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孩子，六一快乐

知了——孩子，六一快乐

麦收后，夏至倒大暑一个月，是抠知了猴的季节。

傍晚，王小去找朱西果的时候，他正在修理原子笔芯，一支笔头的小圆珠蹦飞了，他找了杳一根用完色的笔芯，拔下头来，用针轻轻一捅，沙粒小的圆珠滚下来，他轻轻用手捻起来，按到刚才的笔头上，划划，又出色了。

王小佩服朱西国的精细，但嘴上说“你再买这不就行了？费这个劲！”“这还能用！”“你直接把头一块换了，不就行了！”张清水说。“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朱西果笑笑说。“事后诸葛，你早怎么不说？”王小撇撇嘴，又说“快走了，早去早下手。”“嗯……”他们一人一把手电筒，一个大铁桶，一个小铲子，来到树多林密的沙子路边抠知了猴。

今晚好，有风；有风，就不热。空旷的后街，晚风如波浪一般，肆无忌惮的吹过来，叶舞飘飘，好不清爽。三个孩子干脆脱了鞋子，踩在温热的沙子上，搁的人又疼又痒，但很舒服。

冲过澡的人们，也陆续来找知了猴，来就有收获，多少看运气。知了猴是夏日餐桌上一道“佳肴”！有人不喜欢吃知了猴，说有股土腥味，但在那个少肉时代，每一个知了猴都是满满的一口肉！肉的诱惑，谁能抵挡？

“我跟你说了，那是个蚂蚁窝！”张清水说。“你就知道这是蚂蚁窝？”王小气呼呼的说，这已经是今晚的扣的第10个窝了。“知了猴的窝就一层薄薄的皮，不会超过两指深。你这刨了半米了，还刨？”正说着，几只蚂蚁，贼头贼脑的从一旁的土里钻出来，“你看！还不信！”

抠知了猴如同寻宝，地上全是小黑窟眼，谁也不知道哪个里边100%就有，蚂蚁及小虫子的窝，经常出进，洞口是圆的；而知了猴的窝，是它的气眼，口是不规则的。可说归说，在找的时候，小洞洞都变成了一个模样。

张清水就是精，他采一节狗尾巴花，插进窝里，草左右乱晃，一抠，准有。“嗯，又一个！10个了。”他喊的很高，故意气王小，王小才三个，他也找了一节草棍，插进洞里，“动，还很厉害。”他赶紧刨，刚刨了一铲子，一只尾巴上长夹子的蠼螋钻出来，张着大夹子，向王小示威。

朱西果也不擅长抠知了猴，但他眼神好，会照！手电筒一棵挨一棵树的扫，你走过去了，他转圈一照，又找了一个。

“可惜，那个爬好高了！”王小听见，赶紧过来，“在哪？”“那儿呢！”灯光下，那只知了猴好像一块金子，慢悠悠往上爬着。王小使劲往上蹦，伸手去抓，“差老远呢，你干使力气！”张清水劝。“我就不信了，西瓜，给我拿着，38个，别让清水偷我的。”他递给朱西果铁桶。“我都56个了，偷你的？”

王小爬过榆树，撸榆钱；爬过槐树，摘槐花吃。但，像这么光滑直立的白杨树，却从来没有尝试过。“天这么黑，算了吧！”朱西果劝“咱再找别的，不一样？”王小就想要那只知了猴，他勒紧裤腰带，吐口唾沫到手心，朱西果和张清水给他照着，他盘着腿一下下往上爬，树身太滑，王小紧紧的抱着，慢慢往上挪，眼看要到了，张清水喊“小，你不用爬那么高，背根杆子，打下来就行。”气的王小，边喘气边骂“我都爬上来了，你这么说？早干嘛去了？”张清水笑的肚子疼。

眼看到了，王小伸胳膊去抓知了猴，刚抓住，脚下一滑，“啊”，直栽下来。朱西果连想都没想，扔下铁桶，跑过去，张开手臂，王小一屁股蹲在朱西果身上，瞬间，俩人一块儿滚到沟里。张清水跑上去拉，“咋样？没事吧？”，他拿手电筒上下打量，朱西果揉揉肚子，摸摸后脑勺，连说“没事，我没事。”“幸亏西瓜给你当了一下，不然非把你小子摔的冒泡！”张清水说。

王小呲着牙，“哎呀，我的腰怎么这么疼？你给我看看！”他转过身。张清水一招，“嚯，你中奖了。”王小背上沾了好多蒺藜。“你俩还笑？快给我摘下来！”蒺藜的种子全身都是长长的刺，俩人小心翼翼的往下拔，“啊呀呀……疼疼……慢点慢点。”三人正忙着，几个大孩子过来，“哇，好多知了猴，他们抢起来。”朱西果突然一跺脚“坏了”，他赶紧往沟上爬，刚才他把桶一扔，知了猴都爬了出来。

