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远远的,望见地平线上小镇的一堆屋顶了。我脚下不由得轻快起来。经过昨夜的休息,我体力也恢复了,从容地半玩儿半赶路地往回走,回家。
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个杂货店也是家了。看来,不出门一趟,还不会有这么深的体会。才离家不到两天,却恍如隔世。
此刻我只想回到杂货店里,舒舒服服地在家躺着。连日暴走,我这老胳膊腿哇~
眼见得家园在望,我心情大好,边走边哼起了小调:
“猫货郎,猫货郎,郎里个郎里个郎里个郎……”
实在惭愧,生来不通音律,我也就只会唱个“吆喝歌”了。唉,要是小时候能去练练声乐,说不定今天我就是远近闻名的猫歌手啦~
大路朝天,云朵在前方低垂,夕阳在我身后,暖暖的灸着。风从侧面来,带来青草香。美好的夏天。
走进小镇的主干道,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怎么这么安静呢?
街上空荡荡的,一个影子都没有。夏天的傍晚,平时都是出来散步的、聊天的、跳舞的、拉琴的、或是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看着大伙儿的居民。今天竟然,街上空了!
大家都到哪儿去了?
我一路顺着街道走下去,左顾右盼,看不到一点活动的迹象。小镇像死去了一般沉寂。
出了什么事?!
街灯亮起来了。这是感光型的街灯,天开始黑,它们就一个接一个的亮起来。有点诡异啊。小镇好像被抽空了的感觉……
这时,我已走到了狗警官所在的小镇警署门前,里面灯是开着的。隔着窗玻璃,能看见狗警官趴在办公桌上,一动不动。
不是吧?!
我赶紧冲进去,绕到狗警官正面,屏住气,留心看他。没有动静。又不敢伸爪去碰触。这要是在平时,我见到狗警官一定会心里念叨“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然后走开——倒不是因为我怕他,也不是因为和他有什么过节,而是因为他找我一定没什么好事。
这时,却听到一阵一阵的轻柔呼吸声。没死啊。好像是睡着了。咦,狗警官睡熟了像个婴儿,怎么都不像平日那个跋扈的样子了!
我大着胆子,伸爪去捅捅他的头。没反应。再捅捅他的鼻子(!),还是没反应。我想凑近去大喝一声,又按捺住了。不,先不要大声嚷嚷,现在周围静得可怕,我要是大叫起来,也许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
我站在狗警官面前,思考了足足两秒钟。
这是怎么回事?连狗警官这最不能睡的家伙都趴下睡得这么沉?一定有问题!那么,其他居民呢?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是黑夜了。夜色仿佛比平日要稠密许多。
我走出警署,顺街道一路小跑,跑到了杂货店那个路口,转头看见象先生的咖啡馆开着门,灯也开着,就跑了进去。一进去,一看之下,又猛吃了一惊:
咖啡馆里睡倒一片!!
象先生那小山包一样的身躯,压在吧台上睡得正香。奇怪的是没有打鼾。我记得他只要睡着都会打鼾,鼾声洪亮,我在路对面的杂货店里都能听见。他的呼吸又深又长,也是睡得像婴儿似的。
另一个圆桌上,羊大叔趴在那儿,也睡得正香。 隔壁桌子是狐狸哥和浣熊兄,哥俩也都睡熟了。靠里的小方桌,趴着牛小姐和驴大哥……
我意识到他们都陷入了深睡,应该叫不醒了。一种可怕的想法侵入我的脑海:整个小镇都沉睡了,而我可能是唯一醒着的!
为了验证一下,我又跑到街上去,冲着四周大喊大叫。四周以浓重的黑暗回应我。小镇很安静。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
我返回咖啡馆,找到了自动光碟播放机,往里面投了币,随便点了一首歌,播放。把音乐开到最大……
咖啡馆内的音乐一下子填满整个空间,还漂溢到了街上。是一首老歌:Country road, leads me home…
我想这歌声能传遍一条街。
我不在的时候,小镇发生了什么事?居民们被谁搞成这样?难道是集体被麻醉了?怎么做到的?仔细看店内客人们身上,还有象先生身上,也没有麻醉针的影踪。那么,难道是集体催眠了?……
忽然,从街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不知是敌是友,我赶紧找个桌子,往那儿一趴,把头转向门口,双目紧闭,尽量调整呼吸,装作也睡着了。
你看不到我你看不到我2.
