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的阳光有金子一般的颜色。阳光是时间的使者,公平允正,不管你是生是死是贫是富,依旧毫不吝啬地照在你身上,长了短了,亮了暗了,一天的日子也就过去了,温暖多情却也冷酷无情。
这是一片富人居住区。整洁的街道宽大笔直,排排别墅错落有致,池水映着假山,草坪绽放碧绿,几尊雕塑恰到好处地点缀其间。最耀眼的是辆辆世界顶级名车,或懒懒蹲着或悄然驶过,从晴空俯瞰,是粒粒闪闪发光的宝石。所有这一切应该是在一种成功满足无忧无虑舒适惬意的心情下用来享受的,而马苏,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沐浴着九月金子般灿烂的阳光,坐在草坪间的木椅上,非但没感到享受的快乐,相反的,却有种深不见底的失落和迷茫。
也难怪,因为他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这里只不过是他构思千遍一心向往的梦想板,而现实版是,他又被炒了鱿鱼,没了工作,身无分文。当丰满的理想在打拼过程中被熙攘的人海化为几丝泡沫时,他只能用闯入这片禁区奢侈地体味一下这遥不可及的氛围来满足心底可怜的梦想了。
望着阳光下的别墅,马苏想,在这个九月下午的家里,富人们会做什么呢?是不是在吹着空调的大房间里,拉上红布大窗帘,倒一杯咖啡,打开轻柔的音乐,半躺在沙 发里,微闭着双目,尽情在时光之河中徜徉?或是在情人的耳边呢喃,说着不着边际却撩人情致的甜言蜜语无耻地享受偷情的神秘和快乐?他不知道,就像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和未来会怎样。
马苏叹了声气,抬起手,抓住一把阳光,握紧。今天的阳光灿烂闪亮,明天的阳光又会在哪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他孤身一人,已失了五次业。被生活的巨浪左翻右滚,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的砂子。要是能遇到个河蚌就好了,恰好张了壳,把他含住,那么他这粒砂子就会被孕育成珍珠。马苏不禁苦苦一笑,抬眼望了望万里碧空和空中一轮刺眼的黑色太阳,真希望上面能掉下他梦寐以求的馅饼。
可是,千真万确,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的,从天上倏然而来,砸到他的头上。是什么呢?不是馅饼,却是真实的一样东西,从他头上掉落在椅下。马苏抖了下身子,使劲眨了几下眼,好让迷幻的双目清醒。不错,椅子下面,一样小小的东西静静躺在那儿。什么呢?哦,看清楚了,是一枚戒指,镶了钻石的,宝蓝色的光在大太阳底下闪耀着。——确实是一枚戒指。真的,还是假的?马苏拾起钻戒仔细端详着,不禁抬起头,搜寻着这落物的来处。
不远处一座别墅的二楼上,一个女子,一个漂亮的女子,披着淡黄色的卷发,曳着白色长裙,微笑着,一只手优雅地捏着栏杆,一只手缓缓抬起来,对马苏遥遥地招了招。
马苏突突狂跳的心倒渐渐平静了。唉,这枚戒指一定是假的了,哪个笨傻的女人会为了引起一个人的注意而抛下真戒指呢?不过,她为什么招手?有求于他?嗯,不管怎样,在这个有金子般阳光的九月下午,和一个美女聊聊天也不失为一种奢侈的艳遇。
马苏随手把假戒指放进口袋,打着哑语,指了指自己。女子仍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招了招手。马苏来到别墅院落的大门前,门自动缓缓开了。他的心重又开始狂跳,不知进去的是天堂之门还是地狱之门。管它呢,大白天的,能发生什么事?说不定《百万英镑》般天方夜谭的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院落中有树有花有草有池塘和几尾金鱼,一切都静静享受着阳光赐予的美好生活。女子在客厅门口微笑着,曳一袭长裙,白色的,那色彩让人迷茫而陶醉。马苏喜欢穿白色长裙的女子。她真美,马苏想,像女神。
刚进客厅,马苏立刻感到一种与外面燥热截然不同的凉爽温度扑面而来,他的肌肤不由一紧,人也变得拘谨起来。女子已坐在一款长沙发上了,收了收裙子的下摆,高贵而慵懒,轻声招呼马苏“坐”,声音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心不在焉。
马苏无暇欣赏客厅里豪华的装饰了。他低着头,只顾想着鞋子上的灰尘会不会弄脏人家鸡冠红的地毯,后悔进门没脱鞋子。他下意识地收了收脚,猛然想到鞋里袜子的大脚趾处顶破了一个洞,又庆幸没有脱鞋。他感到羞惭。
“你真年轻,也很帅。”在自己家里,她生活惯了的世界,自然音调缓慢,有主人的开合有度,“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让你到这儿来。唉,我这个人啊,就是个怪人。我太无聊了,又郁闷,无聊郁闷的时候我这个怪人就想玩一个游戏,一个两个人才能玩的游戏。”
她没提戒指。马苏想为什么没提呢?忘了吗?还是自己应该主动拿出来还她?一定是假的了,街边小摊就有仿真的,几十元就买一个。这一个说不定几块钱呢,只不过是约他上楼的一个道具罢了,那也就没必要归还给她。
“是的,一个游戏。”女子抬手撩了撩淡黄色的卷发,有玛丽莲梦露的风韵,但这外国女人的动作嫁接到中国女人身上来,马苏脑海立刻闪出一个词:搔首弄姿。不过他很快自责了,不该对一个穿着曳地长裙的美丽女子用这个词。
“这个游戏必须由两个人玩。游戏的规则是神秘的,全靠两个人的心有灵犀,不能说破,说破了就会没意思,你只要听从我的提示和引导就可以了。——你喜欢玩游戏吗?”
