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大冲村的理发店的位置,和别的店不一样。什么“天丽美发”、“一剪美”、“潮美美容美发”等理发店都开在了瞩目的大道上。招牌一个比一个大,霓虹灯光一个比一个要亮,唯恐别人发现不了。而“顺风理发室”却坐落在老人院与麻将馆之间的小巷子里,生意却比别家的要兴旺。老板是客家人,理发技术了得,曾获得市区理发大赛一等奖。他们热情诚实,能记住每位来过这里消费的客户。知道名字的便记名字,不知道的,便记下个姓或者绰号。老板下棋技术也了得,在店里置下茶具和棋盘,得空时便和客户喝喝茶,下下棋,聊聊天。人人都称老板老朱,尤其是本地人,一想到理发或者闲着无聊想找人聊天,都会想到老朱。过年过节时,只有它是排长龙的,收费比平时要贵上一倍。但他们宁愿为了老朱等上几个小时,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头发落入到别家手里。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朱儿子小朱,记得当年他才三四岁。父亲在店里忙,小朱乖乖地坐在门口,凡是看到有人经过,不管是男是女,老的幼的,头发长的短的甚至一根毛也没有的和尚。小朱都会兴奋地站起来喊:“哥哥姐姐快进来,里面有位置!”有些人压根不想弄头发的,被这胖小子奶声奶气地这么一喊,便也会进去吹个头,刮个胡子什么的。
记得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当年十五岁。托着关系来到这里跟着老板学习技艺。只可惜我生性愚笨,学了半年给和尚剃个光头都会刮出血。老板碍着和我父亲的关系,也不好劝退我。于是我就专门负责店铺卫生和员工伙食的无聊事了。理发店的特色,忙起来两只手远远是不够用的,闲下时却无聊得很。这时,如果“李小龙”来了,便会给我们增添点乐趣。
“李小龙”可不是他的绰号,是他的真名。说起他的名字,有一番故事。我听老板说,他是私生子,只能跟妈妈姓。李母不识字,没文化,却有野心和美色。不甘一辈子待在乡下发霉发臭。便来到城市里当了本地人的小三。怀孕后本地人便把她抛弃了。幸好她当小三时还偶尔出去接一些私活,因此攒下了不少钱,买了一套房子。生下孩子后,便从良。她知道自己没人要了,也没嫁人的打算。她打算靠自己养育儿子。她想,儿子起什么名呢?刚好那时功夫之王李小龙震天响,电视上总是循环播放着李小龙那几部电影,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李母也被李小龙那帅气脸庞和好身手吸引。若是能当李小龙的小三那该多好。她想,自己也姓李,也希望自己的儿子也震天响。于是李母便给孩子起名“李小龙”。
李母姿色褪下,又目不识丁,更不会做生意,最终靠收破烂纸皮来生活。虽有一套房,但日子还是挺拮据的。李母好不容易把李小龙送去读书,却奈何李小龙不争气。他以为自己跟李振藩一样那么好打,到处去低年级那收保护费。结局就是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地进校长办公室。这还就算了,由于他经常出入校长办公室,他居然打起校长的主意来,偷了校长桌上的一个小玉佛。学校他自然是待不下去了。只是可惜呀,还有一个月他至少可以从小学毕业了。
李小龙退学后,他年纪还小,再加上他的劣迹,大家都把他当小瘟神。他起先帮着李母收破烂,收着收着,他不干了。他遗传了母亲的野心,觉得自己不能干这收破烂没出息的事儿。
一日,他来到了“顺风理发室”这儿。
“老板!”李小龙一进门便喊。
“哟!鼎鼎大名的李小龙来啦。”一名在喝茶客户说道。
李小龙没理他,在店里快速扫视了一下,见老板给客户剪头发。他上前去,又轻声说道:“老板……”
“什么事呀?你要理头吗?”老板瞄了他一眼,继续认真地剪。
“我要当你徒弟。”
李小龙这话一出,店里哄堂大笑。连老板也笑了。李小龙站在原地上纳闷,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老板也没答话,只是低头认真剪发。其他人笑完后也就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喝茶的,聊天的,看电视的,下棋的,洗头的,扫地的。我扫完地后,已经看不见李小龙了。
又过了几天,李小龙又来了。这次店里不忙,闲坐的客户也不少,店里嗡嗡嗡的。我觉得他是掐好时间来的。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径直跑到老板面前跪下:“师父,请受徒儿一拜。”说完便磕了一个响头。
店里鸦雀无声了一会儿后,众人哄堂大笑。
李小龙此举,十有八成是从金庸那老头子学来的。老板正当他磕第三个响头时,赶紧把他扶起说:“他已经有徒弟了,不收徒了。”他看到我正得意地看着他,便指着我说:“他?就他?他算什么东西,他也配?上次给我剃的头,剃成鬼样了。还给我剃出了一道口子。他塞我五块钱让我不告诉你。”
老板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李小龙继续说道:“我很聪明的,你若收我为徒,绝对能超过你。”老板听完后,啥都没说,直接把他轰出去了,并喊了一句:“以后别再来了。”过后,老板虽没有训斥我,但足足一个月没跟我说话,伙计们也不敢跟我说话。
偶尔能看到李小龙经过店门口,站在门边看。老板见了,直接把他当瘟神一样轰走。轰了几次,李小龙再也没有在这店附近出现了。
过年了,忙了整整一年,大家都不做生意,在家里吃团圆饭。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老板家过年。理发这一行当,我是没天赋了,回老家再寻思寻思别的出路。吃过饭后,我在街外散散步。到处都是烟花鞭炮的火药味。平时这条大道上热闹得很,现在冷冷清清的,我喜欢这样,仿佛这条大街是属于我的。
“大哥,买烟花不?要不,来玩一把也行。”我看到有个瘦骨伶仃,穿着单薄的年轻人坐在街边一个石墩上,我上前一看,正是李小龙。地上置了一面泛黄的大板子。板子的一边放着一堆鞭炮,另一边放着两大卷用完的透明胶带纸筒。纸筒上各盖上了木盖。我正打算向他好奇这是干啥的,却来了一个带着眼镜的斯文人,他牵着吃棒棒糖的儿子来李小龙这买烟花。
“这是什么?”斯文人好奇道。
“这是猜一毛钱在哪。”李小龙道。
“怎么猜?”
李小龙打开盖子给他看,我也在看,一毛钱在右边的筒里。
“看清了不?”李小龙便把盖子盖上。“现在猜一毛钱在哪。赌多少,你赢了我陪你多少。”
“就在右边,赌一百。”
“好,先拿钱来。”
斯文人拿出钱包,趁他双眼眼睛转移到钱包的一瞬,就是这么一瞬。我见李小龙抖抖腕,把右边的硬币迅速地滑到了左边。斯文人把钱给他时,李小龙说:“你赌右边,我开!”李小龙赢了,把崭新的一百块钱迅速揣兜里。斯文人僵在原地,他估计在想自己是怎么输的。直到他儿子倦了,哭着要回家,他们才离开了。
半年后,我又回到这个城市。我这次不给任何人当学徒了,去了郊外一家工厂里当保安。我买了一些礼去探望我的师父。和师父聊了那么一会儿天,临走时我问师父有李小龙的一些消息没。一个说话漏风的大伯说:“他呀,又偷又骗。前段时间还骗上了恶霸杰,双手都打断咯,手指砍掉咯。”
“都砍掉了?”
“砍掉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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