“别抢，那是俺的！”朱西果冲上去，王小也冲上去，张清水把桶藏在一旁，也冲上去。怦怦咚咚，黑暗中，打成了一块，也分不出谁是谁，好一阵子，几个大人路过，拿手电筒照，怒吼“打啥呢？”都停了手，大孩子们趁乱抓起铁桶，跑了。

张清水也打开手电筒，“啊！”朱西果留着鼻血的脸，像一个鬼。三人找铁桶，小铲子，打扫战场，王小和朱西果的知了猴加起来，12个活的，6个死了，5个被踩扁了。

朱西果抽泣着说“都……怪我，把桶丢了，好…没用！ ”王小把知了猴都给他倒上，说“能赖你？咱再找，甭孬！”王小知道朱西果想多找些知了猴买了，挣够钱，修自行车。

三人不再玩耍，认真的找起来，见到知了猴退下的壳也捡起来，也有小贩来收，论斤卖。

眼前，黑洞洞的树林里，远远近近的人们，一人一把手电，好像夜空中，播撒的小星星，亮晶晶。耳边，数不清的小虫欢喜的鸣叫着属于它们的盛夏，叽叽叽，喳喳喳，咕咕咕，噜噜噜，呦呦呦……凌乱却不嘈杂，伴随着晚起的夜风如同一首小夜曲缓缓吹进人每一个细胞，慢慢的，你淡忘了一切，融化其中。这是自然对人类，最大的馈赠。

夜深，白天的炎热已完全散去，地上升起一层薄薄的轻雾，穿着短袖，已感微凉。一颗颗“小星星”都陆续熄灭，大人和孩子们都拎着家什，满满的收获，回家了。

最后，空旷的田野上，只有两盏灯还亮着，来来回回，每多找一个知了猴，便多一分生活的喜悦。

图片描述

抠回来的知了猴，大部分卖了还钱，补贴家用。也留出十来个，丢进咸菜瓮，腌透了，当咸菜吃。

第二天，早早的就有小贩来收知了猴，1分钱一个。他们也像卖冰棍的一样，带着个木头箱子，收来的知了猴都倒进去，里面有冰，冷得很，能减缓知了猴变蝉。车前挂着两个大网兜，装知了壳。

早上上学，孩子们总会装兜里几个知了猴到学校。下了课，他们就神神秘秘的聚在一块，说“你的变了吗？”“没呢！你的呢？”“也没，你看。”每个人都伸开小手掌，缓缓展开，一只知了猴静静的窝在手心里，那是他们嘴里的小怪物，好玩艺，小玩意，还能恶作剧。

王小用彩笔把一个知了壳涂成了五颜六色，瞪着大红眼睛，绿色的身体，黑色的爪子。偷偷放进进马爱玲的桌洞里。下课，马爱玲拿瓶子的空，“啊”，叫出声来，跑出去两米，全班都来看。王小笑的肚子疼，捏出来，一使劲憋了，“猴皮，你也怕？”大家都笑起来，马爱玲羞红了脸，要去告老师。“你去啊，反正除了告老师，你还能啥？”马爱玲听他一说，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睛，通红的小嘴唇，抽泣着要哭出来。王小挠挠头，做好了挨老师打的准备，马爱玲气呼呼坐下，“无聊”。这还是，第一次马爱玲饶了他！恶作剧后，王小没有被惩罚，反而不安起来，甚至有一丝内疚“切，没劲！”

上课了，自然老师王秋云，在黑板上讲生态平衡，水的循环“地上的水蒸发升空，到了天上遇冷，变成小冰晶，落下来，和空气摩擦生热，变成雨……”王小听着打盹了，他通过桌子上的小窟窿，悄悄往桌洞里看，知了猴背上裂了一条缝，正使劲全身的力气往外钻。马爱玲见他不听讲，碰了他一下，他转过头，用眼睛问“干嘛？”马爱玲不看他。王小又低下头，马爱玲又碰了他一下，王小看的正热闹，没抬头。“报告！”马爱玲喊。王小慌忙坐直身体。王老师停下粉笔，看过来。“老师，王小上课玩知了猴。”

全班同学都看过来。“王小！”王老师喊他“拿过来！”王小红着脸，怯生生的把知了猴拿上去。“你啊！上课就没安生个过。”王老师瞅了一眼知了猴“呀，都裂缝了？”他轻轻捏过来“回去吧！再捣乱，跟你爷说！”王老师把知了猴轻轻放到窗户上，知了猴慢慢往上爬，紧紧勾在纱网上。王老师像个孩子似的，看入了迷，摇摇头“真了不得！真厉害！同学们，你们都来看呀！”全班同学“哗啦”都跑过去。

