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话：“出国工作”对于很多有雄心的年轻人非常具有吸引力。但是你真的考虑好了吗？出生于1993年的Sergey同学目前在亚美尼亚工作。作为整个国际工程项目部中唯一通晓俄语的人，他要负责所有与外国人的沟通，工作繁忙。但是在难以忍受的寂寞孤独之外，海外经历也给了他一份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本期我们关注这位在国际工程承包公司从事俄语翻译工作的90后小伙子，通过他的所思所想，初窥海外工程的工作。
本期出场人物
Sergey@亚美尼亚，90后，四川人，俄语翻译
本期内容提要
1. 为什么选择去海外工作？
2. 海外工作的日常是什么样？
3. 海外工作经历对回国工作有什么帮助？
随着中国整体经济实力的增强，越来越多的国内公司对国际市场跃跃欲试。在“走出去”和“一带一路”的战略下，华为、中兴、中建、中港等先行者早已将人员派驻海外。
“走出去”战略又称国际化经营战略，是指中国企业充分利用国内和国外“两个市场、两种资源”，通过对外直接投资、对外工程承包、对外劳务合作等形式积极参与国际竞争与合作，实现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现代化强国战略。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带一路”是“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简称。它充分依靠中国与有关国家既有的双多边机制，借助既有的、行之有效的区域合作平台。“一带一路”战略是目前中国最高的国家级顶层战略。
在“一带一路”、“走出去”等一本正经的新闻热词背后，驻守海外、支撑“伟大战略”的其实是一个个与你我一样希望过有意义的人生、有吃喝拉撒需求的普通人。
采访正文
Q ：Hi Sergey，请先简单介绍下自己和目前的工作吧~
A ：你好，我是Sergey，男，93年。大学学习俄语，目前在亚美尼亚为海外工程团队做俄语翻译工作。
Q ：你来亚美尼亚多久了？
A ：两个月吧。
Q ：之前有过长期海外生活经验吗？
A ：我大三时去俄罗斯做交换生，这次来经过格鲁吉亚。
这次从乌鲁木齐坐飞机到第比利斯来，就是格鲁吉亚的首都中转。就呆了一两天吧，但是我非常喜欢格鲁吉亚这个国家，人淳朴，风景美。后来公司的车把我送到亚美尼亚来。亚美尼亚是一个历史上充满苦难的民族，前天是他们的大屠杀纪念日（注：4月25日）。
亚美尼亚山丘上的塑像
为什么选择海外工作？
Q ：在做现在的外派工作之前是做什么的？
A ：之前在一家贸易公司干过，一家很好的上市公司，做石油设备。
Q ：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了？
A ：因为目前整个石油行业的效益都不好，石油价格很低，俄罗斯还受制裁，整个公司效益都不好。然后我毕业的时候，连转正名额都没有了。而且我们转正还要答辩，答辩还不一定过。
Q ：怎么考虑去做外派工作？你觉得海外工作比较吸引你、它的加分项是什么？
A ：我觉得年轻人还是应该出去见见世面，另外我也比较倾向跟人交流的工作。
到了这边，我终于找到了与人交流的“理想工作”，我现在一天电话能有一百二三十个。这还没有到施工高峰期，等夏天开工了，电话会更多。
几分钟内接的电话
我并不是说我坚持不下来什么的。其实现在外面的工作环境不是很差，但是心里面的煎熬啊，你知道吗，很痛苦。外派必须要能耐得住寂寞，然后我又属于那种耐不住寂寞的。
海外工作的日常？
Q ：刚才在休息吗？
A ：我们不休息，手机7*24小时开机的。
Q ：是不是任何需要和外国人沟通的场合你都要在场？
A ：是的，哪怕是人不在，就打电话。（笑）我最多同时连接7个。
Q ：这么多电话都在跟谁联系？
