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见人心
1
“周六下午图书馆有个摄影展，一块儿去看看？”
早上，我打开微信，一眼就看到了子禾的信息。
子禾是我刚认识半年的朋友。但是，因为一些共同的兴趣已经很熟了。
“想去。可你这周六不用相亲吗？”我慢悠悠地回复。
过了一会儿，他的信息才来：“咱们说话时，能不能不要老提相亲的事儿啊？”
“好吧，不提就不提。周六见。”我连忙说。
子禾马上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看着他的表情符号，我却笑不起来。猛然间，又想起了伤心事。
2
我的伤心，很大程度上源于丈夫的背叛。那天从手机上发现，他有了办公室情人，我所有的骄傲就被打碎了。
就像一个只熟悉蜜糖味道的孩子，被人狠狠灌了一大口中药汤，瞬间感到了难以忍受的苦。想呕又呕不出。
然而，劈腿的丈夫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对我造成了伤害。道歉、表忠心、哀求……最后，我妥协，选择就这么过下去。
就这么过下去？说起来轻巧，真正过了才发现，太难。
多少个日夜过去了，还是不能接纳他。他想拉一下我的手，我立刻甩开；他想抱我一下，也被条件反射般躲掉。
过去已经回不去。表面上，生活还在继续。实际上，却一潭死水。关于他的一切，再无任何能激起我的热情和关注了。
时间一久，更是厌透了这个家。似乎，家中一切都成了牵绊身心的缰锁。为了缓释郁闷，下班之后，我将时间都用在了泡图书馆、博物馆和植物园上。
丈夫忙于工作，偶尔出差，一旦空闲，就刷手机。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我整天在干什么，也不关心我在想什么。
3
几个月前，我报了个英语口语班。子禾也是学员之一。
并且，我们同处一个level，常被安排在一起做对话练习。
有次，外教让我们做一个小游戏：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看8秒钟，然后各说三个关于自己的秘密，让对方猜哪个秘密是假的。
那天，我与子禾同桌。我们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之后互相说秘密。令人吃惊的是，我轻而易举地猜出了他的假秘密。
下课了，我们一起去停车场。子禾笑着说：外教很有意思啊。这么多年除了我妹，还没盯着别的女生这么看过呢。
“谁说不是呢！除了仔细端详儿子脸上的湿疹，我也没那么看过别的男性。当然了，有湿疹那会儿，儿子还是婴儿。所以，现在就算儿子的脸，我都没那么看过！”
“儿……儿子？你……你多大呀？”子禾突然口吃。
“口语课真是白上了，竟然直接问女士年龄？！”
我忍不住大笑，并且补了一句：“我肯定比你大，下次见面得叫姐。”
“好吧，我一直以为你比我小呢。”
“是不是因为有个妹妹，就感觉全天下女生都像你妹？”我白了他一眼。
“不是，因为你看上去很小。”
“得了吧，看上去小，还像个学生……这种话可不是夸人的。简单说来，就是：你都毕业n年了，咋还这么土！”
我的刻薄在他面前展露无遗。他却只是笑：“你平时说话都这么逗吗？以前没发现呢。哎，下次继续做同桌吧。”
“没问题。不过你回去得练练发音，不然我的耳朵吃不消！”
我已经钻进车里，又伸出头，对他大声喊。
“明白，回去就苦练！哈哈哈”他用力朝我挥挥手。
车子驶上高速，我把音乐声调到最大，子禾的声音却在耳畔回响：你看上去那么小。
我对这种评价有着复杂的理解和感情。不知道是褒还是贬。
如果是褒，丈夫为什么出轨？
如果是贬，那就好理解了。我看上去那么小，不具备成熟女性的风韵和魅力，所以他才看上了那个既会打扮、工作能力又强的办公室女郎啊。
4
摄影展是关于美国总统肯尼迪的——从出生到遇刺身亡。
子禾一边看图文资料，一边感叹：“当过最有权力的男人，得到过最有魅力的女人的垂青，这个男人的一生，值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只看见他得到梦露的芳心，咋就看不到总统夫人杰奎琳的痛苦呢？”
“我知道杰奎琳痛苦，但遇到这种事也没办法啊。法律又没规定，将出轨者都抓起来惩罚，咱们外人激愤也没用。”
子禾看我反应激烈，就补充了几句。
“说的也是。爱人出轨可是世界性难题啊。”
“而且肯尼迪去世后，杰奎琳另嫁他人了。她有自己的职业追求和感情寄托，非常坚强。前夫出轨没影响她享受人生。”子禾又说。