“你们看，它要钻出来了！”同学们都瞪大了眼，知了猴背上的缝，越裂越大。同学们都攥着小拳头，给它使劲。“老师，咱不上课了？”马爱玲嘟噜着小嘴，不满的说。“不急，你们看呀，头出来了。”

哎呀，多神奇啊！短短一节课的时间，知了猴已爬出来半个身体，蝉慢慢直立起身体，缓缓舒展开蜷缩的翅膀。又一会，慢如蜗牛的知了猴，完全爬出笨重的外壳，抓着残壳，往上爬上纱网。此刻，它不再是浑身沾满泥土的知了猴，而是一只拥有两对透明翅膀的蝉。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叫金蝉了吧？”王老师说。温暖的阳光里，初蝉娇嫩的像一颗露珠，静静的散发出油菜花般的金黄美丽。孩子们都不自觉的屏住呼吸，这才发现，原来他们餐盘上的知了猴，就是童话里的灰姑娘，能蜕变成迷人的公主！还有什么比生命的华丽转身，更让人感动的？

铃铃铃，下课铃响了。怎么一节课过的这么快啊？“王小，你看着，别让同学碰。”“嗯！”得到圣旨的王小，雄赳赳的站在一旁，神气的鼻孔朝天。

多么幸运的一只蝉啊，在老师万千宠爱里，众目睽睽下，自由自在的蜕变成一只蝉，一只金色的蝉。微风把透明的翅膀吹干，灼热的阳光，身体晒硬变黑。

第二节，还上着课。“吱吱吱”，一阵长鸣，蝉振翅飞出窗户，去享受属于它的盛夏七月，纱网上，空余一只蝉蜕，真是：

蛰居树下整三载，

漆黑夏夜爬出来；

脱尽泥壳赛金蟾，

薄翅高飞声震天。

傍晚，王小刚放学，就看妈一脸怒气，他知道事漏了！“这是咋弄的？”妈手里拿着昨晚那件背心，指着破洞，骂“这才上身几天？又破了？咋弄的？”“抠知了猴，被枣枝子挂了。”“人家衣服是穿，你是吃啊？属耗子的？专往洞里钻？……”气的爸爸抓起笤帚要打他，爷爷护着“咋又打娃？破了，再补补就是了！”爸爸狠狠的瞪着他说“晚上甭吃了，上猪圈那蹲着！”

爸爸在梧桐树下，泼了一盆子凉水，待热气散尽后，摆上饭桌。妈妈把破的不能再穿的衣服翻找出来，剪出两块补丁，一针针缝补窟窿。爷爷跟爸爸边吃边聊天，爸爸夹了一个油炸知了猴放进嘴里，“嘎吱嘎吱”嚼的天鹅肉一样香，“嗯，爹，你多吃几个，炸的可脆了！”“我牙都没几个了，咬不动了。”“爸，听他们说，这东西拿到镇上去卖，能卖到一个2分。”爷爷不屑说“城里人就好吃稀罕！”“2分一个，50个赶上一斤麦子了！”“这就是个吃嘴，能指着它发财？”“是啊，咱抠这几个，跑趟镇上，不够腿钱的。”

王小支楞着耳朵听着，心里悄悄算开了帐，每个知了猴要是能多卖1分钱，100个就能多卖1块钱！这样，一个夏天不到，西瓜就能攒够修自行车的钱。他心里打定主意，要到镇上瞧瞧。

第二天，天刚亮，王小就爬起来，把昨晚一家人抠的蝉装进一个布口袋，从锅里拿了半个窝头，悄悄出了大门。他得赶早，来回不能耽误上学。路上冷，他跑起来，跑着就不热。

临近古槐镇街，天亮了。心里的希望就像天边的太阳，旭旭升起，眼看着大了起来。镇上的街道真是光亮，笔直的水泥路边，踩上去，啪啪作响。只是没有几个人，像早上的空气一样冷清，早起的雀儿，似乎也无聊在大树天空间，蹦跳闲逛。卖大包子，火烧，油饼的摊位上，都热腾腾的冒着雾水，塇腾腾的大包子，看着像一团雪，也只有赶庙会的时候，大人才给他几毛钱，他才能买个大包子。

