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畅畅去做半年一次的洗牙。洗完牙，医生照例会检查一下牙齿有没有问题。我以为像往常一样，看一看没什么问题就走了。没想到医生说，要补牙，龋齿太多了，半年的时间长出这么多龋齿。不仅乳牙有龋齿，连新长出来的大牙都有。
畅畅一听说要补牙就开始哭。她本来就害怕看牙医，连洗牙都是到第三次才好一点。每一次带她看牙医，我都要使出浑身解数，软硬兼施，好话歹话说尽。洗个牙都这么费劲，我很难想象补牙更麻烦，花的时间更长，还要打麻药，她怎么能接受。
医生看了看害怕得直哭的畅畅，安慰她不是今天补。又跟我说，孩子反应这么大，如果哭闹的话，他们很难操作，建议我们去儿童医院做全麻，一次性把所有龋齿都补了。但她又说，这样做也有一个问题，就是孩子本来就缺乏看牙医的经验，全麻下孩子没有知觉和记忆，就又失去了一次补牙的经验，下次再有龋齿她依然要面对这个问题，不可能每一次都因为补牙去做全麻。她让我跟孩子好好谈一谈，只要孩子能配合他们不动，他们就可以操作。
我听了只觉得心里雷声滚滚。半年的时间长出这么多龋齿，包括以后不会再换的大牙都有龋坏，真是太糟糕了。这才七岁呢！慢慢长路，以后还不知道还要坏掉多少颗牙齿。牙齿龋坏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虽然可以补，但它再也不是以前没有坏过的那颗了。我心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愧疚感。这半年来，觉得孩子已经长大了，刷牙洗脸这些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了，就没有像以前那样勤于检查，没想到一个疏忽，就出了这么多问题。
还要全麻，想想我都害怕。我也赞成医生所说的，全麻的话，这一次是省事儿了，但孩子依旧没有积累起看牙医的经验，所以，我要说服她去补牙。
可是，这个话题根本不能提起，一提起她要么就哭，要么就发脾气，她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不去补牙。这可怎么办呢？简直无从下手，想想我都头大。
我们先把补牙的事情放一边。先重新制定规则：从现在开始，在牙齿补好之前，不能吃糖和巧克力，因为糖和巧克力可能会让龋齿坏得更厉害。畅畅问：“那我万圣节的时候要到的那么多糖怎么办呢？”“捐出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万圣节要到的糖。说起来，我们家以前没有吃糖和巧克力的习惯，就是从前一年的万圣节开始，畅畅要到了很多糖，我们从中选了一些，规定她每天只能吃一颗，吃完要立即漱口。孩子每天吃一颗是做到了，但吃完及时漱口却未必，而隐患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埋下的。
畅畅满腹委屈，但想想要补牙，她还是同意了。紧接着，我们又商量，每天晚上，她自己先认真刷一遍牙，我再帮她刷一遍，然后再用牙线。她一一同意了，相比起补牙的压力，这些事情自然是小菜一碟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跟身边的朋友谈起这个事儿，大家都说有了龋齿要赶紧去补，不然怕坏得更严重。可我还是想等一等，等畅畅做好准备。我从小到大只有一颗龋齿，很早以前就发现了，但直到前年来了美国才补。我想这也不是十万火急的急症，维持好口腔环境，等一等并非不可。我希望对孩子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把牙补好的经历，而且是一次经验和教训的积累。
事情很快出现了突破口。畅畅有两颗牙齿，新牙齿已经长出来了，旧牙齿却总是不掉，弄得她很不舒服，她就主动提出来要把旧牙齿拔掉。此前她换掉的几颗牙齿都是这样，对于拔这种牙齿，她已经有一些经验了。这次还有一颗牙齿，是多长出来的，已经把旁边新长出来的恒牙挤歪了，上次洗牙的时候医生也建议拔掉。所以我们决定，这次把这三颗牙齿都拔掉。
