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八月出生,有文化的姑姑给大姐取名“十里香”,意思是八月桂花香十里。大姐的确如姑姑所言,打小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外婆家在南京,大姐三岁时,母亲带她去外婆家。大轮一声鸣叫,大姐忽地往母亲怀里钻,像要被人捕捉的蝴蝶那样灵敏,像水中丢下一颗石子打着漩儿中的鱼儿那样惊恐,像出生不久的猫儿那样躲避。上大轮时,大姐紧紧地牵着母亲的衣襟,睁着一双乌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那时家里穷,加上路途太远,大姐还是第一次去外婆家。大姐机灵,看到跟外婆一般年纪的就喊奶奶,跟母亲一般年纪的就喊阿姨,比她稍大的就喊哥哥姐姐,乐得外婆一家人都夸大姐:“刘牙真厉害!”外婆不知大姐叫啥名字,干脆叫她刘牙。外婆这么叫,别人也就跟着这么叫。
大姐虽没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美,却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老相框中有张大姐跟母亲的合影,那是大姐三岁时在外婆家跟母亲一起照的。大姐扎着一根冲天辫,上身穿着一件白底圆点长袖衫,眉眼间笑意盈盈,不是公主胜似公主,煞是好看。
母亲嫁给父亲之前,生活在蜜罐里,锦衣玉食,除了念诗读文,绣花做鞋外,像地里的活从没干过。嫁给父亲后,靠着父亲微薄的工资,加上外婆家的补贴,勉强度日。随着二姐、三姐、四姐的相继出生,家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这时大姐才十几岁,竟然把家的担子挑起来了。听母亲说,大姐十五岁就做八分工,别人挑八十斤她挑八十斤,别人挑一百斤她挑一百斤。最让母亲放心不下的是大姐挑着担子,过后套那边那根独木桥。因为那时,我们生产队有块地在那边。
从我记忆起,大姐就一直勤劳着,忙完生产队里事忙家里事。大姐干农活顶呱呱,锄草、施肥、打农药,样样在行。
大姐锄草,锄得又快又好,别人锄一双,她锄双半。土地分包后,大姐有次带我到地里锄草,大姐在前我在后。望着大姐锄草,羡慕死了,只见她锄头口轻轻一勾,棉苗根部的草牙就勾掉了,然后挪动脚步,很有节奏。我学着大姐,也用锄头口勾。糟了,草牙没勾掉,棉苗勾断了,我吓得什么似的,赶忙蹲下,用土把棉苗围着,让它重新立起来。大姐背后好像有双眼睛,回头看了我一眼,但什么也没说,继续锄她的草。若干年后,大姐笑着对我说:“锄断了的棉苗,过不一会就被太阳晒蔫了,哪能再活过来?”听着大姐的话,我的脸红了。
施肥是一个人铲,一个人喂。大姐拿铲子,一铲就是一个铲口,从不倒回,别人都抢着跟在大姐后面喂肥,并以此为荣。大姐性格好,即使你把肥喂到外面来了,她也不责怪你。大姐有一手绝活,用铲子那么轻轻一带,撒在外面的肥就被盖住了。
在我的记忆里,大姐是扎着两根齐衣边长的粗辫子,齐眉长的刘海弯曲成弧形,两鬓处留着两绺齐耳坠长的发丝,是一个标准式的农家少女。打农药时,大姐利落地将辫子盘在头顶,戴上草帽,穿件厚褂(以防药箱漏水中毒),和一帮姑娘一起,说说笑笑去地里。
大姐闲不住,做工回来不是扫屋前屋后的地,就是驮个药剂箱,给挂着芦苇的外墙打农药,以防蚊虫叮咬人。大姐做得最起劲的是浇菜。菜园隔着一条小河,隔着一块地,在落叶的季节里,站在屋后就能看见,有许多回,我们吃晚饭了,喊她回来,但她不把菜浇好绝不会回来。我们喊一声,她应一声:“就回来。”
大姐干农活在行,织毛衣、做鞋也在行。那时舍不得点煤油灯,大姐常常靠在床上,黑灯瞎火地织毛衣。我那时谁都不佩服,就佩服大姐,如果谁当着我的面喊大姐的名字,我就不理谁。在我心目中,大姐的名字跟父母的名字一样值得尊敬,不容亵渎。
“一脚蹬是草鞋,三天穿不上是宝鞋。”这是大姐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母亲做的鞋,又肥又大,等大姐做鞋,我们就不穿母亲做的鞋。以后,母亲只做自己跟父亲的鞋,我们的鞋都归大姐做了。
逢年过节,大姐常带我们一起跳绳子、踢毽子。大姐单人跳、双人跳、多人冲花跳,样样都行。大姐一个人跳,一次能跳一千多下,我们时常几个人一组都跳不过大姐一个人。大姐踢毽子更是神了,一次能踢一百多下;做花样,什么打跳、做偷、拗油条、剪子、拉丝……无一不精。
我的童年是在大姐的陪伴下度过的,一路撒满了欢声笑语。幸福时光易逝,一晃,大姐就到了出嫁的年龄。大姐出嫁那天,家里仿佛遭了小偷似的,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大姐出嫁,家里摆了好几桌酒席。送走大姐回来,望着桌子上还冒着热气的菜盘,我一个人躲在无人的角落处,偷偷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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