这话倒是听得我有点震惊，因为不了解嘛。我故作崇拜地看他一眼：想不到，你对美国历史挺有研究。
“嗯，本科时有个选修课老师专讲美国总统，我可喜欢听了。还顺带读了些名人传记，就知道了点。”子禾轻描淡写地谈论着。
看完展览，我们在咖啡厅坐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又想八卦他相亲的情况。没办法，听他吐槽相亲这件事，已经成了我的恶趣味之一。
我还没想好怎么问，他自己倒是开口了。
“真烦啊，又催我回家见陌生人。你知道吗？他们现在不直接跟我说，都是让妹妹微信通知我。”
我瞪大了眼睛：“你妹怎么说？”
“她一个小丫头能怎么说呀，无非是爸妈已经安排好了，穿好看点回来吧。”
“哎，真可怜。我以后可不想走相亲这条路。”
“别闹！你都有儿子了，相啥亲？”这回，轮到他瞪眼了。
“啊，没啥。我是说着玩的。目前还没有二婚的打算。”
“你个逗比，不带这么开玩笑的！”
他也笑起来：“二啥婚啊？你对象真幸福，一定很珍惜你吧？你说，我见了那么多人，咋就没遇到个能说话说到一块儿的呢！”
我哑然失笑，暗想：珍惜个鬼啊。不知道他幸不幸福。反正，我一点也不幸福。
但我不能这样跟子禾说。
怎么能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可怜和尴尬？就连闺蜜都不知道我这些糟糕的经历和心情呢。
故作坚强，也许是女人的通病吧。
“对啊。我这么棒，谁不珍惜谁是傻子。不早了，我该回家了。”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一点没错，必须珍惜。我都忘了，同事送我两张明晚的话剧票，和珍惜你的对象去看吧。回去路上小心。”
和珍惜我的对象一块儿去？！拿着两张话剧票，我心里涌起一阵波涛。就跟他拜拜了。
5
一路上拼命想，话剧不错，我跟谁去看呢？想来想去，没合适人选。
最后打定主意自己去。反正票是送的，浪费一张也不可惜。
第二天，我提前二十分钟到了剧院。刚刚坐定，蓦然发现前面有个熟悉的背影。
竟然是我的丈夫！旁边还有一位妩媚的女子正望着他浅笑。
顷刻间，我感觉到身体在发抖。
他一早跟我说，今晚有部门会议，肯定回来很晚。原来是为了幽会别人！
我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作出影响别人看剧心情的举动。
可是，那两人太刺眼了。我以包遮面，悄悄退出了大厅。那一刻我想哭，想笑，还想咆哮。
偷情的明明是别人，像个小偷一般溜出来的却是我！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伸手去包里掏纸巾，却听到手机响了。
滑开一看，是子禾。他还惦记着话剧马上要开始的事，竟然祝我观剧愉快。
愉快个鬼！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傻瓜！我突然生出一股怒火，忍不住打去电话骂他。
电话通了，我却失去了说话的力气。任怎样的伶牙俐齿，都会被刚才那一幕击败吧。
我机械地拿着电话，悄无声息。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明明是你打过来，怎么不说话？
不是不说，是说不出来。心里骂了一百遍“你是傻子吗？这时候发信息”，喉咙却发不出半个音节。
在他重复了几遍“快说话，别吓人”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一哭就完全收不住了。哭得稀里哗啦，形象全无。
子禾肯定懵了，不再催我说话。
听我哭累了，才发问：“你在哪？”
“剧院门口！都怪你，送什么破票！”我已然恢复正常，又有了骂人的冲动。
6
子禾到剧院门口时，我正准备离开。
一看到我，他就叫起来：“在搞什么？送了两张票给你，怎么变成罪过了？你对象呢，没陪你来？”
我本想冲他吼，可刚才电话里没冒出来的话，现在仍然不容易说出口。
我试着装云淡风轻：“来了，不过陪的是小三。他劈腿了，我要离婚。”
“What？silly guy！”他大概还不擅长直接骂一个陌生人蠢货，于是用英语把这个词搬了出来。
我不想再提刚才的事，只想快点离开。对他说：“去前面茶室坐会儿吧”。
到茶室坐定后，子禾突然望着我的眼睛，热切地说：“既然他不知道珍惜，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你？没事吧你？难道今晚也受什么刺激了？”我怒目圆睁，如果离得再近些，可能一巴掌就打上去了。