脚步声纷沓,已逼近咖啡馆门口。似乎是厚重的皮靴踩在柏油路上的响声。一进了门,更明显了:好多双皮靴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
然后是人类(!)说话的声音。
“奇怪,这个自动播放机怎么自动播放了?”
“瞧你说的,自动播放机不就是自动的嘛……”
“不,有问题,有人往里投了币,才播放的。”
“说的对,队长,我们两个小时前经过,还没听到音乐声呢。”
“有人进入了这个小镇?”
“怎么会,今天下午我们巡逻了一遍,没发现有别的人啊。”
“半小时以前,有人报告说路口传来叫喊声,没多久停了,然后才有这个音乐声出现。我判断这个时间段,有人走进了咖啡馆。”
“那我们四处搜查一下。”
“对,看这里面有没有藏着谁。”
听得我冷汗直冒。从声音和对话内容判断,他们像是一队执行什么任务的军人。
可是,人类已经多少年没打扰过这个小镇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现了呢?并且是派出了军队?
我们的小镇远离城市和人群,虽然就位于滨海公路的支线上,但是一般人是找不到这里的。原因很简单:小镇当初的建设者在完成了基础设施之后,耍了个花招,改建了公路岔口,足以避开人类的视野,这样他们的GPS导航上也找不到这个地方。对于严重依赖汽车的人类来说,GPS上面不存在的地方,就是等于不存在。
没想到这么周密的规划,还是被破解了。我心脏一阵紧缩。苍天啊~为什么啊!
难怪上次,夜里有一群僵尸过境。
大前天,霍比特人波比夜里也路过小镇。
不过,僵尸和霍比特人都不是人类的一部分,他们无意中穿过小镇,倒不奇怪。问题是,人类的军队怎么找到了这里?!
我越发觉得诡异和不安。不是要爆发什么战争了吧!小镇可能会被殃及——
“报告,到处找遍了,没人。”
“我看也是,这小小的咖啡馆哪里藏得住人,没有就是没有啊!”
“那就奇了怪了。……觉得这屋里有什么异常吗,诸位?”
“异常?是多了什么,还是少了什么?”
我感觉到一道目光在扫视屋内,还能感觉到那目光在我头上停留了半秒。我告诉自己:不能动,不能发抖,不能被发现。
这些人类,到底想搞什么啊?
“那就装车吧。”
“是!”
装车?我正纳闷,又听到一个说:
“队长,这头大象我们几个也搬不动啊。”
“不要紧,先搬小个子,一会儿叫工程车来,带起重机的,再搬大象。”
这帮人,难道是偷猎者?
可怜的小镇,落入了一群卑鄙的人类之手!
我心中气愤,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继续装睡,看他们要把我们搬到哪儿去。
其中一个士兵一把将我提了起来。我的身体离地面老高,晃晃悠悠的,“嗖”地被扔进了车厢。如果不是我下意识的把身体放松,落入车厢的铁板上恐怕要受伤了。
“喂,轻点儿呀,下士。上头交待过,要人道主义对待这些动物居民。你这么快就忘啦?”
“切~那是上头说说而已呀,在我眼里它们就是动物,不是居民。”
我听得心头火起,偷偷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
原来,我被扔进了一辆救护车。车上有个穿白大褂的可能是医生,刚才就是他对扔我进来的军士这么说的。
人道主义,哼。
我闭着眼,听着动静。咖啡馆里的各位也都被弄上来了,车厢里一下子显得拥挤不堪。
只听得那个医生说:“这是最后一车了吗?……哦,还有?好的,我记录下来了。走吧。”这最后一声显然是对司机说的,于是车子缓缓向前开动。
我们这是要到哪儿去?难道去屠宰场吗?!
我偷偷从狐狸哥身边爬过去。医生正在往登记簿上写些什么,没留意到我。
“医生,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一开腔,把那人吓得跳了起来,手中的记录簿和笔都掉了。
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动物3.
