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今天是正月十五,是苏飞在这座城市度过的第三个元宵节。
他独自呆在出租屋,对着电脑,默默码字。他是个不入流的写作者,靠在某平台上写小说,勉强糊口。可在多数外行人眼中,他已俨然成了作家。对此,他常常笑而不语。
过节对他而言,并无特别。唯一不同的是,他卡文了。
平台上粉丝们纷纷留言,祝他节日快乐,多吃元宵,早点更文。看着千篇一律的催更留言,他有些烦燥,啪地一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从冰箱里拿出瓶饮料,猛地喝了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至腹中。
拉开窗帘,外面月光正好,如天上银河,滑落人间,如水般皎洁。街道上,行人不多,偶有几个提灯经过的小孩,赶着去参加游灯。
他又抿一口饮料,舔干净嘴角的红色液体,微凉的刺激没有带来丝毫灵感。反倒勾得他胃里隐隐作怪,难受得很,饥饿感更甚,果然喝的不管饱。他拉上窗帘,换身衣服,准备出门,找点吃的。
街上没人,冷清得很,不似网上那般节日氛围火热。街边多数食肆都已打烊,想必是一家团圆包元宵呢。喉咙里痒痒,他便朝地上啐口痰,又漫无目的往前走。
忽然,一道熟悉的昏黄灯光跃入眼帘。那是一家极小的店铺,不过寥寥几张桌子,几条板凳。苏飞有些意外,没想到走着走着,竟走到刘叔的小吃店。
他低着头,朝小店走去。进门的时候,刘叔正在擦桌子,收拾碗筷,没注意到他。
“刘叔,还没回家呢?”苏飞出声唤他,老刘闻声停下手里活计,过来招呼他。
“哟,是苏作家呀,你要再晚来会儿,刘叔可就关门啦。”老刘引着苏飞到一旁干净位子坐下,“今晚元宵节,要不吃点元宵,沾个节气?”
“行,就元宵吧。”苏飞点点头,等着祭自己的五脏庙。
老刘走到厨房,喊来厨娘,吩咐她再做份元宵。苏飞瞥了眼后厨的女人,四五十岁的模样,面容沧桑,双手枯瘦,满是褶皱。
“苏作家,不好意思哈,可能得等一会才成。”老刘搓着手,冲苏飞直道歉,“元宵刚卖完,后边得现做。”
“没事,刘叔。”苏飞摆摆手,有些好奇,往日都是老刘亲自下厨,今日倒是不同。“您这新招了厨娘?”
“嗨,说哪的话啊,我这店小利薄的,哪招得起人?”老刘在苏飞面前坐下,从兜里掏出包烟,被烟熏黄的手指夹着烟盒,递给苏飞,“她,也不是啥外人,不过苦命人一个。”
苏飞将烟盒推回,靠着椅背,“听起来是有故事的人。能讲讲么,刘叔?”
老刘吐口烟,幽幽道,“苏作家,这故事苦着呢。”
Part 2
厨娘,是老刘的乡下亲戚,远房表妹。
年轻时,也算是村里一枝花,特别招人喜欢。等到适龄婚假时,上门求娶的人,多得差点将她家门槛踏破。可厨娘那会儿被村里的何光迷了眼,一门心思想嫁给他。
何光,是他们村的美男子,虽然家里穷,但有副好皮相,加上肚子里有点墨水。在村里,也颇多爱慕者。厨娘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而何光向来自视甚高,认为只有全村最漂亮的厨娘才配得上自己。
后来,厨娘与何光结婚,很快就生下一个儿子。但没想到,正是这个儿子的到来,从此改变这三人的命运。
儿子出生后满月,家里给摆了满月酒,宴请村里亲友。席间大家都喝高了,胡扯着侃大山。不知谁说了句,怎么瞧着,这娃长得一点都不像何光。当时厨娘忙着照顾孩子,没在意。
可何光听着刺耳啊,借着酒劲,他瞅瞅自己儿子,又端详妻子,发现孩子长得既不似自己般英气,也不似妻子般漂亮,登时脸一黑,狠灌几口酒。当晚宴席也就早早散场。
自那日后,何光酒瘾越来越大,常常带着满身酒气,深夜归家。见到屋里睡着的厨娘和儿子,想起宴席上那句话,心里怒气上涌,径直走过去,扯开被子,拽着厨娘的头发,扬手就是一巴掌。
厨娘半昏半醒间,被何光一顿好打,她惊得连连求饶,却唤不醒被酒意和怒气控制的何光。次日,厨娘带着满身伤,照顾孩子,给何光瞧见,他只低着头,权当没看到。
何光许是愧疚的,这次爆发换来几年消停,厨娘也免受皮肉之苦。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何光心里那根刺,却始终如鲠在喉。
那天是孩子生日,何光瞧见愈发不像自己的儿子,心里烦,索性躲出去喝酒。等深夜归来时,厨娘已将院门上锁,似是忘记未归的他。
他翻墙入屋,厨娘抱着孩子已睡熟。他看着那张陌生的脸,终于忍不住摇醒厨娘,厉声责问,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厨娘气得浑身颤抖,抬手扇了他一巴掌,你竟然怀疑我?!
