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浮津继续往东,再走四十里便是长岭国界。
长岭国地如其名,高山大川连绵不绝,偏偏木菩心的赶路就是真的用脚在赶,一路都在翻山越岭。沿途风景巍峨壮丽,顾渊走路也不觉得累,夜泽却有意见了。
“我觉得,这么一直走不是个办法。”傍晚休息的时候,夜泽边烤鹿便道。
自从他暴露自己十指沾尽阳春水后,做饭这活便由他揽了下来,趁着木菩心生火,他离开片刻便哼哧哼哧扛了头鹿回来。
木菩心抱着只鹿腿啃得起劲,闻言真诚道:“那你走吧。”
“你是我的真命天女,我怎么能随随便便抛下你呢?”夜泽道。
木菩心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顾渊早前看出木菩心的担忧顾虑,难得费口舌向她解释这天命姻缘实在不太靠谱,让其不要太在意。木菩心应该听进去不少,至少对于夜泽现在动不动的嘴上便宜反应不大了。
当然,其中或许也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缘故。
“顾渊你劝劝她呗,这么几天走完了我半辈子的路,我腿都磨细了。”夜泽转攻顾渊。
而顾渊对夜泽这婆妈废话多的性格相当不齿,皱眉道:“罗盘感应距离只有十里,御风瞬移还怎么找神器?”
“你听听,你听听。”木菩心放下腿骨擦擦嘴,“怕累瘦就多吃点。”
说完翻身上树,枕着根粗壮的枝丫躺下。
夜泽看看她,又看看顾渊,后者还在默默撕着鹿肉。他面前已经摆了三条吃净的鹿腿骨和一堆其他残骨,还在啃。
蛟龙跟猪可能有点亲戚关系。
夜泽想起自己前几天第一次当着顾渊面用地漾给野牛开肠破肚时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等自己将牛烤熟后他却吃得比谁都多,三百公斤的肉,原本计划着吃到走出山林,让顾渊一顿就给解决了。
第二天晚上顾渊赶在他前面猎食,提着头四百多公斤的豪猪回来,还叮嘱别烤得太干,昨天的就有点老。
夜泽见他认真的模样实在不好意思说真不是烤给您一顿解决的,最后下手的时候都于心不忍,总觉得自己是在宰顾渊的七大姑八大姨。
然而和木菩心说起时她没觉得诧异,道顾渊本来就不是人族,吃的多有什么稀奇。又言司命府邸有一位仙君,原身獬豸,一顿要吃八头牛,还得用人形连皮带骨啃,不然吃不饱。
那你们神仙可真他妈牛逼又会玩。
夜泽看着那半片鹿,估摸着还够顾渊啃小半个时辰,身化轻烟散去了。
顾渊也没理他,解决完最后一根大骨后把满地骨头施法深埋进地底,在木菩心旁边的树下寻了块巨石化作原型盘踞在上。
没等他睡着夜泽便回来了,凑到他身边道再翻两座山就有座山庄,问顾渊要不要现在过去。
“两座山,明日加快些脚程傍晚也能到,今天就歇这儿吧。”顾渊传音道,看了眼已是睡熟的木菩心,爬到另一块小石头上将位置留给夜泽。
夜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悻悻合衣躺在了上面。
一夜无话。
约摸是有了前进的动力,第二天夜泽在前面拖着木菩心走得飞快,顾渊在日落时分远远瞧见了座庄园。高墙黛瓦,掩在影影绰绰的山林里,罩着极淡的水雾,清远而缥缈。
只是那雾里像是掺杂了点别的东西。
没等顾渊细看,夜泽便扯着木菩心几个高跳踩着翠叶细枝飞到了那大门前,他只好回神跟上。
门匾上刻着霁月山庄,下头夜泽重重地拍着门环,许久门才缓缓打开,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探头道:“谁阿?”
夜泽微笑:“这位老哥,我兄妹三人路过此处,想在贵地借宿一晚,能不能行个方便?”
男人皱眉,扫了他背后的顾渊和木菩心一眼,连连摆手:“不方便不方便,别处去吧。”
“哎哎!”夜泽一把抵住门,“不白住……”
男人更不耐烦了:“咱家不缺那点钱!”