拔牙约在下午。从上午开始，大概每隔20分钟，畅畅就念叨一遍“我害怕拔牙”，一边说一边嘴一瘪，眼睛一红，一副要哭的样子。我抱抱她，问：拔牙疼吗？她说：疼，但是疼得舒服（是疼过了舒服吧？）。我又问她：那可以不拔牙吗？她说：不能，不拔掉旧的牙齿，新牙齿就长不好。见她心里这么明白，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任凭她一直念叨。
下午去牙医诊所，一坐到治疗椅上，她就开始掉眼泪。我说现在可以哭，但待会儿拔牙的时候就别哭了，不然眼泪都流到嘴巴里流进肚子里，她又忍不住笑。前两次拔牙，医生都是涂一种带有麻醉效果的胶状物质（我忘记了名称），然后快速把已经松动的牙齿拔出来，并不打麻药。这一次，因为那颗多余的牙齿比较难拔，医生决定还是打麻药。因为我之前不知道要打麻药，怕临时告诉畅畅她害怕反而闹腾，我打算先不告诉她。
打麻药之前，医生告诉她：会有一点疼，但不会很疼。如果你不动呢，阿姨就慢慢推，这样就不会太疼；如果你动呢，那阿姨就只好快快推，这样就会更疼。跟畅畅说明白了之后，她很平静地接受了，既没有动，也没有哭。后来拔牙的时候，医生又说，如果觉得疼就说，不要动，她也乖乖地照做了。
整个拔牙的过程非常顺利。医生也不失时机地表扬她：你真勇敢！你看你没有动，阿姨就推得慢，推得慢就不疼是不是？一瞬间畅畅的自豪感爆棚。这时候我才告诉她，刚才医生是给她打了麻药的。她惊讶极了，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英勇的事情。
我跟医生商量补牙的事儿。医生说：这孩子没问题。她就是前面反应比较大，真正开始治疗的时候，她配合度挺好的，跟她说明白了她都能照做。确实是这样。畅畅大概跟我一样，是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一件不喜欢的事情将要发生却还没发生，就像没有落下来的另一只靴子。拔牙本身并没有那么可怕，可是等待拔牙的滋味却并不好受，让人焦虑不安，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那天晚上，等畅畅睡着后，我悄悄拿走了她拔下来的一颗牙齿，并放了20块钱在她装牙齿的盒子下面。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就听见她开心地叫：牙仙子把我最不喜欢的那颗牙齿拿走了，还给了我20块钱。（美国孩子中流行的传说，换牙的时候牙齿掉了，牙仙子会把掉了的牙齿拿走，并给他们钱。）我顺势赞美她：你那么勇敢，牙仙子当然要表扬你啦。
她心里美滋滋的，我趁机跟她谈补牙的事情。我说，补牙最疼的时候就是打麻药，你已经打过一次麻药了，你觉得可以忍受吗？她想了想，说：可以。我不动，医生就慢慢推，慢慢推我就不疼。
至此，我想我们最大的难关算是攻克了。这意外的一次麻药，倒是为她补牙做了准备。我们约了半个月后去补牙。
这一次，她又是一坐到治疗椅上就开始哭。我鼓励她，说她上次就是一个勇敢的孩子，而且这次只是打麻药疼，补牙又不像拔牙还疼。她渐渐止住了哭，但跟医生提了一个要求，要每做一步都歇一下再做下一步，医生欣然应许。这一次补了两颗牙，非常顺利。
补好后，她告诉我：其实补牙打麻药还没有拔牙那次疼，不过补牙要把一直把嘴巴张着，很不舒服。确实是这样，不舒服是难免的。我问她，补牙这么不舒服，以后还吃糖吗？她说：不吃了，我很久都没有吃糖了，在学校里老师给我糖我都不要，我怕长蛀牙。我深感我的千言万语，都不如这一次经历来得有效。
还有一些牙齿要补。这一次，畅畅主动要求我们给她约牙医，她说：你赶紧约呀，我可不想让我的牙齿坏得更厉害。
你能想象，就在两个月前，医生建议我们去做全麻补牙吗？
想起刚听到医生说孩子长了龋齿时我心里的雷声滚滚，我觉得孩子补牙的经历给我们上了很好的一课：有了问题并不可怕，面对它，想办法解决它，如果暂时不能解决，那就带着问题生活，学会跟问题和平共处。还有，孩子的经历很重要，有一些经历很痛苦，但孩子能从中获得莫大的勇气和力量，这是滋养她成长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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