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冰棱从门缝中慢慢地渗进来,渐渐地把那两扇实木的大门覆盖起来。冰上冻的速度很快,发出令人发毛的卡卡之声。两边的窗子玻璃上也被一层半透明的冰盖了起来,窗外明亮的镁光灯的光芒也被散射,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一些冰渐渐地从墙壁上铺开,把墙上的几幅字画也盖了起来。有的冰落到了地面上,把理石的地面慢慢铺满,在屋里的灯光下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赶快报警啊,英子,英子呢?”门爷大声地喊着,“麻利的,打110,还有119,今天他妈见了鬼了。”我们四处望着,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那四个伺候饭局的厨师也不知去向。
桌边的几个人一起掏出手机,像疯了一样拨起了号码。
“我的没信号,我是联通的,你们的怎么样?”沈杰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着,不断变换着位置。
“我是移动的,也没信号。”张迪菲说道,她吓得煞白,“这个赵项东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电信的,也没有信号。”刘亚明也说道。
“我看不必试了,这个冰可能有屏蔽信号的能力。”郑晓初冷冷地说道。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整个屋门口已经完全被冻死了,冰覆盖的面积已经超过了屋子的三分之一,距离最近的晓初已经不到一米了。
““看桌子上!”小彭惊叫道。我们大家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火锅里冻的冰已经冒了出来,慢慢地在桌面上铺开,把整个桌面都冻了起来,桌子上的菜肴,碗筷都像是被固定在了琥珀里一般。同时,冰也向上伸展,向屋顶伸去,一眼望去,就像一把冰的利剑。
几个人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纷纷从桌边逃开,躲到了旁边放调料和羊肉片的条桌旁边。
“门爷,您这个屋子有后门没有?”
“废话,你们家堂屋会有后门啊?”门爷说道。
“我们从房顶走吗?”张迪菲建议道。
“哪有梯子啊。”晓初说道。
就在大家七嘴八舌商量对策的时候,桌子上的冰已经和门口涌进来的冰连到了一起,变成了一道冰的屏风,把一间偌大的屋子分成了两半,冰的屏风慢慢变得越来越厚,向我们一步步推进着。
“我操你妈。”门爷骂道,顺手抄起了手边的一把椅子向着冰屏风砸了过去,这把硬木椅子的分量足有三十多斤,砸在冰屏风上,竟然弹了起来,一条椅腿咔地一下折断了,震得门爷直抖手,但冰屏风上只是出现了几个小坑,仍然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我们面前所剩不多的空间。
“别用蛮力。”亚明掏出了打火机,想点个火把,但周围根本没有引火之物,想了想只好作罢。转眼间,冰屏风已经到了我们面前,屋子里的六个人全都被挤到了墙上,需要提着气才能站稳。冰已经贴到了每个人的脸上,只要一喘气就会感觉到刺骨的凉意。
“真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死!”门爷长叹一声,放弃了抵抗。
“真比电影还恐怖。”亚明摇着头,“不过,看到怪物,也算开眼了。”
张迪菲双眼紧闭,一排泪珠流了下来。
我看到小彭站在我身边,瞪着双眼,双手握拳,一眼不眨地盯着眼前厚厚的冰层,晓初站在她旁边,脸被小彭挡住了,看不清楚。
渐渐地我觉得冰贴到了我的肚子上,喘气变得越来越困难,头顶上的空间也渐渐被冰盖满了,我无助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听到了小彭的声音:“快看!快看啊!”
我睁开了眼睛,发现就在正前方厚厚的冰层当中,出现了赵项东的脸。他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脸在冰层里看上去近乎像是透明的,边界与冰几乎分不清楚。还是那样面无表情,死死地盯着我们每一个人,估摸着足有半分钟,我甚至没有看到他眨一下眼睛。
“说谎的人们啊,真相是什么?”我耳朵里听到了那个如同幽灵一般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让你们承认?”