“不收钱啊,那收道士吗?”夜泽道。
男人愣了,警惕道:“什么意思?”
夜泽盯了他一会,伸手在他脸上晃了晃,再摊开时顾渊便见上头团团黑气凝成一个骷髅。
在男人惊恐的眼神中夜泽合拢手掌捏散黑气:“怎么样?能住吗?”
男人立马拉开门恭敬道:“能住能住,大师请。”
夜泽朝背后两人抛了个媚眼,大摇大摆进去了。
木菩心与顾渊跟在后面,男子自言此处是沈府别院,自己是沈府管家,除此外也没多说什么,穿过小院幽径领他们到前厅坐下,送上茶后便让他们稍侯片刻,自己去叫家主了。
“觉得怎么样?”夜泽笑眯眯看向二人。
“有鬼。”木菩心言简意赅。
顾渊点点头算同意。
刚刚粗略一眼,顾渊便觉出这宅子古怪,只懒得提。
“有兴趣处理吗?”夜泽望着木菩心。
木菩心兴致缺缺:“你自己找的,自己上。”
顾渊喝了口茶,望向门口。
一个穿着贵气的男人走了进来,年纪跟身后的管家一般大,看到他们后有些吃惊,似乎没料到几人这么年轻。
管家直接为他们介绍:“这是家主沈老爷。”
沈老爷拱拱手。
顾渊只报了姓名便坐下了,端着杯茶静静听夜泽木菩心与沈家客套,筛罗着山庄底细。
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长岭地域特殊,沈家祖上便做起了镖局生意,发展到沈老爷这一代,沈氏镖局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大户了。在诞下长子沈丘后,沈老爷就在这山里修了座避暑山庄,往年都是三伏天才过来,但今年却出了点意外。
沈丘中邪了。
这要从开春说起,那会儿沈家接了个不大不小的物镖,十七岁的沈丘吵着要亲自去。沈老爷想着这个镖并不是那么难走,沈丘是沈家独苗,迟早要接过这个家业,早点熟悉也好,便安排好了常规两倍的人手护着他去了。
物镖送得很顺利,沈丘一个月不到就回来了,身边还多了个美人,听说是从哪个青楼赎回来。
沈老爷知道他有沾花惹草的习性,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这沈丘回来后没快活几天就蔫得像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整日窝在床上。沈老爷一开始还以为他沉迷声色,可在将美人送走后沈丘还是没好转,甚至下不了床。沈老爷慌了,找了许多名医来看,都查不出个所以然,而沈丘的举动却越来越怪异。
自从身体抱恙后他脾气便差了许多,沈老爷原来以为是病的影响,但是没有什么病会让一个人爬都爬到茅厕去舔舐秽物。
顾渊默默把茶杯放下了。
夜泽啧了声,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沈老爷面露尴尬:“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丘儿的病不是简单的病。”
于是调转方向开始找道士做法,但收效甚微,最后还是当年为山庄选址的和尚开口让他带沈丘来此地避一避,这山庄前身是座破败小庙,沈老爷的祖父当年出资为他们另立庙宇,这个地方便予了沈老爷方便。
“犬子住进后不再执着于吃秽物,但是饭菜也不再入口,每每灌药都要熬许多,到最后能喝下半碗便是万幸。”沈老爷唉声叹气,“如今瘦脱了相,也不知、不知……”他声音哽咽,渐渐说不下去了。
木菩心宽慰了几句,道:“贵公子走镖的路线可有不对?”
沈老爷摆摆手,管家意会接过:“往东百里有座逸仙山,本在必经之路上,但因为有狐妖作乱的传闻,公子是绕过了那座山的。”
“狐狸精?”夜泽桃花眼微微上挑,看向木菩心,“夫人可想穿件狐皮大氅?”
木菩心:“再乱叫我先把你皮剥了做大氅。”
夜泽无所谓地摊手,又问传闻里这狐狸精是害了多少男人。
管家道:“这……传闻狐妖是男的?”
夜泽眼睛一下就亮了:“男狐狸精?”