“小时候玩过。”马苏尴尬地小声说,他被这游戏的神秘激动着,吸引着。
“那是小孩子的游戏,现在我们玩的是成人的游戏,你和我就是主角。为什么会选择你呢?我也不知道。恰巧这个九月的下午你出现了,就是你了,也许是缘分吧。——对了,你对这片居住区熟悉吗?”
马苏显出一脸的无奈:“我失业了,身无分文,只是个贫民窟的落魄者。这里——我是个误闯入者。”
“好,很好。我没有看错。唉,可怜的孩子。那么,游戏开始了。记住,我们玩的是成人的游戏,高潮很快就要到来,虽然短暂,却会让你体味到无穷的惊讶和乐趣。让我们先稳定下情绪,桌子上有苹果,旁边有水果刀,你先用刀慢慢削着苹果,我去楼上洗洗澡,换件衣服。记住,等着我。”女子说着,莞尔一笑,翩然上楼。
马苏不由自主地浑身开始颤抖了,也不知是被空调的冷风吹的还是心情激动的。九月的下午,金子般的阳光,闪亮的钻戒,和一个女子,玩成人游戏……这是真的吗?太不可思议了,这世界怎么了?马苏狂乱地回放着一个个镜头,不知道这游戏会有怎样的高潮划向哪种结局。他拿水果刀的手痉挛了,笨拙地削着苹果,几次险些削到手。苹果虽小,他感到削了很长时间,很长,怎么也削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下楼了,换了件浴袍,迷人地微笑着,款款轻踏梯阶,让马苏闪出“袅袅婷婷”这个词。马苏愣愣地拿着刀,呆望着,失神了。
那真是幅西方油画。放得开合得拢的蓝色浴袍恰到好处地围着一个修长的胴体,腰肢轻摆,泛起圈圈波纹,荡漾着满屋的暧昧。马苏像面对一个穿越的传奇,不知下面会发生什么,但他期待着,又害怕着,拳头大的心房砰砰直跳,快要跃出胸口来。
时间似乎静止了。
猛然,客厅的门被“呼”地撞开了,打破了这亘古的沉寂。
就在一刹那,像突然按了快捷键,没等马苏缓过神,他眼前的女子受到惊吓般大叫一声,狂跑着,跌跌撞撞扑倒在门口一个男人的怀里,同时气喘吁吁地嚷着:
“你终于来了……我好怕!这个人,这个疯子,这个流氓……趁我洗澡,爬进来偷窥……还偷了我们的结婚钻戒,我们的三百多万元的钻戒……他拿刀逼着我……我好怕!还好,你终于来了……”
马苏不抖了,他静静看着女子在她警官丈夫怀里逼真地哭诉,可惜她是个蹩脚的演员,夸张而做作。马苏冷笑着,没削好的苹果掉了,水果刀也掉了,他想伸手掏衣兜里的戒指,两个警察猛冲上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按倒在地。
马苏没有挣扎,他瘦弱的身体根本就挣扎不动。他只是抬起头,恶狠狠地对着女子吐了口浓痰,发出两个字:
“婊子!”
女子平静了,拢了拢头发,走过来抬手给了马苏一记响亮的耳光,从他兜里拿出钻戒,嘟嘴吹了吹,优雅地戴在手指上,看也不看他一眼,说:
“游戏结束了。你会记住一辈子的,不是吗?——蠢猪!”
马苏被警察带走了。他不知道游戏结束后还会有尾声,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游戏的主角,他像那枚戒指只是个道具,他是个假戒指。
客厅的门关上了,房内恢复了平静。女子小鸟依人般傍在警官丈夫胸前,可警官推开了她,做到沙发上,绷着脸——是个理性的警官:
“玩够了吗?!”
女子撅着嘴旋身坐到丈夫腿上,搂着他的头,近似于马苏赐封在她身上的“搔首弄姿”:
“你天天说工作忙没时间,从不肯多陪我一会儿,你不知道我多无聊多寂寞。现在既能为工作抓小偷,又能陪我,岂不是两全其美吗?我是个多么聪明的妻子!”
“要真出事了怎么办?”
“你那么爱我,不会不管我的;再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向你的岳父上司交代?”
警官不耐烦地推开了她,站起身来,掸了掸警服:
“没什么事,我要上班去了。”
“哼!”女子一跺脚,“现在神气了,要不是我父亲你能升到这么高的官职?!”继而温柔一笑,“其实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性格。唉,真没办法,谁让我喜欢呢?我就是个怪人,喜欢的一定要据为己有。”
警官没做声,转身就走。
女子急忙奔过去从后面抱住丈夫的腰,重新又夸张地哭诉着:
“求你,别走!你听我说,整个下午我无聊死郁闷死了。我这样用心良苦打电话让你回来,是要亲口告诉你一件顶郁闷的事,只有你能解开这郁闷。我要告诉你,如果你不听,我会郁闷死的,我的心都快碎了。”
“说!”
“铃铛,你知道的,我的闺蜜。她快要结婚了,刚从香港回来,老公给她买了结婚钻戒,4.05克拉,D色,3EX切工,比我们的整整多出了0.05克拉!你没听到在电话里她炫耀的语气多么盛气凌人,不就是嫁了个三婚的糟老头么?我年轻漂亮,嫁了个高级警官,哪点比不上她?可是她的结婚钻戒比我们的整整大了0.05克拉!我受不了了,我要崩溃了,我的心碎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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