A ：目前只有我一个俄语翻译，所有人出去采购、买东西留得都是我的电话。无论是我自己出去还是同事出去，留的都是我的电话。要么接供应商的电话，催钱的、要账的，乱七八糟什么电话都有。还有就是当地各个部门，比如市长、警察局、МЧС，哦МЧС相当于国内消防队这种机构，都会给我打电话。
有时候细微到，现场的工人跟我们这边领班的有什么问题，哪怕是叫工人做一件什么事都会给我打电话。
Q ：为什么会涉及到市长？
A ：到一个地方去搞工程，不得把当地的各个部门都接触一遍嘛。
Q ：干活的工人都是亚美尼亚当地人吗？
A ：投标时的标书里面就会写：我们要大量地录用当地员工。我们的领班是中国人，国内去得一般都在做管理工作吧。
现在亚美尼亚，整个亚美尼亚，华人估计不超过200个。
亚美尼亚当地工人
Q ：我查了一些资料，有人说海外工程的生活状态最大的特征是“工作和生活区分不是很明显，尤其是宿舍在办公室楼上，还要和领导同吃同住”？
A ：天啊，这不就是我们吗？我们就是这样的。
昨晚喝了很多酒，今天起来得早。刚才午睡了半个小时，醒来一看，17个未接电话。一刻都不能闲着。
Q ：周末休息吗？
A ：周末？没有周末，谢谢。项目有工期限制，如果超期需要交大量罚金，每一天都算到工程里，周末也需要赶进度。
Q ：那你们什么时候会休息呢？岂不是整天都在工作？
A ：我估计是这群中国人里最忙的。白天跟着跑采购，要么谈判。晚上回去还得翻译文件，所有需要对外联络的电话，都是我打。我打LOL经常打一半就退了。
Q ：你每天要接很多很多电话，做很多沟通工作？你能回忆起一件你处理过的最复杂、最讨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么？
A ：现在的工作其实难度倒不大，但是非常繁琐、非常烦。
现在最复杂、最难的事，还没遇到过。困难无非是来自于我刚接触到这个领域，比如说的水泥、混凝土、配合比这些东西我不懂。公司要把我调到首都去负责清关工作，这个可能将是最艰巨、最复杂的任务吧。
Q ：现在典型的工作日是什么样的？就比如今天
A ：今天比较特殊，因为昨天领导来我们驻地。今天早上我把早饭去给领导送到酒店。饭都是我们这边厨师做的。之后跟几个分管领导去看了料场，一上午就这么过来了。
下午实在是累得不行，吃完午饭就休息了一下，打了一把LOL休息了一下。
下午一起来，又是各种打电话。然后去跟律师签合同、去公证处签合同，忙到刚才回来。然后一个工人被解聘，又要跟他解释，跟他说怎么怎么了，然后人家就找我撕逼，就这些。
料场景象
海外工程是什么？
Q ：你们做的是什么工程？
A ：道路改造、改建、修复。
Q ：哦？为什么要找中国公司修路呢？
A ：唉，我该怎么说呢。这些国家哪有这些技术和钱呢。钱都是世行或者亚洲开发银行之类的机构给他们贷款，然后他们进行招标，我们中国公司投标、中标来这里承包工程。
Q ：就是国际组织借给他们钱，他们面向全球招标，中国公司比较有竞争力，把工程包下来？
A ：差不多。
这个国家的路真是我想像不到的烂。哪怕城里面的路也很烂。首都还好一点，其他城市真是烂得不行。马上给你看他们第二大城市的路。
亚美尼亚第二大城市的道路
这两个月的初步感受？
Q ：那你觉得这两个月的收获是什么？
A ：无收获。口语进一步提升？
Q ：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呢？
A ：想着不能让爸妈看笑话，怎么也得坚持一年。
Q ：这是一个什么故事？
A ：我爸打赌说我坚持不了一年。
Q ：还有什么让你觉得，自己必须要坚持下来，除了这个赌气的成分？
A ：真没什么了吧，一年工资也没多高，无非是多个海外工作经历。我都想明年回来考研，当老师去了。
Q ：你明年有什么打算，回国还是继续做？
A ：回国吧。继续做我还是很有希望的。领导比较喜欢，想把我调到办事处去，以后就负责清关工作。
Q ：那为什么不继续做呢？这就涉及到这份工作的减分项了
A ：孤独寂寞。我也不可能一直外派吧，想晋升只可能在国外。而且国外完全没有X生活。
驻地办事处
Q ：真的会，经常感觉寂寞吗？
A ：以前在俄罗斯读书那会儿，隔天就跟父母视频。现在来了两个月了，一共就视频两三次，根本没时间。而且等我有空时，他们已经睡了。