“唉，你别瞎想嘛。我说的机会，是给我一个帮你介绍男朋友的机会。不过，这事儿你可想好了，不能反悔。”
“姐姐我想好了，快点介绍吧。今晚回去就谈离婚的事。你也给力一点，速速介绍。别让我成为二婚难的可怜女人！”我脱口而出。
子禾不是我的救命稻草。但以目前的状态来看，多认识几个人没害处。
丈夫大约也是仗着我的工作性质，接触不到异性，离开他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才敢在外面胡来。
子禾瞪着我：“什么可怜女人？不要瞎说。背叛是他的错，怎么变成你贬损自己的理由了？看来，杰奎琳的故事，你还是没听进去。”
“嗯，放心吧。无论是杰奎琳还是戴安娜的故事，我都听过一点儿。虽然还有些想不开，但有一点我懂，丈夫的不妥表现并不能降低妻子的人格和魅力值。我会打起精神来的。”
“噢，悟性不错。你也放心吧！等你处理好眼前的事，一定给你介绍优质男朋友。”子禾扬起了眉毛。
走出茶室，我心里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崩溃到被治愈，马上回去还要面临一场大战。这个夜晚真不平静啊。
7
一个月之后，我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可恶的是，子禾一直没再提介绍男朋友的事。
我心里又气又急，可不能去催。
如果催他，搞得我像恨嫁的结婚狂一样，怎么行？
所以，虽然心焦，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不能急啊，不能急。
一晃两周又过去了。子禾这家伙，最近连口语课都不露面了。我越发疑惑，忍不住课后发消息给他。
“hey，怎么不来上课啦？我男朋友呢？你把他弄丢了吗？”我跟他嬉皮笑脸。
“啊，最近太忙。真的把他弄丢了。”
“你什么人啊？我再也不想跟你做朋友了！”我气呼呼地回他。
“嗯，正好我也不想跟你做朋友了。”这家伙完全无视我的抓狂。
接着发来一个地址，说晚上跟朋友约好了，大家见面详谈。
详谈？跟他有什么好谈的？我心里嘀咕着，却又好奇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8
来到约定的餐厅，只见子禾一个人坐在那里。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感到纳闷，随口问道：“呦，你被朋友放鸽子啦？竟然比我还晚到？”
子禾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了句：“好久不见，你精神不错嘛。”
正要怪他答非所问，就听他说了句气得我吐血的话：“今晚我没邀请别的朋友。”
真恨不得跟他拍桌子！不过，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逗我玩儿是吧？你知道……这些天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好些日子以来积累的不满，一下子爆发了。
“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我知道你不好过。我也一样。我不去上课，是因为怕看到你。给你介绍男朋友这件事，我办不到。”
我反应过火了，子禾倒是很冷静。
“啊？你办不到，当初还敢那么说！”
“因为我当时想的是自己，自己……有机会跟你在一起了。可看你态度不对嘛，所以只好说介绍……我介绍自己，那也是介绍呀。”
他一着急，又开始结巴。
我瞪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气氛好尴尬。
“我喜欢你，不想只是跟你做朋友。”
子禾这次不结巴了，语气很坚定。
“不想做朋友啊，你早说嘛。不过，从朋友到男朋友，中间有很长一段路要走的，你有耐心吗？”
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我需要极力忍住，才能不笑出声来。
“我绝对有耐心，随时接受你的考验！”他竟然像小学生一般，举起了右手。
“考验？好的，那就先跑个3000米！”
“没问题，我可是有跑马经验的！不过，你得看着我跑。”
他急切地牵起我的手，我们走出了餐厅。
我抬头一看，那晚的月亮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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