“好吧好吧,我真的拿刀子逼那个山东老乡了,我承认有这么回事行了吧。”沈杰撕心裂肺地喊道。
“是,那群俄罗斯老毛子不是什么艺术家,是一群畜牲,他们把我糟践了,而且把我下面弄伤了,你满意了吗?”张迪菲也喊道。
“的确,你说的都对,我是找了居三儿,把那个港农给收拾了,我认栽了,行了吗?”门爷说道。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那个孩子不是我的,你还让我承认什么。”亚明说道。
那个声音消失了,但赵项东的脸依然在那里,那双眼睛直视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脸。我感觉脸贴在冰上,已经麻木了,脸上的一个表情都会觉得刺得生疼。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不是我们每个人都要把自己的隐私抖落干净了你才满意,是不是?”晓初大声喊道。
沉默依然,屋子里只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之声。
“好吧,”我突然听到小彭说道,“如果能够救大家,我就说说我最寒冷的记忆吧。”她的声音很犹豫,似乎藏着无限的委屈和感伤。
“就在不久以前,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男孩,我们聊得很好,后来我知道,他和我是同乡,都是山西大同人,而且上的是同一个高中,他比我大三岁,我上高中时他已经毕业了。他没考上大学,在北京一家高级会所打工,收入很不错,我们在网上聊得很好,他听说我是北大的,觉得我很棒,要请我到他们的会所来看看,我先前不想去,后来也是因为好奇,再加上女孩的虚荣心,最后答应他了。”
“那天北京特别冷,我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约好在地铁站见面,他开车带我去会所看看。后来……”小彭说不下去了,眼泪流了下来。
我突然注意到冰层里赵项东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连忙问道:“后来怎么样,快说啊,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后来……”小彭噎着说道,“他带我上了高速。我对北京周围根本不熟悉,只觉得越开越偏,我心里害怕,说不去了。他突然拿出刀来对着我。我吓坏了,知道遇到坏人了,就一个劲地想办法。后来车开到一个小山坡的转弯处,我假装要去厕所。他停了车,让我就在车后面尿,他站在车的侧面,我看着山下,心想宁可摔死也不能让坏人得了逞。趁他一个没注意,我就顺着山坡滚下去了。我不知道滚了多久,最后脑袋撞在了一块石头上。我觉得很痛,可我不敢喊,怕他顺着声音找下来,我就躺在那里,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下车的时候把外衣拉在他车上了,只穿了一件薄线衣,天一点点黑了,我觉得越来越冷,我就开始呼救,一声声地喊,没人答应,我觉得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模糊,我觉得自己快死了,就和今天一样……”
小彭勉强把话说完。
“后来呢?”我听到赵项东问道,我注意到这是他头一次对我们的故事发生兴趣。
“后来?后来我不记得了……”我看到小彭皱起了眉头,她努力在思考着,但毫无结果。
“说谎!”赵项东的声音变得有些愤怒了。
““不,我没有。”小彭喊道,“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
“那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吗?”赵项东问道。
“当然,化成灰都记得。”小彭坚定地说道。“他中等个,穿一件黑色灯芯绒的衬衫,蓝色牛仔裤,平头,小眼睛,扁鼻子,左脸颊上有几颗白麻子……”
就在小彭的开始叙述那个的人同时,一张面孔出现在冰层当中,随着小彭的讲述,这张脸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看到小彭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嘴里不断地说道:“对,就是他,窄脑门,两个太阳穴有些下陷,嘴唇很薄,嘴角有个小红痣,对,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
*
*
*
“好了,各位,可以休息一下了。”高秀英医生,也就是英子,伸手把我们头上贴的电感胶片揭了下来,我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真怕是失明了,赶紧揉揉眼睛,再使劲睁开,看着周围的环境。我抬了一下手,才想起来手上联着医疗监测仪呢,我扫了一眼,我的血压都超过一百八了,心跳也到了一分钟一百一十多下。
“这场戏演了多长时间?”门胜东,也就是门爷在我身边坐了起来,问英子,我看到他满脸通红,眼睛里网满了血丝。
“大概二十多分钟吧,我退出来也就是十来分钟,等我给你们一人来片血压药吧,你们需要平静一下。”
“算上我,我估计我也得来一片什么药,我现在觉得心口直疼。”亚明一边解着手上的绑带一边说道,“小彭怎么样?”
“生命体征有点儿不稳定,不过也就是这样了。”郑晓初医生比我们退出得早一点儿,他正在看着张迪菲,张迪菲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有点发呆,眼睛看着输液瓶子直叹气。
“怎么没人管我呢?”沈杰在一边搭腔道,“我觉得有好几次中间差点儿就挂了。”
“怎么会呢?”旁边的辛警官,也就是那个负责切羊肉片的厨师陪笑道:“没有你这大老板的支持,怎么能成功呢?”沈杰哈哈一笑:“其实我也就是牵个头,在这件事情里面出大力的还是各位。”
“不能这么说,其实各位都是给我们帮了大忙了,其实这件事我们也算是走投无路才想到这么一着,”辛警官说道,他用手指着屏幕上这张栩栩如生的脸说道,“这家伙实在是太狡猾了,手太黑,已经祸害了四个了,都没留活口。小彭要不是狠得下心来,估计也是死路一条。现在虽然还昏迷着,毕竟还有希望啊,是不是,郑医生?”