两分钟后,这个自称叫秦博士的人类和我,才恢复了镇静,面对面在救护车的车厢内坐着。
“你就是猫货郎?你不在已催眠的名单上啊。幸会幸会。”
“幸什么会,我问你,你们干嘛要给整个小镇施行催眠?谁给你们这个权力?安的什么心?”
“实在很抱歉,我们绝无恶意。我们绝对是出于和平的目的来到这里,需要居民们帮忙做个检测……但,就是因为……因为这个计划本来要求绝密的,但是没想到催眠有遗漏……”秦博士的表情有点哭笑不得。
“什么计划?什么检测?”
秦博士递给我一个文件,“说来话长,你看看这个正式文件,就比较容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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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第三页最后一句,我忍不住蹦了句粗话。
“秦博士,你要明白,我们不是你们的试验动物!”
“我个人向你正式道歉。这个做法是在钻法律的空子,至少是不符合《人类与其他物种和平共存北京公约》的。我本人也反对这个做法,但是主持者是军方,我的反对无效呀~”
“军方来研究和平基因?这不是笑话吗!”
“这个……我只能说这是我们人类的无奈之举吧,军队保卫和平,是惯性思维,而且这么多年来,实践就是这样。”
“临时实验室在哪儿?”
“就在郊外五十公里处。我们快到了。”秦博士叹了口气,“本来按计划,今夜就会结束行动的。”
没想到漏了一个猫货郎吧。我想。
救护车驶过一个哨卡。郊外是茫茫原野,黑夜之中莫辨南北。但是在黑漆漆的平地里竟然突兀地出现一个白色的“大棚”,像个室内篮球馆似的。
看来,动物居民们将被集中到这里。
然后呢?任人宰割吗?虽然秦博士说只是做DNA检测。人类的话,怎么能全信。
“这个项目的头儿不是你?”我问秦博士。
“不是。图灵将军亲自主持这个项目,喏,他就在临时实验室里面。”
“带我去见他。我要跟他说话。”我又扫视了一下车厢里我那几位睡成一堆的朋友,“不许对居民们动手!”
秦博士有点为难地答应了。在我看来,遇到问题时,知识分子总算是有点弹性的,所以对秦博士有一丁点好感。
车停稳后,我和秦博士先跳出了车厢,向实验室走去。
夜色里,见到我们俩走近,站岗的军士都不觉张大了嘴巴。
“站住!这是猫——”
“没错,我是猫,”我尽量站直身体,用尽可能严肃的语气说,“我要见图灵将军。”
守卫的没有阻拦。我和秦博士走了进去。
没想到,图灵将军是个矮矮胖胖的小老头,还笑容可掬。
“你就是猫货郎?我的人在做遥感调查的时候把你给漏掉了?呣哈哈哈哈哈哈~”将军的脾气好像挺奇怪……
“将军,这个计划的实施,我们小镇的居民全体没有知情权,这正常吗?”我忍住怒气说。
秦博士站在边上,举起手擦了擦汗。
“不,不正常。正因为把你漏掉了,这事情才不正常了。本来,我们要保证什么也没发生才对。”
“将军,别顾左右而言他了。我要求你们立刻停止计划,把居民们送回去,解除催眠。马上!”
“猫货郎,你先别激动。我们需要你和居民们的帮助啊~”
“哈,就这样要求我们动物帮助?那个《北京公约》是废纸吗?”
“是这样,不瞒你说,人类目前又将陷入战争危机了,刚过去的第十次世界大战并没有让人类长记性。联合国启动这个研究计划,是想预防第十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你们的小镇是我们留意许久的研究样本之一……”
“将军,我必须打断你,我看了那份计划文件,这个研究根本找错了方向。”
“找错了方向?”
“是的。我们小镇居民的和平共存,与基因没有一毛钱关系。”
图灵将军和秦博士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人类已经不可救药了”4.