王小肚子不出息的叫了起来，他掏出窝头，掰了一块，放进嘴里，直着脖子咽下去，太干，噎得慌。

王在街上转了好一会，终于在最气派的门楼前，遇上个扫街的大爷 。“大爷，那儿收知了猴啊？”“啥？”“那儿收这个！”他打开布口袋。“你上哪看看吧！”老人指着不远处一座二层洋楼说。

这也是栋二层楼，大大的玻璃，高高的门头，层层的台阶，上面挂着“古槐镇招待所”的牌匾。王小装着路过，在门前走过来转过去，盼着有人出来，等了好一阵，太阳一杆子高了，也不见人走动。他想进去，又不敢。每每王小胆怯的时候，他就想起爷爷说的，“他是不是人？”“是！”“你是不是人？”“是！”“人都两眼，一个鼻子，是不是？”“是！”“那怕啥？”王小深吸了一口气，嘴里嘟囔着“他也是人，他也是人，他也是人……”推门进去。

宽敞的大厅里，整齐的摆着圆圆的桌子，阳光照在长长的灯棍上，晃得人眼晕。大厅里，几个好看的姑娘在拖地。

“呀，一个小孩！”一个姑娘喊。她们都放下拖把围上来，王小脸羞的像个大红布。“小孩，干嘛来？”“我……我……”王小突然变成了结巴，慌忙间，他想打开布口袋，一不小心，口袋掉在地上，几只知了猴爬出来。“奥，你来卖知了猴啊！”其中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弯腰把知了猴捡起来放进口袋。姑娘们都凑过去“你这才几个？”“咱这一收就几百个！不零散收。”……

王小站在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里，身上的热气烘烤着衣服上的潮湿，他全身冒着淡淡的热气。白裙子姑娘见王小不说话，用手拉他“来，跟我去找李厨。”拐拐弯弯，不知过了几道坎，进了厨房。

“哎，李师傅！”一个正在刮鱼鳞的胖子抬起头，似乎厨师都是胖子，那么长一条鲤鱼，在他手里，轻巧的像根筷子。“咋？”白胖问。“这孩子来卖知了猴！”白胖瞅了一眼布袋“多少？”“几十个。”白胖不屑的说“不够功夫钱！不收。”说完，又低下头忙活。王小心里凉了半截，感觉自己就像盆里的鲤鱼，没了希望。“别呀，师傅！这是我当庄的一个弟弟，您可得收了，可不能让人白跑一趟！”白裙子笑着耍赖。白胖乐了，洗洗手接过口袋，倒进大冰柜，“这些裂开背缝的，小知了猴都不要！余下的，76个！”说完，递过口袋。“总共多少钱？”“2分一个，先赊着，下回一块给。”“好好好，您忙着。”俩人刚要走，白胖喊“下次再来，凑够300个！”

白裙子把王小送出来，“李师傅看着凶，人挺不错，你啊，不要跟木橛子似的，多说好话。”王小不好意思挠挠头“姐，多感谢你了，回头给你掐花戴。”哈哈哈“这么快，嘴就甜了！”

看日头，天就不早了，上学可不能迟到。王小像风一样跑的飞快，再没心情看路边的野景，可，船破偏逢当头风，鞋带“啪”断了。这双塑料凉鞋是去年的，断过一次，爷爷用锥子戳了两个窟窿，用线绷到了一块儿，有些割脚，妈把一些碎步条缝上了。也没几步远了，王小把鞋装进布口袋，喘着粗气跑进学校，幸亏还没上课，但老师已进了教室，同学们在诵读课文，他窥见老师转身写字的空，从后门弯着腰跑进去，还偷偷冲正在认真背书的马爱玲吐了吐舌头，她没好气的说“老师说上课检查‘小马过河’！你背过了？”

刚下第一节课，王小就迫不及待的把朱西果和张清水叫到高大的冬青后面，把好消息偷偷的告诉了他俩，“都没给你钱！哎呀，你都被人骗了！”张清水惊叫。“不会，白裙子姐姐可好了！”王小急红了脸。“《西游记》上好看的都是妖怪！你被灌迷魂汤了！”“你胡说八道！西瓜，你说呢？”朱西果看王小热辣辣的看着自己，狠狠的点头边说“我当然信你！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嗯……”

傍晚，妈在面瓮后面，发现了王小偷偷藏起来的破鞋！“昨天刚缝了衣服，今天鞋子又坏了！这孩子真不知道好歹！这不是祸祸东西？”爸爸手里攥着笤帚疙瘩，直着王小鼻子问“咋回事？”王小如实把经过说了一遍。“我说呢，平时早上叫都叫不起来！今早，起来就没见人！”妈在一旁说“你去一趟，半分钱没挣回来！还废了一双鞋！了得？”“你呀，学习不中用！净想些鬼心眼儿！趴下！”啪啪啪，笤帚疙瘩一下下落在屁股上。“还去吧？还去不？还去不？”王小疼的浑身打哆嗦，就是一句话也不说，甚至都没哭出来。“你还当英雄了？”说着，笤帚扬的更高，打的更重。