这一巴掌没将他扇醒,反倒助长他心底作祟的怒火。他挥舞着拳头,狠狠打在厨娘身上,她疼得说不出话来。何光一把冲过去,抱起儿子,就想往地上摔。惊醒的孩子哇哇哭着,厨娘听到立刻扑上去,抢下孩子,抱在怀里。
见状,何光摔门而去。厨娘抱着儿子,无声地哭着。儿子用小手,慌乱地擦掉厨娘脸上遍布的血迹,然后将手放进嘴里,舔舐起来。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时失语。
那年,厨娘的儿子五岁。
厨娘原以为儿子只是一时好奇。后来家里养的鸡鸭,陆续被无端咬死。直至有一次,她看到儿子嘴角带血,从鸡舍出来。殷红的嘴唇,魅惑得吓人。
厨娘死守着这个秘密,连何光也没说。她常常偷偷寻来鸡血猪血,拌入儿子的饭食中,减少儿子跑去咬杀家禽的次数。
儿子也问过她,为何自己的身体,常常叫嚣着,渴望那些鲜红滚烫的液体。她没说话,只抱着儿子,低低地啜泣。
Part 3
但厨娘显然忘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深夜,何光醉酒归家,屋里漫着一股子血腥味儿。他没开灯,摸到床铺上,冷冷的,没人。他坐在床尾,呆呆望着外面的月光,心里一片寂然。
不过多时,一个人影偷偷从外面摸进来,过院门,悄悄朝这屋走来。
啪,他一下子将灯打开。耀眼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这么晚了,你从哪回来?
厨娘低垂着眉眼,也不看他。
何光眼里满满都是愤怒,气急的他反倒平静下来,是谁?孩子到底是谁的?
厨娘突然笑起来,嘴角的笑容里有些许悲哀的意味,原来这么多年,你从没相信过我。
相信?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相信?何光看着面前的女人,眼里透着厌恶,我只知道我不会生出喜欢喝血的怪物。
厨娘惊愕地愣在那里,桌上摆着一坛子鲜红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腥气。这是她托本村杀猪匠帮忙留下的新鲜猪血,下午没来得及去取。竟到了何光手上。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无话可说。厨娘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没做错事。
孩子必须交给村里处置,他是吸血怪物。何光淡漠道,仿佛谈论的只是个牲畜。在他看来,那本就不是人。
他是你儿子!厨娘忍不住冲着他吼起来,我不会让你把他交出去的,他会被活活打死!
臭娘儿们。何光扬手给她一巴掌,厨娘倒在地上,嘴角挂着一丝殷红的血。他转过身,准备去孩子那屋,刚开门,就有个黑影冲进他怀里。倏地,腹部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他砰的一声倒地。
何光直挺挺躺在门口,黑影伏在他身上,吮吸着腹部伤口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皎洁如水的月光下,一张沾染着斑斑血迹的脸,笑意盈盈地望着厨娘。
那是,厨娘十岁的儿子。
Part 4
何光没救过来,就那么没了。
厨娘被判防卫过当,在监狱蹲了几年。
十岁的儿子,被送进孤儿院。却因为在孤儿院里经常咬人,无人领养。后来,再一次孤儿院组织的外出旅游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厨娘出来后的这些年,辗转奔波于各个城市,寻找自己异于常人的儿子。她始终相信,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好端端地生活在某个角落里。在她走过的每个城市,都曾留下她儿子的踪迹。
她追踪着儿子,来到这座城市。却不想,遇到自己离乡多年的表哥老刘。老刘收留她,做了厨娘。得闲她便上街寻找儿子,至今已月余。
那她还没找到儿子?老刘吸着烟,熏得苏飞眼睛有些难受。
哪那么容易,都过去那么久了。老刘的烟很快见底,他掐灭烟头,朝后厨望去,厨娘还没出来。
终于,在老刘困得快睡着的时候,厨娘从厨房里端出打包好的元宵,双手递给苏飞。他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付完钱,接过元宵就走。
身后老刘收拾着桌椅,厨娘在旁边帮忙。看到她手上贴着创可贴,老刘随口问问,嘱咐她注意些,便又忙活着打烊。
Part 5
午夜前,苏飞回到出租屋,没开灯,屋里一片漆黑,漫着股熟悉的腥气。他拉开窗帘,外面是凉如水的月光和冷清的街道。
他按下电脑开机键,平台上的小说,可以准备更新了。出门买个宵夜,他已寻到新灵感。
把打包的元宵放在桌上。出门前没喝完的红色饮料还剩半瓶,又放回冰箱里冰镇着。这饮料得来不易,且用且珍惜。
坐回电脑前,他开始吃起元宵。厨娘的手艺真不错,尤其是元宵的馅儿,普通的芝麻馅里混着淡淡的铁锈味,跟他记忆中家乡的味道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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