晓初点点头,我看着他穿白大褂的样子,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觉得在那个虚拟实境中唱《夜奔》的更像是真正的晓初。“希望这次的刺激对她是件好事情,其实我们对深度昏迷的患者脑部运动的了解并不多,我们只是猜测,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应该和心理学上的应激反应差不多,不会愿意回忆那段伤心事儿,如果没有点极端的场面,估计也不能回忆起这张脸来。”
“那用得着那么长的铺垫吗?我都快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梦境了。”我说道。
“没办法,在座的诸位都是技术专家,演戏都是外行,不让各位在这个环境里呆舒服了,出了戏就麻烦了。尤其是您,许爷,好几次你都快出戏了,要不是沈老板大气,就穿帮了。”
“那您说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多此一举啊,差点儿把我们也搭进去?”张迪菲没好气地说道,她是我们公司的美编,服装设计专业毕业的,我们在场景中穿的服装都是她在电脑上炮制出来的。
“不能这么说吧,”沈杰接口道,“我们这个人脑与电脑互动的项目到今天也快二年了,真正成功的不就是这一次吗?能够帮助到警方,也算我们给社会做点贡献了是不是,辛警官,我们这次成功能说服政府给点经费支持吗?这些小兵们可都等着米下锅呢。”
“这个我说了不算,”辛警官笑着说道,“不过我倒可以给上级打个报告,这次实验的成功充分证明了人机互动对人脑潜能的开发……不过说句实在的,我这里最佩服的是门爷,您别在真是满族皇带子吧,设计个大宅子这么逼真?”
“这不算什么,我们这群场景架构师整天干的就是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难度不大,让我佩服的倒是许爷,您那个冰妖赵项东的形象是怎么想出来的?怎么看怎么吓人呢?”门爷问道。
“我不敢说是我想出来的,就是一个好莱坞电影里的创意,这个电影叫《白粉末》,里面有个特别白的人,看着就吓人,我看一遍一辈子不忘。”我笑笑说道。看着电脑上那个妖怪,一下下子翻白眼的样子,自己也觉得特别可笑。
“您能告诉我是谁给他配的音吗?我觉得情绪特别到位。”
“我们局长,优秀的谈判专家,擅长处理各种意外情况。”辛警官说道。“可惜他不在现场。”
辛警官走到刘亚明的面前,正色说道:“亚明老师,我特别要感谢你,设计了一个这么复杂的剧本。”
亚明没有笑,他淡淡地说道:“我的学生嘛,她一个人在外,遇到这么大的悲剧,我觉得心疼极了。那天晓初找到我,说只有找个小彭最信任的人才能把她带入这个梦境,我觉得我责无旁贷。倒是让各位费心了,每个人都往自己身上泼了那么多脏水。”
“你也够坏的,我招谁惹谁了?你把自己编得那么倒霉也就罢了,干嘛非让我摊上那么个事儿。”张迪菲在一边抱怨道。
“你以为那件事情是编的吗?”刘亚明淡淡地说道,张迪菲一时语塞。
“人性使然,”晓初对着正色道,“小彭的大脑受伤太重,一般的刺激根本不会有反应,我根据刘老师的描述,知道她是个善良而羞怯的女孩子,估计只有把大家都逼入绝境才能激活她的内心,辛苦大家了。”
“老沈,你那件事儿别也是真的吧?”门爷打趣道。
“当然没有,”沈杰说道,“不过,真遇到那种情况也说不准。”
大家一时沉默了。门胜东突然间喊道:“饿死了,谁请我吃顿涮羊肉?”
大家哄笑起来,沈杰笑道:“对,谁出钱啊?按照VR里的场面,一顿还不得五六千啊?”
“沈总掏钱!”
“对!”
“门都没有,你们这是敲诈!”
大家说说笑笑地离开了医院的办公室,只剩下高秀英医生。她一边收拾着仪器,一边看着隔壁监护室里一动不动躺在那的小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