这时，出去遛弯的爷爷回来了，“还打？”他吼，把爸爸一把推到一边，王小扑进爷爷怀里，他的下嘴唇已被咬青了，泣不成声。

妈还在一旁絮叨王小的不是。“他故意的吧？”爷爷说。“鞋都跑烂了！”妈拎着“他是故意的吧？”“谁家孩子像他？成天惹祸？”“他是故意的吧？他是故意的吧？他是故意的吧？”爷爷一连问了三遍，一声比一声高。妈不再说话。“最没本事的家长，才打孩子。”爷爷怒冲冲的对爸爸说“好孩子，都让你们打毁了！”

爷爷把王小带进屋里，从墙洞里摸出一个好看的铁皮罐子。那是爸爸专门给他买的“麦乳精”，舀了满满的两勺，沏上水。“喝吧！”有好吃的，王小把鼻涕狠狠的吸进去，像只小狗一样，喝起来，爷爷慈祥的目光爱抚着自己可爱的孙子。王小偷偷爷爷说了自己的“伟大计划”！

“西瓜，就想有辆自行车！在九巷商场里，我们买上东西，要走了，他又跑到新自行车旁，眼里含着泪，轻轻摸着每一辆自行车，他爸说“要不咱把风扇退了，买上吧！”西瓜狠狠的摇摇头，急忙把手缩回来，往外跑，再不回头。”

“每天一有空，西瓜都鼓捣那辆破自行车！

把它擦的比新的还新！用根撬棒，把变形的车梁车圈压了过来，但后轮已经断了，必须买新的！奶奶说‘等收了棒子（玉米），有了钱，就能修好。’西瓜偷偷跟我说‘他不想在麻烦家里，想自己挣钱，把自行车修好。’我们是最好的哥们，当然得帮他！我就想着，多抠几个知了猴，卖了钱，都给他……”爷爷慈爱的眼睛里，竟泪光点点“好孙子，好孙子。”

王小有了爷爷的支持，什么都不怕了。虽然屁股又被打青了，王小还是一拐一拐的，往外走，爸爸喊“你干嘛去？”他头也没回，高声说“抠知了猴去！”爸爸摇摇头，有点后悔刚才打重了，又气的慌“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

“西瓜，咱今晚加把劲儿，多找几个！”“嗯……”这次他们直接跑到河坝上，那里到处都是树，知了猴多！但，挨着水近，蚊子也多。王小找来好几颗艾草，俩人把叶子撸下来，用手使劲揉搓碎了，一股馨香慢慢弥漫开来，他们仔细的擦在裸露的皮肤上，“嗯，咱俩都是香美人了！”“哈哈哈”。

饿坏了的蚊子，已经疯了，它们不喜欢艾草的味道，但总比饿死强。蚊子如一股股的旋风，直扑向俩孩子，“啪啪啪”，怎么也打不败！听着在耳边“嗡嗡嗡”，一掌下去，耳朵被震的好响。两手很快沾满了血迹，血的味道，吸引来了更多的蚊子。王小往空中一抓，就捏死好几只。“小，不行躲躲！”朱西果话没说完，“扑腾”一声跳水里。王小在岸边蹦了好几次，没敢跳，他不会游泳！朱西果用铁桶往他身上泼水，全身湿透了，蚊子不再近身。

俩人就这样泡一阵水，找一阵，倒也不觉的辛苦，挺好玩儿的！夜深一些，起了微风，把蚊子吹散了。远远的河坝上，黑洞洞一片，只能听到杨树叶子哗啦啦，欢唱着它们的青春七月。远远的，两个亮点在忽闪！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两颗小星星，高高低低，直到很晚。

回到家，王小怕知了猴提前变蝉，爷爷说“不怕！”他找来几块盘炕的“泥坯”，给知了猴垒起高高的窝。在在院子里，梧桐树下，刨了一些泥土，铺在底下，把知了猴放进去，浇上一点水，最后，把盖上草盖子！“爷，这样能行吗？”“俺爸那会这样干过！说，知了猴在地里见了黑，就想睡大觉！”“奥……西瓜，你明，甭跟着去了！”“为啥？”“太远，老费鞋了！”朱西果不好再说什么，他那双拖鞋也快烂成拖板了，指望能穿下今年来！本来，爷爷想替王小去的，一转念，觉得孩子大了，也该撒手了。