《人类与其他物种和平共存北京公约》是在第十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订立的。在漫长的人类历史上,“和平”从来都是个奢侈品。但社会与科学的发展,也让人类学到了一些有益于地球的事情,例如,与其他物种的和平共存。
动物世界的食物链,据说人类可以和狮子老虎之类一起站在同一个环节(我们动物从来不说那是“顶端”,因为上面还有食腐动物和细菌呢),其实人类很早就脱离了食物链。他们组成了物种单一的社会,结果大大小小的战争如同感冒一样如影相随。那还是达尔文学说盛行的时代。人们把人类社会比作生物竞争的战场,因此“社会达尔文主义”一度盛行。无辜的科学家达尔文真心没想到,自己这个物种如此愚蠢~
在后达尔文时代,人类总算集体地意识到,再不保护生物多样性,就等着自己这个物种孤零零地在地狱般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了,这才宣告人类与其他物种的“战争”永久地休止。而人类自己内部的战争仍然是如同感冒一样,时而爆发,没有解药。
自从基因工程得到强势发展,人类认为,解决生死、疾病、精神问题的方案已经如在囊中,现在要加上一个解决战争的方案,也应该在基因中去找找。但是——
“但是,我们镇上并不是因为基因工程才改变了丛林法则。我们只是解决了食物问题。没有了食物链的必要,也就没有了天敌。所以这根本就不是基因问题,或者进化问题,而是经济问题。如果人类社会保证没有经济问题,也就不会有世界大战——至少没有第十一次了。”
图灵将军听了,脸上有种滑稽表情,“这么简单?”
“要了解这件事,你们给小镇发个调查问卷就能解决,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搞什么绝密研究计划?”
沟通才是要道。看来这是人类的短板。这时,秦博士竟然忍不住笑了,向我点点头,表示支持。
“你们人类比较麻烦,还缘于有宗教问题。由于信仰不同,也可以造成彼此的敌意,这是我们动物无法理解的事。我刚才说的,是基于我在小镇生活多年的了解,你们可以想法子另外验证,但请不要打扰居民们了,马上终止这个计划!”
沉默。
世界已经经历了十次上规模的战争,军方一点都没学聪明吗?
人类已经就像依赖GPS一样依赖基因工程,这也难怪联合国会想出这种馊主意:在基因组里面找和平基因!人类的一厢情愿啊,简直是老毛病了。
良久,图灵将军才直视着我说:“猫货郎,你说得对。我们马上终止计划,把居民们送回去。”
这么简单?!这回轮到我诧异了。
“图灵将军……”秦博士面有喜色,正想说什么,被将军挥手止住了。
“先干活吧,天快亮了!”
将军下达命令之后,邀我一起去实验室大门外,亲自看着运送车一辆接一辆的离开。
居民们仍在被催眠状态中。
我问图灵将军:“有没有想过用催眠的方法实现和平?”
“要是可以的话当然好呀。目前还无法做到,为了这个小镇,我们都花了好大力气,在五十公里直径内,仪器的功能达不到那个强度。”
“如果不依赖仪器呢?”
“这个……秦博士你看呢?”
“我们已经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放心吧将军。”
“猫货郎,我现在代表计划组的全体人员向你和小镇居民们道歉。”将军居然行了个军礼,但是看他那颇有喜感的外表我就是没法严肃起来。
“我们安顿好居民们,就会启动解除催眠的程序。这个临时实验室也将消失。希望你能为我们保密。我们确实不想打扰大家。猫货郎,这样可以吗?”
我想了想,答应了。
事情基本圆满解决。在天亮以前,居民们被送回了各自原来睡倒的地方,包括狗警官。军方办事倒还是蛮有效率的。
最后,图灵将军和秦博士分别与我握手告别。
秦博士说以后如果他的催眠研究有新进展,会通知我的。我很高兴人类还是有改良的动力与能力。我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他替人类找到了治疗战争这种恶疾的药方,会得到十个诺贝尔奖不止。
“你还知道诺贝尔奖呀,猫货郎?”
“我喜欢阅读。你们人类有好多精神产品还是不错的,值得全世界共享。”
“惭愧的是,人类只关注自己的单一物种好多个世纪,对这个多物种的世界没什么实质的贡献。”
“现在开始也还不晚。祝你好运,秦博士。”
“也祝你好运,猫货郎。”
临时实验室撤离之前,他们把我送回了路口的杂货店内。
我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家了,才发现自己已十分疲乏,躺倒便睡。
小镇居民们醒来,会不会发现自己平空少掉了一天的时间?或是不会?
我才不关心这个呢,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累死朕了-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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