Q ：这两个月有没有什么新奇体验让你印象深刻？
A ：四月初的时候，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打仗，战斗机天天在天上飞，地上装甲车在跑。现在也是天天飞，在演习。
Q ：那这种情况下身处国外，对中国的想法是不是。。。
A ：我早就知道中国好啊，去到俄罗斯我就知道中国真的太好了。
Q ：你觉得现在的人际关系，能排解情感上的寂寞吗？
A ：不能，大家其实只是同事而已。
Q ：那有没有机会认识当地人，和当地人叫朋友呢？
A ：有，很多当地人，整个市都认识我。
Q ：哈哈，为什么？
A ：因为只有我讲俄语。
亚美尼亚城市景象
其他人过得怎么样？
Q ：有没有可能是你还没有适应工作节奏？公司里外派时间比较长的员工是个什么状态呢？
A ：他们都是有家室的，或者是想尽办法把自己老婆弄过来。
感觉整个项目快被河南人承包了。呃澄清下，我不是说河南人怎么怎么样，我的意思是这里工作的全是他们那个村，他们那个镇子的人，全是熟人。而且基本都是河南南阳的。
Q ：他们熟人多，过得会舒服一点么？
A ：我不知道，至少，会吧。他们聊天都是，“我这次回去，得给家里添置什么、买什么样的房子、给孩子一个什么样的条件”。有时候聊不到一块去，我不知道要跟他们说什么。
Q ：可能是年龄差距？
A ：可能吧。我们这里也有和我年龄差不多的，26、27这样。
Q ：那面女生多么？他们在做什么？
A ：有的，但是都是别人家老婆，对我有什么意义。有做闲职，也有正经工作的。
Q ：你们项目有多少中国人？几个人一间屋子呢？
A ：到齐大概几十个吧。目前我们四五个人一间屋子。
Q ：大家都是成年人，那个，个人需求要怎么解决？
A ：洗澡的时候啊。除了上厕所和洗澡，完全没有私人空间。那些有家室的住夫妻房。当然，领导是一人一间，有客厅有沙发有卧室，洗衣机全自动。小一点的领导，两人一间房，也有洗衣机。我们这种一般的职工，半自动洗衣机，还是公用的。
这里是浴室（咳咳）
尾声：三问三答
Q ：如果给你一个回到几年前学校读书的机会，你会做什么让现在过得好一些？
A ：可能去考个外语导游证吧，俄语导游。（Q：那假设你当初选择了这个平行宇宙，现在的状态可能是什么样的？）好像也不咋的，估计也是累得披头散发的，但是钱会比较多。
Q ：你觉得外界对于你的工作有没有什么误解，你想澄清的？
A ：有！他们觉得我工资很高！并不是！很低而且很苦逼。
Q ：回国后有什么打算？你觉得这份工作对回国后有什么帮助？
A ：到回国前再看看吧。找个国内固定的，偶尔出个差可以。现在跟国内可以说是脱轨的。没什么帮助，无非就是在工作强度上，以后估计没这么累得工作了。
Q ：谢谢你接受我们的访谈！祝你工作顺利！
A ：谢谢！
远处的高加索山脉
采访后记
可能是刚刚出国，工作时间比较短，Sergey同学不顾我的强行引导，屡次表明这份工作很累、没什么收获、没有用。但其实，我能够明显地感受到他远远超出同龄人的成熟和老练，尤其是考虑到他只有23岁。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文化，与身边人的年龄差距，没有国内的花花世界和父母照顾，被迫独自面对自己的寂寞，所有这些残酷用力把一个男孩捶打成一个男人。加速一个人的成长，也许是海外工作和生活最大的意义吧。
注：受访人的观点和建议一般是从自身视角出发，可能受到客观条件和主观意愿的制约。如果您对相关问题有其他角度的看法，欢迎发送简信给我们！
伴随着对外开放的深化和国内经济的发展，出国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选择海外学习、工作、生活的人群也日益多样化。“是谁他妈的发明出国这么孤独的事儿”系列主要关注毕业后出国继续求学、海外工作、海外生活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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