第二天，王小依然起了大早。他抹黑到了锅台旁，揭开锅盖拿窝头，刚要走！黑影里，爸说“干嘛去？”王小低下头，看着脚，不说话。“给……”奥，一个鸡蛋。“可不能耽误上学！”“嗯……”说完，跑了。

登上了沙子路，王小怕费鞋，把鞋脱了，拎在手里。从小走惯了村路的他，倒也没觉得多么硌脚。

临近镇招待所，王小从杂草丛里扫了一把露水，反复搓在脸上，揭起背心，擦干净。

这次很顺利，白胖师傅大致数了312个！和上次的钱一块给了王小，足足7.76元！王小一下子成了大款，他小心翼翼的把钱一张张捋整齐，卷起来，深深的掖进口袋里，6分钢蹦攥在手里怕丢了。白胖师傅拎着布口袋走到冰柜前，说“老赵，铲完霜，把知了猴洗干净倒进去！”老赵半个身子爬进冰柜里，拿起一个塑料铲子，狠狠的刮着冰柜内壁凝结的冰霜，一把把扔到案板上。

王小跑来，燥热的厉害，舔舔嘴唇，看看手里的钢棒，走过去“大爷，冰棍怎么卖？”“啊？什么？”白胖问。王小指指案板上的冰霜，“奥，这个！你吃？”白胖见王小不是啥也不懂，说“你要都给你了！反正待会也要扔了！”“真的？”

王小狠狠抓了一把，生怕被人抢了一般，不花钱的冰糕，吃个够，也只有在梦里才有这样的好事。蒜泥一样的冰霜，不用咽，它们争抢着从舌头滑进肚子里，王小呼出来的气，都冰凉无比。猛吃了一阵后，冻的王小，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他还吃，扔了，多可惜！爷爷经常说“吃了不疼，瞎了疼。”这些要是能带回去，给同学们吃，拿该多好啊！

赵师傅还不断往外铲着，桌子上的冰霜没见少，反而多了。白胖看见王小脸都冻白了，说“你别吃了，要被冻成冰凌柱了！”王小无比留恋的看着冰霜，他突然有了主意“李师傅，能不能给找个家什，我想把这些冰霜带回去！”“我上哪给你找家什？快走吧！”“俺白裙子姐姐说，李师傅人最好了！最好说话了！”白胖眼睛一亮“她真这么说的？她还说啥了？”“她……”王小望向门外“俺姐来了。”说着，跑过去。白裙子过来问“小，钱领了吗？”“嗯……”

俩人正说着话，白胖乐呵呵的取出一个咸菜罐子，好大！“这个给你！”王小脸上笑开了花，赶紧接过来。“你要这个干嘛？”白裙子问。“俺想把冰霜带回去，给俺班孩子吃！”白裙子似乎被感动了，摸着王小的头她帮着王小把冰霜装进去，使劲压实了，装的满满的！王小冲白裙子和李师傅鞠了一个躬，高兴的像只小鸟一样，蹦蹦跳跳，飞走了。白裙子不自觉的说“真是个好孩子！”

一路上，王小的手都被冻僵，好几次，终于回了学校。

当王小抱着罐子从后门偷偷溜进教室，马爱玲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瞅瞅罐子，坐的离他远远的，这小子不知道又要耍什么妖蛾子！

下了课，老师刚出门。王小抱着咸菜管子，在班里转着圈吆喝“冰糕，雪糕，豆沙糕！先尝后买，不甜不要钱；冰糕，雪糕，豆沙糕，先尝后买……”班里的孩子都聚拢过来，后面的有的踩着凳子，有的站在桌子上，都忽闪着小眼睛，充满好奇。王小把罐子放在自己座位上，马爱玲也偷偷往这边瞄，他神气的好像帝王。

罐子外面的露水滴滴答答，王小小心翼翼的揭开盖子，冰凉的寒气缓缓冒出来。“西瓜，把你瓶子拿来！”朱西果从人群外，把瓶子递过来。王小用本子皮面卷了一个临时漏斗，把罐子里熔化的一层水，倒进瓶子里。雪白的冰霜好像一颗硕大的宝石，照亮了每个孩子的脸。

“谁吃？”王小面前足足伸过100多只手，你挣我抢！“排队，排队，不然不给吃！”张清水喊。王小把碎冰捏到他们手里，孩子们迫不及待的冰渣吞到嘴里，冰水从喉咙一点点滑进肚子里，整个人都凉快了，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幸福的表情。

