了,以前菱角分明的短寸,现在的人们觉得很呆板;以前有地位有派头的分头,大家现在觉得很老气。”
我说:“是的,我每次理完头发,身边朋友一般会说不好看。”
赵师傅说:“哦,那得委屈你了,年轻人。”
我说:“还好啦,这发型是不流行。但我喜欢,现在理发还是15元吗?”
“15元是前几年的收费了。去年17块,今年18块,很多老客户还是以前的价格。”赵师傅说。
“哦,现在这边才18元?”
“没办法呀,就是这个价。”
“上次我去了一家新开的理发店理发,花了100元。好贵,贵得不行啊。”
“就算收费贵一些,也是亏本啊,一样的。”光头大叔插话道。
“亏这么多年,哪里受的了?” 我说。
光头大爷说:“这是公家的事情,他们怎么想,谁知道。”
“是,公家的事情,我们都是吃公家饭。”赵师傅说。
我没有多问了,接下来,耳边是赵师傅手里那双箭牌推子的声音,洗发时多脚梳毛器的沙沙声、抖刀时的摩挲、最后的道别声。这些声音,就像一首歌,一首不变的经典老歌。
最后,赵师傅收了我15块钱,并在老旧的记账簿上登记了一下。
后来的几天里,我不时在思考那“公家的事情”。我想,并不是公家不想或者没能力改造大上海理发厅。公家完全也可以让它焕然一新,让它和古城的诸多改造一样大放异彩,让它也吸引了各方年轻游客。幸运的是,公家选择不这样做。因为有些东西的存在,并不在于它产生了多少经济效益,也不在于它是否受大多数人的欢迎。它的存在,只是为了让人们多一扇欣赏古城的窗口。
走在西街上,颇有开元盛世重现的现代感;走在中山路上,那是与时俱进的繁华感。然而,唯独这家理发店,它让我们切身有了穿越感。它并没有减少古城的魅力,反而让古城的一些故事流传得更久远些。有些推子,理的不仅仅是头发,更是古城的一段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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