他皱了皱眉,对木菩心道:“我觉得如今天气转暖,其实也不是很有穿氅的必要。”
眼见着木菩心要跳上去掐死夜泽,顾渊开口问:“既与狐妖无关,那除此之外,沈公子可还碰过什么东西?或者,做过什么不该做的?”
管家的表情古怪:“这……”他看向沈老爷,后者摆手示意后他才继续道,“确实,是遇到了一件事。”
这沈丘请命出镖就打着赎他有过露水姻缘的青楼美人的主意,回程时缠绵了一路还不够,某天夜宿野地时竟拉着美人外出作乐,欢好后回营地时踢到个骷髅,美人大惊失色,沈丘为了在美人前挣面子,竟然把那骷髅摆正往那嘴里拉了泡屎。
“牛/逼。”夜泽插了句。
管家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讲。
沈丘拉了屎后还问那骷髅好不好吃,没想到那骷髅还真的回答好吃,反问沈丘要不要也尝尝。
沈丘吓得提起裤子就跑,那骷髅便在后面追,美人隔得远,站在桥上见沈丘惊慌失措地逃过来,一看背后有个骷髅正在桥边嘭嘭扣着。
俩人吓得连忙回了营地,第二天沈丘还叫了几个人举着火把又来查看,却不见了骷髅。
沈丘只当自己与美人都眼花,也觉得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便叮嘱她守口如瓶。沈丘已经没有神智讲这段过往,还是那新庙和尚找到问出来的。
“那和尚这么有本事,没给你们解决?”夜泽懒洋洋道。
管家摇头叹气:“惠明师傅去看过,但说无能为力。”
沈老爷听到这儿竟然流着泪朝三人跪了下来,言只要有办法救回沈丘,愿意倾家荡产报答他们。
顾渊见木菩心扶起沈老爷,让他带着去看看沈丘。
夜泽站到他旁边叹气:“她总是这么古道热肠吗?”
顾渊摇摇头,默默跟上。
见了沈丘顾渊才明白沈老爷的瘦脱了相真是半点没夸张,床榻上的人已经瘦得看不出人样了,颧骨高高挂起,两颊深陷,眼窝黑得不行。
活像个骷髅。
此刻蜷在被窝里,身子瑟缩得厉害,嘴里念念有词“我吃我吃,别敲别敲”。
木菩心掀开棉被,发现沈丘体型还是正常男人模样,那个骷髅脑袋便愈发显得突兀可怖了。
顾渊总觉得屋里还有点别的什么声音,于是偏头问夜泽:“你听到了吗?”
夜泽啊了一声,散漫的表情终于收敛了点,侧着脑袋听了会,道:“还真是。”
他循着声音走进房间,最后在床榻边停下,指了指道:“这儿。”
顾渊点点头。
木菩心正坐在床榻旁为其把脉,夜泽问看出什么了没有。
木菩心:“就是中邪。”
旁边的沈老爷闻言便追问可是有解法?
“有是有,”木菩心站了起来,“把骷髅解决就可以了。”
她视线也落在了床榻处,准确地说,是床榻下方。
“看看。”顾渊对夜泽道。
待木菩心将茫然是沈老爷请到一边,夜泽望着床下,表情凝重:“你们说这么长时间了,这骷髅洗过澡没有?”
木菩心:“…………”
顾渊见他手里凝出地漾,眼皮一跳,赶紧叫住他,从储物空间里捏了把长剑递过去:“用这个。”
夜泽:“怕什么,每次砍肉前我都洗过剑的。”
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将剑接了过来。
持剑在前,夜泽手上发力,隔空将床榻抬了起来。沈老爷看得心惊胆战,很担心他掉下来。
说来也怪,夜泽刚升起床榻,那若有若无的敲击声便消失了。
但是夜泽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床榻越升越高,最后抬头便见那床榻下头有一处墨黑的凸起,像被人长久捶打而成,正对着沈丘脑袋。
夜泽把头探过去看了两眼,放下床榻后认真道:“看来是洗过澡的,只有鬼气没有秽物。”
沈老爷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木菩心解释道:“这是那骷髅鬼物的手段,敲这床是在索命,等这床板被敲穿,沈公子就要随它去了。”
PS: 叩桥骷髅,出处是袁枚的《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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