“你上哪弄的？”王小还没说话，马爱玲不屑的说“那是从冰箱上刮下来的霜，我们家都不吃。”“霜也挺好的，你们有没有感觉有点甜。”朱西果说。“嗯！”每个人都殷勤的点点头。“甜？我才不信呢！”说着，马爱玲从小盆里，捏了一大把，放进嘴里“那儿甜了？我再尝尝。”说着，又伸过手来。王小赶紧用身体护着“不甜，你还吃？”马爱玲羞红了脸。

东西都是这样，大家一块吃，最香甜。

课下，王小偷偷把钱都给了朱西果，“这么多？”“那是，每个多卖1分钱呢！”“你多少个来？”“我的你也拿去。”“这么行？”“等你修好车子，以后了，再慢慢还，又不是白给你！”

这天，早上有风，天不透亮，可能下雨。爷爷劝他“别去了！”“那怎么成？俺都给白裙子说好了！李师傅也说今天镇上要来客，愿意吃新鲜的知了猴！”“不腌腌？”“不腌，炸出来，撒上细盐就吃。”“城里人道道就是多。”

王小跑到招待所的时候，阴云已从东边上来了。眼看着，要下雨！白裙子姐姐说“小，你等雨过了，再走吧！”王小瞅瞅大堂里的座钟，再不走，上学要迟到！“不了，姐，我跑着没一会，就到学校！”白裙子硬塞给他一个鱼鳞带子，王小跑进潮露露的大街。

七月的天，瞬息万变。眼看着，黑云趁着东风，追着王小的脚后跟，滚滚而来。削支铅笔的空，天阴下来，老天爷倒了染布缸，阴云从天上直压到树顶，最后一丝光亮被闪电代替，紧接着，一声轰隆隆的闷雷后，出奇的寂静，第一滴雨“啪嗒”打到了王小的鼻梁上，他知道暴风雨要来了。

王小伸展开鱼鳞带子，握进一个角，做成一件临时雨衣，披在身上。狂风怒吼着，狂妄的要吞噬一些。一揽抱粗的树不甘被吃掉，狂甩着身体，猛烈反抗。地上的沙子万箭齐发，打在树叶上“啪啪啪……”，也打在王小身上，他慌忙用手挡住眼，有的还是落进了眼里。王小一只手拉着带子，一只手揉眼睛。突然，一蓬车轱辘大的树枝，滚着砸过来，王小一不留神，张着跌倒在地。鱼鳞带子趁机逃窜，王小铺着身子去捉，它像一只短线的风筝，扭着秧歌飞向远方。

王小顶着风，裤子里像灌了铅一样，搬着腿，一步步往前挪。似乎是一瞬间，风小了一点，但天完全黑下了，比夜还黑，刀都剁不开。雨来了，也没打声招呼。天好像裂开了口子，水一盆盆“哗哗”的泼过来，淋的人的眼都睁不开，衣服湿透了，王小不怕，但怕打雷。每一道闪电都像一条火龙，通天彻地，一瞬间，天地被照的亮如白昼，紧接是轰隆隆的雷声。有的闪电亮光能持续几秒，王小知道，“响天彻”，要来了。王小害怕的蹲在地上，捂起耳朵，闭着眼。“咔嚓”，所有的声音都湮没在这声巨响里，大地都在打哆嗦。

暴雨中的王小，想起爷爷说的：人有三魂，俩在肩膀上，一个头顶上。你做了亏心事，回一次头，鬼魅就吹灭一盏。黑夜里，好人不疑神疑鬼，走路不回头，鬼神拿他也没法。雷声一过，王小赶紧站起身，拼命往前跑；闪电来了，他又蹲下，雷声过了，再跑……

王小疲惫，害怕，狼狈，残怜，但他不哭，因为不觉得苦，口袋里的6快4毛4分钱给了他希望，每每想到朱西果能拥有自己的一辆自行车，他们可以一起飞一样的出去野逛闲游！这点雨又算什么？

黑暗中，突然闪来一道光，贴着地面，那不是一道闪电，似乎有人破声喊着“小，小……”一声雷过，淹没了喊声。但灯光在靠近，喊声在靠近，慢慢的显出了人形。风驰电掣里，一个孩子，披着一件硕大的雨衣，手里拿着手电筒，喊“小，小……”“西瓜，我在这，在这，在这……”王小不知跑起来。手电筒照过来，也跑起来。

俩孩子在风雨里，抱在一块，躲到雨衣下面。暴雨还不肯放过他们，啪啪啪，往下砸。王小趴在朱西果耳多上，大声说“西瓜，你咋来了？”朱西果趴在王小耳朵上，大声说“大雨冲倒了两间教室，校长怕砸着学生，就提前放了学！我去你家，见你还没回来，怕你再回学校，就来了。”地上的雨水过了小腿肚子，混着枯枝碎叶，粪便破碗都淌过去，流过去。王小伸手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给”，钱被雨水浸泡揉搓后，成了一坨，只剩几枚硬币，闪闪发光。

王小的眼泪，笑着流出来……

第二天，王小感冒了，还发烧，脸烧的像红屁股。卖知了猴的任务就落到朱西果身上。“西瓜，你去了找白裙子，你就说是我……”王小本来想说小叔，到了嘴边说“是我最好的哥们。”“嗯……”

朱西果按王小的指点，找到镇街。挥着忐忑的刚进招待所，刚好碰上白裙子，她惦记着问“昨天，我让他晚些走，他就不听！唉……”卖了知了猴，白裙子从从冰箱里拿出几个白瓷碗，昨天她在白开水里加上一点糖精，冻出来的——冰碗。她一个个扣出来，装进一个纸箱子里“你给王小带回去，我专门跟他冻的！”“嗯。”

朱西果一路上像只小鸟一样欢快，“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心里想王小吃了冰，一下子就好了，他直接跑回家。冰碗比雪糕都甜，免费的格外甜，爷爷拿起一块冰包进薄棉布，在王小身上来回擦拭，王小感觉身上的热气一点点吸走，好舒服。白裙子姐姐多好啊，她的心就像冰一样纯洁善良，王小每每想起，眼前的一切都亮起来。

王小几个小伙伴，把家里抠的知了猴都卖了！往年到了大暑，一个月间，腌咸菜总会被塞的满满盈盈，到了秋收掰玉米的时候，捞出来，炸一盘，可解馋了。可今年罐子张着大嘴，里面仅有几只小的可怜的知了猴漂着，“这孩子是个小财迷！今秋，没稀罕物吃了！”爸爸埋怨，趴在地上看蚂蚁打架的王小，还在跟张清水争吵，个大力猛的蚂蚁会赢，还是小巧数多的蚂蚁赢，脸上一点也不在乎，但爸爸的话掉进了心里。看来周天，不能再贪玩了，得去捕知了，虽然蝉赶不上知了猴饱满肉食，但味道差不多，抓些就是了。

捕知了，有两种方法，第一种和面团，沾在竹竿顶上，去沾知了的翅膀；第二种，用钳子把粗铁条捆一个圈；口不能太大，知了容易逃走，不能太小，容易抠不准。把装洗衣粉的带子洗干净，套在圈上，用针线缝上，再用细铁丝捆在竹竿的顶部。

中午，灼热的太阳把人间烤成了地狱，狗爬在桐树阴下，吐着舌头，踢一脚都不愿意动弹。阳光照在沙子路上，亮的耀眼，远处的地上好像泼了一层水，空气也水蒙蒙的，老师说那是光的折射，像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天越热，知了叫的最欢，最好找；但也最苍（灵活），不好抓。

每个孩骈子都拖着一条大树一样高的竹竿，仰着头，树缝间投射下的光影，落在孩子的脸上，身上，如同一只只躲在草丛里捕猎的金钱豹，仔细寻找着猎物，一旦发现目标，长长的竹竿便悄悄伸进浓密枝叶，一下抠上去，受惊的蝉，“扑棱棱”，惊恐的飞进袋里。这会，王小翻转竹竿，袋口朝下，往下收杆，他跑过去把知了掏出来，先把翅子撕了，又捡了一节草渣，把它的声膜戳破，放进铁桶里。

浓密的杨树枝叶间，一只知了，叫个格外响，就是从树顶穿过来的，王小左看右看，就是没找到，他刚要走，一阵清风吹过，打散了稠叶，那只黑漆漆的蝉“吱吱吱……”叫的正欢。王小伸过杆子去，打量一下，差半米不够长，他喊“清水，来这！”张清水的杆子长，他会调面糊，从兜里撕下一点面团，粘在的杆子顶上，说“沾下来，可算我的！”“你的，我还差哪一个？”他悄悄把竹竿顺上去，王小也屏住呼吸看着。眼看，要沾到翅膀了，那只知了突然飞了，拖着长长的叫声“吱吱吱……”，撒下一条长长的细尿，正落在张清水和王小脸上，“我呸……”王小揭起背心去擦脸，朱西果笑趴在地上。

傍晚，每个孩子的全身都被晒的通红发黑，仰头时间长了，脖子生疼，但看着桶里的知了黑压压的“吱吱吱……”的叫个不听，每个人都不觉得辛苦，能为这个家带做一点点事情，也是值得骄傲的。

7月初，放暑假没多久，王小就用扣来的知了，装满了咸菜缸。同时，朱西果的修自行车的钱也攒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